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黃泉”……
這四個字,像四塊萬年玄冰,從凌飛顫抖的嘴唇里吐出來,砸在屋子里每個人的心上。
空氣仿佛再次凝固了。
明明那龐大的陰影已經(jīng)遠(yuǎn)去,刺骨的寒意也正在緩慢消散,可這四個字帶來的恐懼,卻比剛才那實質(zhì)性的冰冷更加深入骨髓。
程洛的大腦一片空白。
彼岸,黃泉。
多么富有詩意,甚至帶著一絲凄美和神秘的名字。可當(dāng)這個名字和剛才那個遮天蔽日、所過之處萬物死寂的骨蛇怪物聯(lián)系在一起時,就只剩下無盡的詭異和恐怖。
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爹……你說……那是什么?”凌霜雪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扶著父親,似乎想從他口中得到一個可以讓人安心的答案。
然而,凌飛接下來的話,卻將所有人推入了更深的絕望。
“是神獸……”凌飛靠著墻,大口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寒氣入肺,艱難而痛苦,“藍(lán)靈星五大神獸之一,彼岸黃泉?!?/p>
神獸?
程洛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神獸不都是祥瑞、仁慈、守護(hù)一方的存在嗎?就像地球傳說里的麒麟、青龍一樣。
可剛才那個……那個僅僅是路過,就讓整座城市陷入冰封與黑暗的怪物,管它叫神獸?
這不是在開玩笑?
“神……神獸?”舅舅張立癱在地上,喃喃自語,他的臉上寫滿了荒謬和不信,“怎么可能……神獸怎么會是這個樣子……”
“就是它?!绷栾w的語氣里充滿了苦澀與無力,“傳說中,彼岸黃泉棲息于留風(fēng)城外的葬日天坑之下,終年沉睡。它……它就是行走的災(zāi)厄,是死亡的化身。它的力量,是極致的‘凍結(jié)’。凡它經(jīng)過之地,生機(jī)斷絕,萬物凋零?!?/p>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個殘酷的真相給震住了。
他們從小聽到大的,是武者的傳說,是通靈人的神秘。他們敬畏城主侯峰的“龍力者”實力,也知道東靈神都之上還有更強的存在。
在他們的認(rèn)知里,那已經(jīng)是凡人能夠觸及的巔峰。
可現(xiàn)在,凌飛告訴他們,有一種東西,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場無法抵抗的天災(zāi)。
“那……那它為什么會來武運城?”舅媽王雙抱著兒子,帶著哭腔問道,“我們……我們沒招惹它啊……”
這個問題,問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凌飛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慘笑:“誰知道呢?或許……它只是睡醒了,出來散散步。而我們,恰好在它散步的路上?!?/p>
散步……
這個詞,用得如此輕描淡寫,卻又如此的殘忍。
是啊。
對于那樣的存在而言,一座數(shù)十萬人的雄城,可能真的就只是一片恰好路過的風(fēng)景。城里所有人的驚恐、絕望、生死,在它看來,或許就和人類路過一個蟻巢時,根本不會在意的螞蟻的死活一樣。
程洛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比一個殘暴的君王,一個嗜殺的魔頭,要恐怖一萬倍。
因為君王和魔頭,你至少還能知道他們的目的。他們或為權(quán),或為利,或為仇。
而彼岸黃泉,它沒有目的。
它的毀滅,是無意識的,是隨機(jī)的,是無法預(yù)測也無法阻止的。
你連恨它,都找不到理由。
“完了……全完了……”張立失魂落魄地念叨著,“神獸降臨,這是大兇之兆啊……”
“都別說了!”凌霜雪忽然低喝一聲,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鎮(zhèn)定。
她先是安撫地拍了拍自己母親的手背,然后轉(zhuǎn)向凌飛,問道:“爹,它走了,對嗎?那股寒氣已經(jīng)退了?!?/p>
她的問題,像一劑強心針,讓慌亂的眾人稍微找回了一點理智。
是啊,那東西已經(jīng)走了。
凌飛點了點頭,虛弱地道:“走了。彼岸黃泉從不久留,它只是路過??伞伤鼛淼挠绊?,卻不會這么快消失?!?/p>
“什么影響?”程洛終于開口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凌飛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極寒之氣入體,體弱者、病者,恐怕……熬不過今晚??到〉娜?,也會元氣大傷。而且,城中牲畜、田地里的莊稼,恐怕都要被凍死大半。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武運城……要難了?!?/p>
程洛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想起了凌飛本就病重的身體,想起了這一家子普普通通的普通人。
他再轉(zhuǎn)頭看向窗外。
街道上,已經(jīng)有零星的哭喊聲和求救聲響了起來。
可以想象,今夜的武運城,會有多少家庭,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路過”,而家破人亡。
這就是這個世界。
一個實力為尊,卻又在真正的“實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的世界。
程洛忽然覺得無比的可笑。
他可笑。
他為了一個跑路的系統(tǒng),為了自己是個“職業(yè)絕緣體”而自怨自艾,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無能狂怒,甚至還想著用紈绔子弟的方式去“報復(fù)”這個世界。
報復(fù)?
他拿什么報復(fù)?
在這個連存在本身就是天災(zāi)的怪物面前,他那點小情緒,那點自以為是的煩惱,渺小得像一粒塵埃。
什么天賦,什么職業(yè),什么武者,什么通靈人……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眾生平等。
平等的……無力。
所以,好好活著。
用盡一切力氣,讓自己,和自己在意的人,活下去。
他看著眼前這一家子。
他們熱情,善良,在自己最低落的時候,用最樸實的家常菜和毫不作偽的關(guān)心,把自己從牛角尖里拉了出來。
他看著身旁的凌霜雪。
她明明自己也嚇得手腳冰涼,卻還能保持鎮(zhèn)定,安撫家人,問出最關(guān)鍵的問題。
天地不公
自然法則也
人情冷暖
只求步步為營
他要保護(hù)他們。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甚至連這個世界最基本的修煉天賦都沒有。
但他必須做點什么。
“洛哥……我怕……”表弟張昊不知道什么時候湊了過來,小手緊緊抓住了程洛的衣角。
程洛回過神,他低下頭,看著這個虎頭虎腦、此刻卻滿臉是淚的小子。
他伸出手,沒有說話,只是用力地揉了揉張昊的腦袋。
然后,他站直了身體,走到桌邊,重新端起了那碗已經(jīng)涼透了的米飯,拿起筷子,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一口一口,認(rèn)真地吃了起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這種時候,他……他怎么還吃得下飯?
只有凌霜雪,靜靜地看著他。
她看到,程洛吃飯的動作很穩(wěn),手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
他不是不在乎,也不是不害怕。
他是在用這種最直接的方式告訴所有人——天塌下來,也得先填飽肚子。
人,得先活著。
“都愣著干什么?”程洛咽下一口飯,抬起頭,目光掃過眾人,“吃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