第二天傍晚，夏日的余暉尚未完全褪盡，安市的天空被染成一種瑰麗的粉紫色，空氣里浮動著白日的燥熱和夜晚即將到來的微涼。
程莫比約定時間早到了十分鐘，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熨燙得一絲不茍的深色休閑西裝，比警服柔軟，比家居服正式，是他能找到的、最符合“精神點(diǎn)兒”要求的折中選擇。
“老大！這兒！” 廖青山的聲音穿透人群傳來，一路小跑，“哇，老大，你穿這身真帥！”
程莫瞥了他一眼，指了指廖青山手里捧著的一大束玫瑰，“少拍馬屁，你這……裝備挺齊全？”
“那必須的！給林姐捧場嘛！” 廖青山揚(yáng)了揚(yáng)鮮花，一臉理所當(dāng)然，“走啦走啦，快開場了！”
燈光緩緩暗下，全場瞬間安靜下來，只有細(xì)微的呼吸聲，一束追光打在舞臺中央。
林聽出現(xiàn)了。
她穿著一襲曳地的白色長裙，裙擺處點(diǎn)綴著細(xì)碎的微光，微微頷首向觀眾致意，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第一個音符，從琴弓下流淌而出。
程莫平日里除了案子就是兇手，根本沒有空閑時間去培養(yǎng)什么音樂細(xì)胞，勉強(qiáng)能聽個好賴，再深層次的就一竅不通。
記憶中，最初的音樂熏陶，還是林聽小時候剛練琴那陣子，對著他鋸木頭。于是程莫心安理得將自己音樂水準(zhǔn)的低下，歸咎于某人的荼毒。
舞臺上的林聽依然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身體隨著旋律輕輕搖擺，一縷碎發(fā)掙脫了發(fā)髻的束縛，垂落在臉頰旁，隨著擺動的浮動而微微顫動。
最后一個音符在空氣中緩緩消散，余韻悠長。音樂廳陷入一片絕對的寂靜，仿佛連時間都為之凝固。
林聽緩緩放下琴弓，肩膀似乎幾不可察地松了一下，再次向觀眾鞠躬致謝。
雷鳴般的掌聲瞬間爆發(fā)，淹沒整個大廳。
程莫卻依舊僵坐在座位上，掌聲和歡呼聲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傳來，變得模糊不清。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舞臺上那個在掌聲中微微喘息、眼神帶著一絲演奏后疲憊的林聽，她在聚光燈下，光芒萬丈，卻又仿佛孤獨(dú)地站在世界盡頭。
舞臺的帷幕徹底落下，觀眾席的喧囂被厚重的絨布隔絕，后臺特有的、混雜著汗水、化妝品和道具木料的氣息撲面而來。
早已編輯好的簡訊瞬間飛向網(wǎng)絡(luò)世界：“‘雨霖鈴’圓滿結(jié)束，感恩相遇。本次演出個人收入，悉數(shù)捐贈紅十字慈善協(xié)會”
“林姐！”廖青山清亮的聲音穿透后臺的嘈雜，她抱著一個幾乎要把她淹沒的巨大花束，興奮地在通往停車場的員工通道口揮手。
林聽聞聲抬頭，臉上那絲疲憊瞬間被重新掛起的、無懈可擊的職業(yè)笑容覆蓋。她踩著那雙足以當(dāng)兇器的高跟鞋，曳地的禮服裙擺隨著步伐在沾著水漬和腳印的水泥地上掃過，搖曳生姿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疏離感。
“外面那幫‘長槍短炮’等著呢，我去打發(fā)一下，很快?！绷致牻舆^廖青山遞來的花束，濃郁的花香蓋過了后臺的味道，
“行！林姐你先忙，我跟程隊在外面車?yán)锏饶??！绷吻嗌接昧c(diǎn)頭。
某種程度上，林聽確實(shí)屬于藝人這個光怪陸離的圈子。鎂光燈下的曝光、維持形象的通告……畢竟，再特別的“身份”，也需要體面的生活費(fèi)和必要的掩護(hù)。
回到更衣室，林聽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洗去舞臺的鉛華，露出底下略顯蒼白的素顏。換上了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便裝和平底板鞋，長發(fā)隨意挽起。
推開員工通道沉重的防火門，潮濕微涼的夜風(fēng)立刻吹散了后臺的悶熱。
一輛低調(diào)的黑色SUV靜靜停在陰影處，車窗降下一半，露出駕駛座上程隊那張線條硬朗的側(cè)臉。
“搞定啦？林姐！”副駕駛的廖青山看到她，立刻推開車門跳下來。
“走吧，宵夜去?！绷致犇樕现匦聮炱鹨唤z笑意，帶著點(diǎn)完成任務(wù)后的松弛感，“我知道一家開到凌晨的燒烤店，炭火味正?！?/p>
“林姐，你好厲害！”廖青山眼睛亮晶晶地回頭，語氣里滿是崇拜，“我現(xiàn)在耳畔都還余音繞梁……”
一陣舒緩卻帶著一絲冰冷質(zhì)感的小提琴協(xié)奏曲突兀地響起，是程莫的手機(jī)鈴聲。
“不是余音，是手機(jī)鈴聲?！绷致犉沉搜酆竺孳?yán)铩?/p>
這鈴聲在深夜的車廂里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帶著點(diǎn)不祥的預(yù)兆。
程莫眉頭瞬間擰緊，瞥了一眼車載屏幕上顯示的來電名字，“郭言”。
“說。”
“老大，接到匿名舉報，有人涉嫌故意殺人，倒賣器官……目前兇手正在拋尸，地點(diǎn)是城西郊外垃圾處理站?！?/p>
程莫的臉色在儀表盤微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冷硬，下頜線繃緊，“知道了，地址發(fā)我定位，我先去核實(shí)舉報是否屬實(shí)，同步調(diào)查舉報者?！?/p>
“怎么了？”林聽敏銳地捕捉到程莫神情的不對勁。
“有點(diǎn)事，去趟城西?！?/p>
林聽站在車邊，并沒有上車的意思，畢竟大半夜的，沒人會想不開去當(dāng)個跑腿，“看來這宵夜得改日再約了。”
“走，青山，上車！”程莫的聲音不容置疑。
“哦……哦！”廖青山這才反應(yīng)過來，則迅速拉開副駕駛的門鉆了進(jìn)去。
“地址發(fā)過來了。”程莫看了一眼手機(jī)屏幕，猛地一打方向盤，車子瞬間調(diào)轉(zhuǎn)方向，撕破城市的流光溢彩，朝著城西那片被遺忘的區(qū)域疾馳而去。
程莫不悅的瞥了一眼副駕上的廖青山，以及后方跟在自己車后的黑色越野，眉頭不自覺的一蹙，心想，不是說不來嗎？
其實(shí)，倒也不是林聽非要跟著，只是回靜水莊園的路剛好也是這個方向。至于后面怎么跟著跟著就跟上一路上去了，只能解釋一句，忘了，走神了。
程莫的車技在這種時候發(fā)揮到了極致，巧妙地穿梭在車流中，雖然不是警車，但那股迫人的氣勢讓前方的車輛不由自主地避讓。
大約二十分鐘后，車子駛離了繁華的主干道，拐進(jìn)一片荒涼破敗的區(qū)域。車子一前一后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劇烈顛簸，最終在一片由各種廢棄物堆積成的巨大“山巒”前停下。
空氣中腐敗和化學(xué)品的混合氣味濃烈得幾乎令人窒息，遠(yuǎn)處，幾盞昏黃的路燈無力地照亮著垃圾場入口附近的一小片區(qū)域，更深處則被濃稠的黑暗吞噬，只有他們車燈的光柱刺破夜幕，掃過堆積如山的垃圾袋、扭曲的金屬和破碎的家具殘骸。
“到了?！背棠穆曇舻统粒ɑ?、拔鑰匙的動作一氣呵成。
“舉報說的是拋尸，范圍太大，分頭查看可疑痕跡，血跡、新翻動的泥土、異常包裹物，注意腳下安全，保持通訊。”程莫從后備箱拿出手電和熱成像儀，分給兩人，“青山，你查東邊那片新倒的區(qū)域。林聽，你在原地等我們。”
“明白！”廖青山應(yīng)了一聲，打開儀器，強(qiáng)光在廢棄物的縫隙間晃動。
“喂！”林聽跟在后面下車，剛想控訴某人的區(qū)別對待，就被惡臭的味道熏得掩住口鼻，“行，我外面等你們?！?/p>
程莫和廖青山的兩道身影，如同投入墨池的石子，迅速被垃圾場的龐大與黑暗吞噬，只剩下兩道搖晃的光點(diǎn)在遠(yuǎn)處移動，很快連光點(diǎn)都模糊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被寂靜和濃烈的惡臭拉得無比漫長。
林聽目光掃向程莫他們搜索范圍之外的另一個方向，靠近垃圾山邊緣，有一片似乎剛被重型機(jī)械推平過的區(qū)域，地面相對平整，但堆積著大量黑色垃圾袋，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可疑。
借著手機(jī)自帶的光源，林聽盡量避開明顯的障礙物和反光的玻璃碎片，空氣中鐵銹和腐敗物的氣味濃得化不開，腳下卻踩中了一個被垃圾半掩的空玻璃瓶，瓶子瞬間滾動，林聽猝不及防，身體猛地失去平衡。
“?。 币宦晧阂值耐春裘摽诙?。
程莫聞聲立刻回頭，只見林聽身體一歪，右腳以一個不自然的角度扭了一下，整個人重心不穩(wěn)地向旁邊倒去，幸虧她下意識用手撐住了旁邊一個相對穩(wěn)固的廢棄冰箱外殼，才沒有完全摔倒。
“林聽！”程莫一個箭步?jīng)_到她身邊，扶住她的胳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怎么回事？傷到哪了？”
“沒事……”林聽咬著牙，倒吸著冷氣，痛得幾乎說不出完整句子。
程莫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她的腳踝，又瞥了一眼地上那個該死的玻璃瓶，臉色瞬間沉得比夜色更濃。
“嘶……”林聽試著動了一下右腳，鉆心的疼痛立刻襲來，忍不住又悶哼一聲。
“別動?！背棠拿碱^擰成了死結(jié)。
“等等……”林聽拉住程莫手臂，指了指前面的黑色塑料袋，“那個地方有點(diǎn)可疑……”
“青山！”
“老大？”廖青山的聲音立刻傳來，帶著一絲緊張。
“過來車西南方向，大概五十米黑色垃圾袋堆，”程莫簡短回應(yīng)，隨即關(guān)掉通訊器。
程莫將手電不容分說地塞進(jìn)林聽手里，隨即在她面前利落地背過身去，微微屈膝，寬闊的脊背在昏暗光線下繃出一道蓄勢待發(fā)的弧線，“上來！”
“額……倒也不用，我可以蹦著回去……”林聽看著眼前那片近在咫尺的肩背，后半句的拒絕還卡在喉嚨里。
程莫根本沒給她說完的機(jī)會。
“省省力氣?！背棠穆曇舻统?，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簡潔。話音未落，已猝然俯身，一只手臂強(qiáng)橫地穿過林聽的膝彎，另一只手臂則鐵箍般瞬間攬住她纖細(xì)的后腰，猛地發(fā)力。
林聽驚呼一聲，整個人便騰空而起，被打橫抱進(jìn)一個堅實(shí)滾燙的懷抱里。
“喂！程莫！你干什么……”失重的眩暈感和陡然貼近的男性氣息讓林聽心跳驟停，下意識地攥緊了程莫胸前被汗水微微濡濕的衣襟，布料下的溫?zé)峒±硗高^薄薄的衣衫灼燒著她的掌心，“放我下來！我自己能……”
“哼……”程莫嘲諷的哼了聲，非但沒有松手，反而將手臂收得更緊，抱著她，大步流星地朝越野車方向走去。
林聽被這突如其來的強(qiáng)硬弄得又羞又惱，卻又知趣的不再掙扎，畢竟某人此刻正散發(fā)出的一股“再多說一句就把你扔垃圾堆里”的氣場。
身體被迫緊密相貼，溫?zé)岬捏w溫像電流般源源不斷地透過衣料傳遞過來，一股混雜著淡淡煙草和汗?jié)n的、獨(dú)屬于程莫的氣息霸道地充斥了她的鼻腔。這味道并不算好聞，卻奇異地不讓林聽排斥，反而帶來一種異樣的感覺。
“程隊，你好臭?！?/p>
“嗯？”程莫的腳步頓了一下，攬在她腰間的手臂竟冷不防地松開。
“啊——！” 林聽的短促驚呼瞬間沖口而出，失重的恐懼讓她本能地雙手迅速攀上程莫的脖頸，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摟緊，整個人更是不由自主地往他懷里更深地縮去。
這下，距離近得毫無間隙，她的側(cè)臉緊貼著他頸側(cè)滾燙的皮膚，清晰地感受到那強(qiáng)健有力的動脈在皮膚下沉穩(wěn)地搏動，甚至能捕捉到他胸腔深處傳來的低沉震動。
蜷縮的姿勢讓她將臉深埋，錯過了程莫此刻的表情。若是她抬頭瞧上一眼，定會看見某人嘴角勾起的那抹十足“小人得志”的壞笑。
“乖乖待在車?yán)铩！背棠穆曇魩е唤z不易察覺的沙啞，抱著她幾步走到副駕駛旁，單手利落地拉開車門，直接將人“塞”了進(jìn)去。然而，在托著她受傷腳踝的手即將抽離的瞬間，那力道卻下意識地放緩。
就在這時——
“老大！”廖青山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震驚和急促，從他們剛剛離開的黑色垃圾袋堆方向傳來，穿透了寂靜的夜色，“找到了！這個袋子！里面……里面真的是！是尸體！”
“確認(rèn)？”程莫的聲音壓得極低。
匿名舉報的內(nèi)容被部分證實(sh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