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曾勇，21歲，栗縣人士，”照片上的年輕人有著樸實的五官，一個鮮活的人此刻成了卷宗的主角，“根據(jù)身份信息和社會關系排查，他是六天前獨自乘高鐵抵達安市的?！?/p>
朱策又抽出一張監(jiān)控截圖，畫面有些模糊，馬戈，‘安達勞務’的HR，長期蹲點在高鐵站口?！灐裨逻@樣初來乍到的外地務工者。監(jiān)控顯示，曾勇出站后接觸的第一個人，就是馬戈，這個人我們問過，只負責勞務派遣，是否要二次問話？”
“匿名信這邊，”郭言接過話頭，語氣帶著一絲挫敗感，“暫時是個死胡同。信件通過中心廣場超市的24小時自助置物柜投遞的，聯(lián)系閃送小哥取件寄到市局。寄件人用了假身份信息注冊的臨時號碼下單，超市監(jiān)控拍到了個模糊的影子，反偵察意識很強，幾乎沒留下可追蹤的物理線索。”
程莫一直沉默地翻看著桌上的尸檢報告初稿，眉頭緊鎖，指腹用力揉了揉太陽穴，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醫(yī)院那邊呢？排查有進展嗎？”
“還在篩，”廖青山搖頭，“近期市內(nèi)三甲及大型私立醫(yī)院的器官移植記錄、手術(shù)室排班、異常耗材使用…范圍太大，需要時間。還有那些地下診所，黑作坊，更是大海撈針。”
程莫指著報告上一行觸目驚心的結(jié)論，“關鍵是這個，法醫(yī)初步判斷，死者是在生前被活體摘除了主要臟器，手法專業(yè)。結(jié)合匿名信舉報的內(nèi)容，這恐怕不是孤立的謀殺，背后很可能是一條運作成熟、分工明確的器官販賣鏈條。曾勇，很可能就是他們物色到的貨源?！?/p>
一股沉重的寒意籠罩了會議室。
程莫“啪”地一聲合上尸檢報告，動作帶著明顯的煩躁。
“朱策，你帶人再去摸馬戈那條線！‘安達勞務’的背景，人員輸送，馬戈的社會關系、銀行流水、通話記錄，給我一寸寸挖！郭言，匿名信這條線不能松，技術(shù)手段往上堆，模糊的影子也是影子。其他人，繼續(xù)深挖醫(yī)院、醫(yī)療廢棄物處理、可疑的冷鏈運輸車輛信息！散會！”
“老大，”朱策忽然打破了沉默，“林姐呢？好像，好幾天沒見著她了？”
“對啊，”廖青山立刻順著話頭問，“林姐腳傷怎么樣了？”
程莫握著報告的手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截斷了所有關于林聽的探詢，“這個案件用不上什么心理分析。”
眾人立刻噤聲，紛紛收拾東西起身，喧囂褪去，死寂如同實質(zhì)般壓下來。
程莫最后一個起身，獨自站在空下來的會議桌旁，下意識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機，屏幕亮起，備注“250”上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好友驗證。
內(nèi)網(wǎng)案件系統(tǒng)的信息更新提示燈一直在閃，所有的案情簡報、尸檢初稿、監(jiān)控截圖，都會實時同步到系統(tǒng)里。只要林聽登錄，就能看到。
已讀不回并不是林聽擺譜，事實確如程莫所言，從目前的物證和線索來看，確實還沒到需要犯罪心理畫像介入的環(huán)節(jié)。既然林聽的專業(yè)暫時“幫不上忙”，心安理得地給自己放大假，徹底切斷干擾源，好像也并沒有什么不妥。
簡訊合并轉(zhuǎn)發(fā)，程莫在對話框里輸入，“你有什么看法沒？”
屏幕頂端，那個備注為“250”的聊天框，狀態(tài)欄極其短暫地跳動了一下：
“對方正在輸入…”
那跳動的提示只持續(xù)了不到一秒，隨即，一切又歸于沉寂。
“正在輸入…”的狀態(tài)消失了。
勞務公司的每一位人員派遣登記都十分清楚，偏偏曾勇這出了意外，查不到這個員工的任何用工記錄，要么確實查無此人，要么就是被刻意清除。
“馬戈，這個人你認識嗎？”廖青山推出一張照片。
“警官，我真的不記得這個人，上次你不都找問過這個嗎，我真沒接觸過這個人。”馬戈像是屁股底下長了刺，坐立不安的，撓破腦子也沒想到自己什么時候接觸過什么叫曾勇的人。
“5號上午十一點，高鐵站門口，你再仔細想想?！?/p>
馬戈皺著眉，努力回憶，片刻后，他猛地一拍大腿，“喔，好像是有個人，很急，找工作，但是我壓根沒用他，又要高薪又要包吃住，這工作我都輪不到，哪還能輪到他。
“警官，您說這不是異想天開嗎？現(xiàn)在什么行情？這種好事我自己都輪不上，哪還能輪到他？“”馬戈鄙夷的嘖了一聲。
“然后呢？
“然后？還能咋樣，讓他滾蛋唄！他想要的工作只能去清溪河找?！瘪R戈聳聳肩。
清溪河是安市出了名的娛樂區(qū)，靠近兩市交界，掃不凈的黃，擺不平的亂，近幾年在高壓整治下，表面看似風平浪靜，打架斗毆的新聞都少了，但懂的都懂，那不過是冰山沉得更深，水面下的暗流從未停歇。
“你跟他提過清溪河？”程莫突然問道，一個外來人口不熟悉地形的情況下，接受“好心人”指路的概率極大。
“不記得了…可能…可能順嘴提過一句吧？我們每天接觸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幾十，真的記不住?！瘪R戈會回答的十分直白，“警官，我可是正經(jīng)人牙子，清溪河那邊的生意都不做的?！?/p>
“警官，”馬戈的忿忿不平又涌了上來，“你們?yōu)槭裁淳途局也环牛磕翘煸诟哞F站擺點的又不是我一個！萍姐，杜春萍！她就在我旁邊不遠的地方招工！那小子說不定也去她那兒問過呢？你們怎么不去找她問話？”
一周不到，兩次到訪警局，確實不是個好兆頭。
大部分時間，馬戈的筆錄都在強調(diào)公司的合法性以及自己是個遵紀守法的鐵血好公民。
“另一個關鍵人為什么會漏掉？”程莫合著文件夾，愛撫的敲著朱策的腦袋，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老大……”朱策縮了縮脖子，臉上臊得慌。
“這事不怪朱策，前期摸排，馬戈的筆錄和勞務公司提供的排班表都顯示那天高鐵站只有他一個點。我們核實了監(jiān)控，并沒看到杜春萍，而且，”廖青山頓了一下，補充道，“我們側(cè)面了解過，倆人公司里一直不對付，馬戈沒主動交代杜春萍也在場，可能是想撇清關系，或者……就是單純不想提她?！?/p>
程莫睨了一眼廖青山，十分不滿這股“護犢子”的歪風邪氣，“把這人帶回來?！?/p>
“老大……杜春萍暫時聯(lián)系不上，公司那邊說是請病假休養(yǎng)。住的地方也鎖著門，鄰居說好幾天沒見人了。”朱策怯怯開口。
“笨，申請逮捕令。”程莫很是服氣這個一根筋選手。做事太講究規(guī)矩，不會變通的死板。
清溪河，安市光鮮表皮下的暗瘡，白日里沉寂的霓虹招牌此刻像蘇醒的巨獸，吞吐著迷離的光暈和震耳欲聾的音浪?？諝饫锘祀s著廉價香水、酒精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帶著欲望蒸騰的粘膩感。
一輛低調(diào)的黑色SUV，悄無聲息地滑入這光怪陸離的暗河。程莫和廖青山喬裝打扮一番，兩人隱隱透著一種“有點閑錢、想找點刺激”的江湖氣。
“這里的水，比我們預想的還要渾?！背棠獕旱吐曇簦抗馔高^車窗掃視著。
街邊，濃妝艷抹的女人或倚門而立，或慵懶地抽著煙，三五成群、眼神飄忽的男人在巷口逡巡。
“老大，我們現(xiàn)在怎么做？”
程莫則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讓煙霧在肺里打了個轉(zhuǎn)，“找個大場子，人多眼雜，水才容易渾。”
清溪河沿路都是KTV，酒館，要說大型的卻是屈指可數(shù)，外表裝修看起來最豪華的當屬“金色”會所。
乘電梯進入二樓，震耳的音樂和炫目的燈光瞬間將人吞噬。程莫刻意流露出幾分“無聊”和“尋求刺激”的神情，吊兒郎當?shù)母芭_搭話，“聽說這邊路子野，哥們第一次來，有沒有什么‘特別’的樂子？”
前臺女郎眼神閃爍，涂著鮮艷口紅的嘴唇湊近，混著濃郁的香水味，“哥哥想要多‘特別’？我們這兒的妹妹可都是頂尖的……”
“嘖，”程莫故作不耐地擺擺手，下巴朝旁邊的廖青山隨意一抬，聲音壓得更低，“不是那種。我這哥們兒，口味比較獨特，性別男愛好男?！?/p>
前臺臉色微變，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堆起職業(yè)的假笑，“有的，哥哥，你先看看套餐?！?/p>
無辜的廖青山猛地打了個寒顫，后頸汗毛倒豎，茫然地看向程莫，某人還不知道自己性取向已經(jīng)被自家老大在任務需要下臨時篡改了。
就在這時，一個身形不穩(wěn)的男人從VIP通道那邊晃了出來。那人身材不高，略顯發(fā)福，穿著花哨的絲綢襯衫，正摟著一個年輕女孩的腰，，醉眼朦朧地，眼神有些渙散，手中的酒杯搖搖晃晃的，隨著他蹣跚的步伐，琥珀色的酒液潑灑出來。
“哎呀，你這人怎么回事！”廖青山不巧的轉(zhuǎn)身，被灑了一身酒水。
鄭云高喝的臉色潮紅，壓根分不清東南西北，只剩點忽略不計的清醒，“哪…哪來的癟三？！敢…敢擋你云爺?shù)牡?？！眼…眼睛長褲襠里了？”
“哎呀！云爺！消消氣消消氣！”一個身材火辣、穿著亮片緊身裙的女人像一陣風似的卷了過來，臉上堆著八面玲瓏的笑，不著痕跡地隔在廖青山和鄭云高中間，“對不住對不?。∵@位帥哥，實在對不??！云爺今天高興，多喝了幾杯，您千萬別往心里去！”
“小桃！趕緊的，給這兩位貴客額外送兩箱好酒！再拿條干毛巾來！”
“好的，玫瑰姐！”前臺小桃如蒙大赦，立刻應聲。
方才這種小插曲，每月不知要上演多少遍，金色會所財大氣粗，這點酒錢自是不會當回事，來者是客，重點還是要圖個開心。
鑒于“愛好男”這一要求，玫瑰很快便領來了十位風格迥異的男性工作者，一字排開。
廖青山站在程莫身側(cè)，努力維持著面無表情，心里早就親切的把自家老大問候八百遍。
程莫慢悠悠地踱步上前，像在菜市場挑揀貨物，眼神挑剔地從每個人臉上、身上滑過，故意看得仔細，帶著上位者審視獵物的輕慢。
幾個男孩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笑容略顯僵硬。
“嘖，”程莫嫌棄地搖搖頭，“就這？”
“你們這兒的‘貨色’，有點老油條啊，沒點新鮮勁兒。我這哥們兒喜歡嫩的，青澀點的，剛?cè)胄胁痪媚欠N，懂不懂？最好是……學生氣還沒褪干凈的。”程莫刻意把“學生氣”和“剛?cè)胄小币У煤苤亍?/p>
玫瑰嗔怪地拍了下程莫的胳膊，“哎喲，既然哥哥喜歡新鮮水靈的，我們這兒當然也有！只是新人嘛，可能不太會伺候人，怕掃了哥哥的興。”
“不怕不怕，”程莫擺擺手，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圖的就是個新鮮，生澀點才有趣，慢慢調(diào)教嘛?！?/p>
很快，另外六七個看起來明顯更年輕、甚至帶著點惶恐和不安的男孩被領了過來，站成一排。他們妝容也淡得多，眼神里有好奇，有緊張，確實透著一股未經(jīng)世事的生澀感。
程莫沒立刻點人，反而像是閑聊般，隨意地指著那個男孩問玫瑰，“這小伙看著挺精神，哪的人??？別是外地來的吧？我們可不想惹麻煩。”
玫瑰笑容不變，“哥哥放心，都是正經(jīng)孩子?！?/p>
程莫隨意地走著，目光幾個小娃中來回逡巡，突然手機亮起，程莫瞥了眼那條來自“250”的未讀消息，一聲無聲的嘆息在心底彌漫。
“這樣吧，都留下?！背棠坪鹾茈y割舍其中每一位。
實際上，只是母胎單身辨不清貨色，加上外援不配合，只能硬著頭皮上。
廖青山渾身的汗毛瞬間炸起！滿腦子黑人問號？這是個什么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