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那股味兒,絕了。
霉味混著血腥氣,直往鼻子里鉆,熏得人腦仁疼。
玉嬤嬤佝僂著背,手里那根燒火棍似的烙鐵,正往灶膛里捅。
炭火噼啪,映得她半張臉明明暗暗。
“暗衛(wèi)離火營,第三十七隊?!?/p>
她突然開口,聲音又干又啞,像砂紙磨木頭。
然后,“噗通”一聲,單膝砸在地上!
那口平日里炒菜的玄鐵大鍋鏟,被她雙手橫舉過頭頂,像個什么了不得的令牌。
“玉羅剎,參見小主人!”
云星雨撥弄炭火的手,猛地停住。
火星子濺到手背上,燙了一下,她都沒覺出疼。
“嬤嬤…你…這是唱哪出?”她有點懵。
玉嬤嬤沒起身,反而猛地扯開自己后脖頸的破布衣襟!
火光下,一個猙獰的火焰刺青旁邊,赫然是三道新添的爪痕!
深得嚇人,皮肉翻卷,可偏偏,完美地避開了所有要命的地方。
“您這兒,”
玉嬤嬤手指顫巍巍地點了點云星雨鎖骨下方某個位置!
“這紅痣!是前朝‘鳳脈’的獨門標記!老奴瞎了眼,早該認出來!”
“昨夜…”
她喘了口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慕容湛的人,悄沒聲兒給我留了這個‘記號’?!?/p>
“警告?”
云星雨心往下沉。
湛王府的人,這么快就摸到嬤嬤頭上了?
“不!”
玉嬤嬤嘴角扯出一個古怪的笑,比哭還難看。
“是‘離火營’認主的暗號!死人才懂的門道!”
她眼底那簇幽暗的火苗,猛地躥高了。
“當年…長公主殿下救我一命時…就在我胳膊上,留過一模一樣的爪印!”
長公主?!
云星雨腦子里“嗡”的一聲。
眼前瞬間閃過寒潭幻象里,娘親撫琴的手…那雙手上!
好像…好像突然多了一副冰冷華麗的九鳳護甲!
“我娘是…?”
她聲音有點抖,自己都聽出來了。
“前朝最后一點血脈!昭和長公主!”
玉嬤嬤吼了出來,像是憋了半輩子的氣。
話音未落,她猛地抓起灶膛里燒得通紅的烙鐵頭!
滋啦——!
一股難以形容的焦糊味,瞬間蓋過了霉味和血腥氣!
青煙騰起!玉嬤嬤把那烙鐵,狠狠按在了自己胳膊上那三道爪痕上!
皮肉焦黑的聲響,聽得人牙酸。
“老奴…以此血為誓!”
她疼得渾身打顫,聲音卻像鐵塊砸地。
“這條老命,豁出去了!護您周全,焚盡仇讎!不死不休!”
焦臭味濃得化不開。
云星雨看著那縷青煙,又看看玉嬤嬤扭曲卻異常堅定的臉。
她沒說話,只是慢慢伸出手!
接過了那柄還帶著滾燙余溫、沾著皮肉碎屑的玄鐵鍋鏟。
鍋鏟柄上那四個歪歪扭扭、平日里看著像笑話的“武林至寶”!
此刻浸透了血和汗,紅得刺眼,沉得壓手。
“詩會那局,”
云星雨的手指輕輕刮過冰涼鋒利的鏟刃邊緣!
聲音不大,卻像冰珠子掉進鐵盤里!
“嬤嬤,敢不敢玩把大的?玩命那種?!?/p>
玉嬤嬤咧開嘴,露出缺了顆牙的黑洞,笑得瘆人又痛快:
“您指東!老奴絕不在西邊炸!”
“哐當!”
門板差點被撞飛!
月見扛著個快比她人高的木頭箱子,吭哧吭哧擠進來,滿頭大汗。
一抬眼,正看見玉嬤嬤拿著磨刀石!
“噌噌噌”地給那口寶貝大鍋鏟開刃呢!寒光閃閃!
“按…按您要的!”
月見呼哧帶喘,嘩啦一下把箱子里的東西倒在地上!
“‘詩會三件套’!齊活兒了!”
地上滾出來幾樣怪東西:
【一個粗竹筒,兩頭封死】
看著不起眼,筒身上多了幾個小孔。
月見小聲嘀咕:
“塞了寒潭那位可憐姐姐生前繡的帕子…”
“怨氣足,投影更真,2.0加強版!”
【幾個黑不溜秋、拳頭大的丸子】
散發(fā)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了爛韭菜和臭雞蛋的終極生化武器味。
“沈…沈大公子特供!”
月見捏著鼻子,“臭氣煙霧彈,Plus版!炸開能熏翻一屋子!”
【一個巴掌大的扁平鐵盒子】
盒蓋上歪歪扭扭刻著“暴雨梨花針”和“湛王府聯(lián)名款”的字樣。
月見神秘兮兮:
“里面七十二根針,根根都刻著‘慕容博’那混蛋的生辰八字!”
“扎不死他,也咒死他!”
云星雨掃了一眼,眉頭微皺:
“讓你弄的‘復讀鸚鵡’呢?”
那才是關(guān)鍵一環(huán)。
月見小臉一垮,快哭了:
“被…被二小姐截胡了!”
“她嫌那鸚鵡毛色不好看,直接…直接拎出去喂狗了!”
她氣得直跺腳,突然又像變戲法似的!
從懷里掏出個綠油油的鐵皮蛤蟆!
“但是!我急中生智!”
她獻寶似的捧著那蛤?。?/p>
“我把鸚鵡肚子里,那套會叫喚的聲簧拆了!塞這蛤蟆肚子里了!”
蛤蟆鼓鼓的肚皮上,還被人用刀刻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小字:
“云星夢專屬”。
云星雨挑眉,接過那冰冷的鐵蛤蟆,找到發(fā)條孔,用力擰了幾圈。
咔噠…咔噠…嗡!
那蛤蟆猛地一蹬腿,蹦起半尺高!
同時,肚子里發(fā)出一陣尖銳刺耳、模仿得惟妙惟肖的鸚鵡叫聲:
“博郎腰力可還行?夜夜吟詩到三更!”
噗通!
正磨鍋鏟的玉嬤嬤手一滑,那開了刃的寶貝“哐當”一聲砸自己腳面上了,疼得她“哎喲”直抽冷氣。
“嘿嘿,”
月見小臉通紅,又興奮又不好意思,伸手指戳了戳蛤蟆鼓起的鐵皮肚子!
“里頭裝了二小姐親筆寫的二十首…呃…‘風雅’小詩?!?/p>
“踩它一腳,它就換一首念!一首比一首…嗯…帶勁兒!”
云星雨掂量著這只刻著名字的“艷詩蛤蟆”,嘴角勾起一絲冰涼的弧度:
“夠用了。”
順手把它塞進寬大的袖袋里。
“現(xiàn)在,就缺個動靜夠大、能鎮(zhèn)住場的‘詩會開場禮’了?!?/p>
話音剛落,墻頭上傳來一聲懶洋洋的輕笑:
“煙花沒有?;鹚幝铩軌?。”
一個沉甸甸的布包裹,劃著弧線,“咚”地一聲,精準地落在云星雨腳邊。
塵土飛揚。
沈不言那張笑得像狐貍的臉,從墻頭探出來,金絲眼鏡片在夕陽下反著光:
“慕容博那孫子,剛偷偷摸摸運進京的‘震天雷’…分量足得很!”
“夠把詩會那破園子,平地削矮三尺,炸他個十八來回!”
云星雨瞳孔猛地一縮!
彎腰抓起那包裹,入手沉甸甸,冰涼,透著股硫磺硝石的死亡氣息。
“你…截了他的軍火?!”
她聲音都繃緊了。
這瘋子!
“嘖,生意嘛。”
沈不言指尖的金算盤撥得噼啪脆響,像在敲打人心。
“他那邊出高價買你的命,我這邊嘛…”
“就抬個價,把他的命賣給他自己——多劃算!”
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在暮色里格外瘆人!
“詩會上,你想法子把這玩意兒點他屁股底下,炸死他!”
“我兩頭收錢,穩(wěn)賺雙份!怎么樣?”
瘋子!十足的瘋子!云星雨心里罵著!
抓著火藥包的手,卻穩(wěn)得像磐石,指節(jié)都捏得發(fā)白。
“評委席上那幾個老東西,專門惡心人的‘墨汁’…”
她抬眼,盯著墻頭那只狐貍。
“早備好了?!?/p>
沈不言手指一彈,一個晶瑩剔透的小琉璃瓶飛了過來,云星雨一把抄住。
“‘強力去污凈手皂’,升級版!沾上一點皮,”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當場爛給你看!保證慕容湛那假清高的,當眾爛手!”
“到時候開盤下注,賠率能翻十倍!穩(wěn)賺!”
說完,他瀟灑地一甩袍袖,作勢就要翻身下墻。
“沈不言!”
云星雨突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像根針,扎破了暮色。
沈不言下翻的動作,硬生生頓在半空,背影僵住。
云星雨看著他僵硬的背影!
目光落在他腰間那架金燦燦、卻缺了一角的算盤上。
“你那金算盤…缺的那一角…”
她頓了一下,每個字都像在冰水里浸過。
“…是我娘砸的?”
墻頭上的身影,猛地一顫。
像被無形的鞭子抽了一下。
過了好半晌,風卷著枯葉打著旋兒從他腳邊掠過!
死一般的寂靜,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是。”
沈不言的聲音傳來,干澀得像砂礫摩擦。
他緩緩抬起手,手指極其緩慢、極其珍重地,一遍遍摩挲著算盤上那個光滑的缺口。
“當年…她就是這么說的…”
聲音低下去,幾乎被風吹散!
“‘滿身銅臭,不配握我兒的手’…”
風更大了,卷起漫天枯黃的葉子,打著旋兒,嗚咽著掠過空蕩蕩的院落。
那沉默,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比剛才的爆炸宣言,沉重了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