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愛？”霍老夫人被這兩個字徹底點燃，聲音尖利得幾乎要撕裂房梁，“霍衍！你昏了頭！霍家的祖宗規(guī)矩，霍家的體面，都被你喂了狗嗎？！她算哪門子摯愛？一個不知來歷的野丫頭，也配動我霍家宗婦的信物？！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母親！還有沒有霍家的列祖列宗！”
她胸口劇烈起伏，指著霍衍的手指抖得不成樣子，眼看一口氣就要上不來，臉色由鐵青轉(zhuǎn)向駭人的紫漲。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空氣幾乎要炸裂的當(dāng)口，一道溫和卻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如同溫潤的玉石投入滾沸的油鍋，輕輕巧巧地蕩開了令人窒息的緊繃。
“母親，您消消氣，身子要緊。”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廳堂側(cè)門通往內(nèi)院的簾子被一只修長卻略顯蒼白的手撩開。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子被一名健仆緩緩?fù)屏诉M(jìn)來。
他穿著一身月白色的云紋錦袍，寬大的袍袖垂落，更襯得身形有些單薄。面容清癯，五官與霍衍有六七分相似，卻少了那份沙場磨礪出的冷硬棱角，多了幾分被病氣浸染的溫潤與書卷氣。臉色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唇色也淡，唯有一雙眼睛，深邃溫和，如同沉淀了歲月的古井，平靜地映照著眼前這場鬧劇。
正是霍衍那位纏綿病榻多年、極少露面的兄長，霍凡。
霍凡的目光先落在幾乎要厥過去的母親身上，帶著真切的擔(dān)憂：“母親，您的心疾最忌動怒。為著些小事氣壞了身子，不值當(dāng)?！彼穆曇魷睾?，卻自有一股不容忽視的份量。
霍老夫人劇烈起伏的胸口在聽到這聲音后，竟真的稍稍平復(fù)了一些，只是瞪著霍衍和沈青黛的眼神，依舊怨毒如火。
霍凡這才將視線轉(zhuǎn)向廳堂中央，落在霍衍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最后掠過沈青黛和她腰間那枚刺眼的令牌時，眼神微微凝滯了一瞬，快得讓人抓不住，隨即又恢復(fù)了溫和。
“阿衍，”他對著弟弟開口，語氣平和，聽不出喜怒，“剛回來，想必一路風(fēng)塵仆仆。這位姑娘……”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沈青黛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詢問。
霍衍緊繃的下頜線似乎因兄長的出現(xiàn)而略微松動，但護(hù)著沈青黛的姿態(tài)絲毫未變，沉聲道：“大哥，這是沈青黛。”
“沈姑娘，”霍凡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態(tài)度溫和有禮，卻又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感，“遠(yuǎn)來是客。母親此刻正在氣頭上，阿衍，不如你先帶沈姑娘下去稍作安頓，梳洗歇息片刻？待母親緩過氣來，再從長計議。一家人，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呢？”他這話，既給了霍衍臺階，又全了母親此刻急需的顏面，更將沈青黛暫時定性為“客”。
霍衍沉默了片刻，目光掃過母親那張依舊鐵青的臉，又看了看身邊神情坦蕩卻也帶著一絲緊繃的沈青黛。他大概也明白，此刻硬頂無益。他緊握著沈青黛的手微微松了松，但并未放開，對著霍凡點了點頭：“大哥說的是?！?/p>
他轉(zhuǎn)而看向沈青黛，那眼神瞬間軟化下來，帶著安撫：“青黛，跟我來。”
沈青黛英氣的眉頭仍未完全舒展，目光在霍老夫人怨毒的臉和霍凡溫和的臉上掃過，最后落在霍衍眼中那份毫不掩飾的維護(hù)上。她抿了抿唇，沒說什么，只是挺直了背脊，任由霍衍牽著手，在滿廳壓抑復(fù)雜的目光注視下，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那枚烏木令牌隨著她的步伐，在腰間輕輕晃動，發(fā)出細(xì)微的、卻如同擂鼓般敲在每個人心上的聲響。
霍老夫人看著他們相攜離去的背影，尤其是霍衍緊緊牽著沈青黛的手，喉間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吼，猛地抓起手邊另一個完好的茶杯就想砸過去。
“母親！”霍凡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一絲不贊同的輕責(zé)，眼神溫和卻堅定地看著她，“氣大傷身。您若真砸了，傷的可是您自己的心肝?！?/p>
霍老夫人高高舉起杯子的手僵在半空，劇烈地顫抖著，終究是沒砸下去。她頹然地將茶杯重重頓回小幾上，發(fā)出一聲悶響，整個人像是瞬間被抽干了力氣，癱軟在寬大的椅子里，胸口依舊劇烈起伏，渾濁的老眼里翻涌著屈辱、憤怒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挫敗。她死死盯著門口，仿佛要用目光將那兩人的背影燒穿。
柳含煙這時才仿佛找回了呼吸，慌忙撿起地上的帕子，怯怯地湊上前，聲音帶著哭腔：“老夫人，您消消氣，保重身體啊……” 她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覷著林晚，眼神復(fù)雜難辨。
林晚站在原地，像個置身事外的看客。她袖中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賬冊冰涼的硬質(zhì)封皮，感受著那上面清晰的“戊辰年七月總賬”幾個字的凹凸感?；舴驳某霈F(xiàn)，如同在沸騰的油鍋里滴入一滴冷水，暫時壓制了爆沸，但油鍋依舊是滾燙的。
安頓？林晚心中無聲地嗤笑一聲?；艏疫@潭水，豈是那么好安頓的？那枚令牌懸在沈青黛腰間，就像一顆投入深水的炸彈，掀起的巨浪，才剛剛開始。而她這個前任“財務(wù)主管”，現(xiàn)在只想安靜地計算一下，這場即將到來的“部門重組”和“項目負(fù)責(zé)人變更”，到底會給她那份壓在箱底的“辭職報告”增加多少談判籌碼。
* * *
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緩緩暈染開來，覆蓋了將軍府白日里的喧囂與劍拔弩張。懸掛在回廊下的大紅燈籠次第亮起，暈開一團(tuán)團(tuán)暖融的光暈，勉強驅(qū)散著角落的黑暗，卻驅(qū)不散人心底的陰霾。
正廳里燈火通明，巨大的八仙桌上鋪著嶄新的云錦桌布，擺滿了精致的杯盤碗盞?；衾戏蛉吮粌蓚€得力的嬤嬤攙扶著，坐在了主位，臉色依舊陰沉得像要滴出水來，仿佛白天那場風(fēng)暴只是被強行按捺下去，隨時可能再次爆發(fā)。她捻著佛珠的手指，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霍凡坐在老夫人下首右側(cè)，蒼白的面容在明亮的燭火下更顯清透，帶著一種易碎的脆弱感。他微微垂著眼，偶爾壓抑地低咳兩聲，寬大的月白袍袖隨著咳嗽輕輕顫動。伺候他用膳的仆婦動作極其小心，舀湯布菜都輕拿輕放，唯恐驚擾了他。
林晚的位置在霍凡對面，霍老夫人的左下首。她安靜地坐著，脊背挺直，目光低垂，落在面前空置的青玉碗碟上，仿佛在研究那玉料細(xì)膩的紋理。柳含煙則坐在林晚下首，位置更偏一些，她低著頭，小口抿著茶，眼角的余光卻時不時飛快地瞟向門口的方向。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虛假的平靜。沉水香依舊在角落的銅爐里裊裊升騰，卻再也壓不住那份沉甸甸的尷尬和緊繃。
終于，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霍衍走了進(jìn)來，身邊跟著已經(jīng)換下勁裝的沈青黛。她換了一身鵝黃色的素錦襦裙，樣式簡潔，依舊透著幾分利落。長發(fā)也挽了個簡單的發(fā)髻，插著一支素銀簪子，少了幾分白日的英氣勃發(fā)，多了幾分女兒家的柔婉。只是那挺直的背脊和清亮坦蕩的眼神，依舊與眾不同。那枚烏木令牌，被她仔細(xì)地收了起來，并未佩戴在顯眼處。
霍衍的目光在廳內(nèi)掃過，掠過母親陰沉的臉，兄長蒼白的側(cè)影，柳含煙躲閃的眼神，最后，在林晚平靜無波的臉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那目光深邃復(fù)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隨即移開。他自然地拉開林晚旁邊、緊挨著霍凡下首的椅子，示意沈青黛坐下，自己則坐在了她身側(cè)的位置。
這個座次安排，微妙地讓沈青黛坐在了林晚和霍凡之間，而霍衍本人則隔開了沈青黛與柳含煙。無聲的宣告，昭然若揭。
林晚的指尖在袖中的賬冊邊緣輕輕劃過，冰涼的觸感讓她保持著絕對的清醒。她甚至饒有興味地觀察著霍衍的動作。他坐下后，并沒有立刻動筷，而是側(cè)過身，低聲詢問沈青黛：“累不累？這府里的廚子做的都是京中口味，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若是不合胃口，我讓人去外面買些你喜歡的點心回來？”
聲音不高，卻足以讓這桌面上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那份刻意放低的溫柔和關(guān)切，與他在戰(zhàn)場上、在府中一貫的冷硬形象判若兩人。
沈青黛搖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英氣的眉宇也柔和下來：“還好。不用麻煩了，入鄉(xiāng)隨俗。”
霍老夫人捻著佛珠的手猛地一頓，佛珠相撞發(fā)出刺耳的脆響。她重重地哼了一聲，別開臉去，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
霍凡適時地輕咳一聲，打破了這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拿起面前的玉箸，溫和地開口：“都動筷吧，菜要涼了。阿衍三年未歸，今日也算是家宴，母親，您多用些。” 他夾起一箸清淡的筍絲，放到老夫人面前的碟子里，動作自然流暢，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霍老夫人看著碟子里兒子夾來的菜，緊繃的臉色終究還是緩了那么一絲絲，極其勉強地拿起筷子。
家宴，在一種極度詭異的氣氛中開始了。
菜肴一道道被仆婦端上，精致繁復(fù)?；粞軒缀醭闪松蚯圜斓膶俨疾斯?。
“嘗嘗這水晶肴肉，是府里廚子的拿手菜，清爽不膩?！彼麏A起一片晶瑩剔透的肉片，穩(wěn)穩(wěn)地放入沈青黛面前的小碟中。
沈青黛剛拿起勺子想喝湯，霍衍的聲音又響起：“這湯熬得火候剛好，趁熱喝?！?他抬手示意，侍立在一旁的丫鬟立刻上前，小心地替沈青黛盛了小半碗熱氣騰騰的菌菇湯。
沈青黛低頭吃了一口米飯，霍衍的目光立刻掃過桌面：“這清蒸鱸魚很新鮮，刺也少。” 下一刻，一塊雪白細(xì)嫩的魚肉便落入了沈青黛的碟中。
“茶涼了？換熱的來?！?霍衍甚至注意到沈青黛只抿了一口的茶杯，立刻吩咐丫鬟。
他的動作行云流水，眼神專注，仿佛整個廳堂里，除了沈青黛，再沒有第二個人值得他分心。那份無微不至的照顧，帶著一種初嘗情愛、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的毛頭小子般的熾熱和笨拙。
林晚安靜地吃著面前的一小碟清炒時蔬。她看著霍衍那副模樣，心底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霍衍今年多大？二十二？二十三？擱她前世，也就是個大學(xué)剛畢業(yè)、初入社會、在格子間里摸爬滾打的愣頭青。沈青黛呢？看著也就十八九歲，眼神清亮，帶著一股未經(jīng)世事磋磨的鮮活勁兒。這不就是典型的、毛頭小子遇上愿意陪他一起吃路邊攤麻辣燙、覺得她就是全世界的小女友嗎？
還“此生摯愛”？
林晚內(nèi)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點根煙（如果這里有的話）。誰還沒年輕過？誰還沒在荷爾蒙上頭時說過幾句山盟海誓？只不過霍衍的“山盟海誓”，代價有點大，動搖了霍家這艘大船的根基罷了。
她冷眼旁觀著霍衍的殷勤，看著沈青黛偶爾因這過分的關(guān)注而露出的些許無奈又甜蜜的神色，看著霍老夫人強忍怒火幾乎要把佛珠捻碎的指節(jié)，看著柳含煙低頭扒飯掩飾眼中的嫉恨，看著霍凡安靜用餐、仿佛置身事外的蒼白側(cè)臉……
燭火跳躍，將這滿桌的虛情假意、暗流涌動照得纖毫畢現(xiàn)。林晚覺得自己像個誤入片場的觀眾，看著一場名為《霍府情深》的荒誕劇。她靈魂深處那個二十六歲的現(xiàn)代社畜，在此刻抽離得更加徹底。這一切——這森嚴(yán)的等級，這虛假的親情，這為一個男人爭得頭破血流的戲碼——都荒謬得像一場隨時會醒來的、光怪陸離的夢。
也許下一秒，鬧鐘就會響起，她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趴在堆滿文獻(xiàn)資料的實驗室桌子上，窗外是車水馬龍的城市清晨，而不是在這里計算著霍府這個月又超支了多少兩銀子，盤算著如何應(yīng)付難纏的“甲方”霍老夫人。
“咳?！币宦暱桃獾目人源驍嗔肆滞盹h遠(yuǎn)的思緒。
是霍老夫人。她放下了筷子，臉色依舊陰沉，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直直地射向林晚。
“林氏，”霍老夫人開口，聲音帶著金石摩擦般的冷硬，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是衍兒的正妻。丈夫在外辛苦三年，風(fēng)餐露宿，如今好不容易歸家，你這做妻子的，也該上點心，多照顧些他的飲食起居！別整日里就知道撥弄你那點算盤珠子！沒點當(dāng)家主母的樣子！”
這突如其來的點名，如同在平靜（虛假）的湖面投下一塊巨石。
一瞬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林晚身上?；粞軍A菜的動作頓住了，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沈青黛抬起頭，清澈的目光帶著一絲好奇和探究。柳含煙則立刻低下頭，嘴角卻難以抑制地向上彎了一下，一副看好戲的姿態(tài)?；舴惨餐Ｏ铝丝曜樱鹉请p溫和卻深邃的眼，靜靜地看著林晚。
廳內(nèi)的空氣再次凝固。
林晚握著玉箸的手指微微一頓。來了。就知道這頓鴻門宴沒那么容易吃下去。霍老夫人這哪里是讓她照顧霍衍？分明是借題發(fā)揮，一箭雙雕——既敲打她這個“不懂事”的正妻，更是在沈青黛面前，強硬地重申她林晚的“正室”地位，給沈青黛這個“摯愛”添堵呢！
照顧霍衍？林晚心中冷笑。且不說她對這個名義上的丈夫毫無感情，單就“照顧”二字，就讓她生理性不適。古代這衛(wèi)生條件，沒疫苗沒抗生素，天知道霍衍這三年在邊疆那種地方，接觸過多少未知的病菌？誰知道他身上帶沒帶回來什么“土特產(chǎn)”？霍老夫人這哪是讓她照顧兒子，分明是想把她也拉下水一起“中招”吧？
想讓她當(dāng)炮灰？門都沒有。
林晚臉上瞬間切換上標(biāo)準(zhǔn)得體的、毫無破綻的溫婉笑容，那笑容甚至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受教和恭順。她放下玉箸，動作優(yōu)雅地拿起桌面上那副專門用來布菜、未曾沾過唇的公筷。
“母親教訓(xùn)的是，是媳婦疏忽了。”她的聲音清亮柔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歉意。
然后，在霍老夫人略帶得意和眾人或驚愕或看好戲的目光注視下，林晚站起身。她沒有走向霍衍，而是拿著公筷，動作利落又精準(zhǔn)地，繞著巨大的八仙桌，開始給每一個人布菜。
她首先走到霍老夫人面前，夾起一塊燉得軟爛、最是滋補的蹄筋，穩(wěn)穩(wěn)放入老夫人的碟中，聲音溫順：“母親日夜為府中操勞，最是辛苦，該多用些滋補的。”
霍老夫人看著碟子里那塊蹄筋，臉上的得意僵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林晚會來這一手。
林晚腳步不停，轉(zhuǎn)向霍凡。她夾起一箸最是清淡爽口的清炒藕片，輕輕放入霍凡面前的小碟，聲音放得更輕緩，帶著真切的關(guān)心：“大哥身子弱，宜清淡溫補，這藕片清爽開胃。”
霍凡抬起眼，那雙深邃溫和的眸子對上林晚平靜無波的眼睛，里面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隨即化為一絲幾不可察的了然笑意。他微微頷首：“有勞弟妹?！?/p>
林晚微微福身，動作行云流水，轉(zhuǎn)身走向霍衍。她能感覺到霍衍的目光一直釘在她身上，帶著審視和一種莫名的壓力。她恍若未覺，拿起公筷，夾了一筷子離霍衍最遠(yuǎn)、他幾乎沒碰過的清蒸時蔬，穩(wěn)穩(wěn)放入他面前的碟子里，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婉恭順的笑容：“將軍一路風(fēng)塵，想必辛苦，多用些清淡的蔬菜，對腸胃好?！?/p>
霍衍看著碟子里那幾根綠油油的青菜，又抬眼看向林晚那張完美無瑕、卻仿佛隔著一層厚厚冰殼的笑臉，薄唇抿得更緊，眼神沉得如同化不開的濃墨。
林晚毫不在意他的反應(yīng)，腳步輕移，來到柳含煙面前。她夾了一塊賣相不錯的紅燒肉，放入柳含煙的碟子，聲音依舊溫和，卻沒什么溫度：“柳姨娘也多用些?！?柳含煙受寵若驚（裝的）地連忙起身道謝。
最后，林晚站定在沈青黛面前。這個被霍衍宣告為“此生摯愛”的姑娘，此刻也正抬頭看著她，那雙清亮的眼睛里沒有敵意，只有坦蕩的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林晚拿起公筷，從桌上那盤最大、最完整的白灼蝦里，精準(zhǔn)地夾起一只最大最飽滿的，穩(wěn)穩(wěn)放入沈青黛的碟中。她甚至對著沈青黛露出了一個比剛才更真誠（？）一點點的笑容：“沈姑娘遠(yuǎn)道而來，是貴客。嘗嘗這蝦，很新鮮?！?/p>
做完這一切，林晚從容地放下公筷，對著滿桌神色各異的人微微福身，聲音清亮：“諸位慢用?！?然后施施然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自己的玉箸，仿佛剛才那番“雨露均沾”的布菜，不過是拂去袖口的一點微塵。
整個廳堂，鴉雀無聲。
霍老夫人瞪著碟子里那塊蹄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她本想借機敲打林晚，給沈青黛一個下馬威，結(jié)果林晚反手來了個“全員關(guān)懷”，尤其是給沈青黛夾的那只最大最飽滿的蝦，簡直像是在她心口又狠狠扎了一刀！這林氏，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如此油滑刁鉆？！
霍凡低下頭，掩唇輕咳了兩聲，那微微聳動的肩膀，也不知是被嗆到了，還是實在忍不住笑意。
霍衍看著碟子里那幾根孤零零的青菜，又看看沈青黛碟子里那只格外顯眼的大蝦，握著筷子的手背上，青筋隱隱跳動了一下。他猛地抬眼看向林晚，那眼神銳利得幾乎要將她刺穿。
林晚坦然回視，眼神平靜無波，甚至還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完成任務(wù)后”的輕松。那眼神分明在說：看，照顧得多周到，人人有份，絕對公平，童叟無欺。至于用公筷？當(dāng)然是為了大家的健康著想。畢竟，誰知道少將軍您老人家出差三年，帶回來了什么“伴手禮”呢？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如果把整個霍家比喻成一個部門，霍老夫人就是那個脾氣暴躁、掌控欲極強的老部長?；舴埠突粞芫褪遣块T下并行的兩個項目組組長，一個負(fù)責(zé)文職內(nèi)務(wù)（雖然組長本人常年病假），一個負(fù)責(zé)對外開疆拓土（拉項目、搞業(yè)績）。而她林晚，就是那個被老部長強行塞進(jìn)部門、負(fù)責(zé)整個部門后勤財務(wù)行政人事的“家里人”，活脫脫一個家庭作坊的苦命總管。
活不算特別多，但架不住屁事多。部長（老夫人）三天兩頭要查賬、要敲打、要擺譜。項目組A組長（霍凡）身體不好，需要特殊照顧。項目組B組長（霍衍）常年出差在外，項目款結(jié)算、后勤補給還得她操心。還有個關(guān)系戶柳含煙（實習(xí)生？）時不時添點亂。
以前，整個部門的KPI（主要是生孫子）就壓在她和柳含煙兩個“工具人”身上，壓力山大?，F(xiàn)在好了，項目組B組長自己從外面帶回來一個自帶核心項目（摯愛身份）的“高級人才”沈青黛！
林晚內(nèi)心的小人簡直要歡呼雀躍。
年度最佳員工獎？拿走拿走別客氣！
這哪里是情敵？這分明是來分擔(dān)KPI的救星??！終于有人能頂在前面，去承受老部長的狂風(fēng)暴雨，去接盤那個最棘手的“核心項目”了！
她看著霍衍那張年輕氣盛、寫滿了“我的愛情我做主”的臉，再看看沈青黛那清澈坦蕩、帶著初生牛犢不怕虎勁頭的眼神，心底默默劃了個十字。
祝你們好運，勇士們。這霍家“部門”的水，深著呢。老娘這個前任“財務(wù)總管”，終于可以開始琢磨“項目交接”和“離職補償”的細(xì)則了。至于你們這對“年度最佳員工”能不能扛得住老部長的怒火和這深宅大院的傾軋？
呵，那就看你們的本事了。老娘花四小時準(zhǔn)備的席面，你們吃十分鐘就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