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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姜大人今日上朝,問起太后了。”
慕容瑾玉此話一出,姜央微微愣怔,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他口中的小姜大人是哪個。
姜府有兩個兒子都入朝為官,不過算算年歲,眼下還只有長子在朝中。
至于為何需要思慮半天才想起來,自然是因為無甚交集了。
上一世傅遲早知她是一顆死棋,故而有意讓姜家人與她保持距離,以免惹禍上身。
今日好端端的,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兄長為何忽然問起她來了?
“是嗎,那陛下如何說?”
慕容瑾玉淺笑淡然,眉眼間的神情卻似孩童在邀功。
“我說太后連日操勞,又體恤姜氏滿門勞苦功高,特許了小姜大人改日進宮,專程來探望太后?!?/p>
姜央聞言,忍不住在心下暗嘆。
她是打心底里不愿跟姜家人有任何接觸的,奈何慕容瑾玉話已至此,她再多推脫反倒平白惹人起疑。
無奈之下,姜央只得笑著應(yīng)了。
“讓陛下費心了?!?/p>
只是她千算萬算,怎么也沒想到自己這位“長兄”會來得這般快。
次日晨起——
姜央眼皮還沒睜開,便聽見外頭宮女通傳。
“太后娘娘,小姜大人進宮了?!?/p>
姜央抬了抬重若千斤的眼皮,半是迷糊半是清醒,還不忘追問一句。
“哦……哪個小姜大人?”
太后素來體恤下人玩得開,宮女們自不畏她,見這副憨態(tài)可掬的不清醒模樣皆忍不住笑了。
“還能有幾個小姜大人呢,自然是姜府的長公子,太后娘娘您的兄長啊?!?/p>
姜央猛地回過神來。
昨日慕容瑾玉才同她說了此事,這小姜大人今日便不請自來,也不知到底在急什么。
終歸不是在擔心她這個假妹妹的安危便是了。
“太后娘娘,您今兒要同闊別多日的長兄見面了,不知想穿哪件新衣裳?”
幾個小宮女邊說邊同她展示。
“陛下實在敬重太后娘娘,派人送的衣裳料子可都是西邊進貢來的稀罕物,做成的華服好看得緊,這兩件夜里還能流光呢……”
夜里還能流光?
這不等著被人拿箭射成刺猬嗎。
姜央目不斜視,自銅鏡里沖身后宮女揚了揚下巴。
“都不要,挑件最素的,像是死人服喪的那種就更好了?!?/p>
幾個宮女原本躍躍欲試想將自家主子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聽這話不禁愣怔住了。
“就是就是,咱們太后娘娘清齋縞素同小姜大人見面,才能彰顯自己寡欲清心之性,以免被外人說了閑話去?!?/p>
“還是太后娘娘蕙質(zhì)蘭心,奴婢這就去準備!”
宮里留下的這幾個下人都是自己精挑細選的,忠心是忠心,就是腦子簡單了點。
姜央笑著搖搖頭。
也是,她們哪能知曉此間緣故呢。
一個冒名頂替之人,若是比自家妹妹過得更好,自然會招來人家家里人的嫉恨。
在這位“長兄”面前,她暫時還需低調(diào)行事。
簡單裝飾過后,姜央對著銅鏡照了照。
極簡易的發(fā)髻上只別了支紫玉鳳簪,鳳口銜一串不甚名貴的珍珠墜子,身上穿了件月白色的吉紋常服,面上半點粉黛不施,素凈清冷得宛如檐上霜雪。
“太后娘娘生得絕色,裝扮成這樣還好看得叫人挪不開眼,倘若換了奴婢這等庸脂俗粉啊,指不定把人嚇出幾十里地去呢……”
若是往日幾個小宮人這般打趣,姜央定會忍不住同她們笑鬧幾句。
可今日卻不同了。
她這會兒正一門心思忖度著這位小姜大人的來意,自然顧不了其他。
見時辰差不多,姜央便一路來了正廳會客。
剛進門——
一道不算熟悉的身影驟然闖入視線。
男人的墨發(fā)如黑玉般光澤瑩亮,面上的肌膚好似細瓷,下巴尖削清雋,生得極漂亮干凈。
姜碎玉——
姜氏一門最有仕途的長公子,整個京都城中姑娘們做夢都想偶遇的翩翩情郎。
可只有姜央知道,這位自幼被捧上云端的姜氏長公子,此后數(shù)年間卻并非眾人預(yù)想的那般一帆風順。
先是因冒犯圣上的文字獄一案連降數(shù)職,后又不知何故同入宮的異族美人有了牽扯,鬧出了一樁捉奸在床的笑話。
自此,高高在上的小姜大人風光不再,一夜之間淪為了茶余飯后的笑柄。
而姜家為保住偌大氏族,又傾盡全力薦了次子姜碎安入朝。
碎玉,碎安。
碎碎平安。
可破裂了的玉玨,終究還是變成了無人問津的殘次之物,就像當年墻倒眾人推的她一樣。
心下難免感慨,姜央忍不住抬眸看向他。
恰好此時,對方的視線亦投了過來,帶著薄荷般沁涼安靜的打量,沒來由叫人心安。
“臣姜碎玉,參見太后娘娘?!?/p>
“姜大人不必多禮,”姜央視線自他面上淡淡掃過,語氣同樣平靜,“快起來說話吧?!?/p>
男人單手撩了溫玉色衣擺,起身的動作隨意好看。
“多謝太后娘娘。”
姜央一個眼神,便有宮人識趣上前來奉茶,還不待對方端茶輕抿,她便故意開了口。
“是傅遲讓姜大人來的?”
沒想到她會如此直白,甚至連句寒暄的話都沒有,姜碎玉一愣。
沉默了半晌,男人平靜頷首,竟同樣坦坦蕩蕩應(yīng)了下來。
“……是?!?/p>
很好,夠坦誠,自然也省去了許多不必要的試探。
重活一世,她喜歡跟這樣的人打交道。
“不知姜大人可否方便告知,傅相都要你同哀家說些什么?”
迎著姜央似有若無的目光,姜碎玉抿了抿唇,卻自顧垂下眼簾岔開了話題。
“近來春光正好,臣入宮一路見百花齊放,想來御花園是個散心的好去處,不知太后……可愿淺移尊駕?”
姜央不露痕跡微蹙眉心。
人家都說淺移了,她這屁股自然也不能坐得太深。
在一眾宮人不遠不近的陪同之下,姜央與姜碎玉二人一路往御花園去了。
行至某處,男人忽而駐足。
“……姜大人?”
順著姜碎玉的目光向上看去,姜央的視線于一株乳白色的花樹上停留。
這是……
“是未央花?!?/p>
男人眼底浮起一層清淺的笑意,宛如無聲的懷念,飄灑向了很遙遠的地方。
“我還記得央央小時候,最喜歡未央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