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尖拂過他因透支而蒼白的唇：“他說，此城，當喚作‘傾城’?！?/p>
＞狄戎鐵騎撞上冰墻的剎那，他染血的指尖點在我眉心：
＞“有你在，地獄也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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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如血，潑灑在無歸城的焦土之上，將斷壁殘垣、凝固的血泊和堆積如山的尸骸，都染上了一層凄厲絕望的暗紅。風卷著灰燼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嗚咽著穿過每一個巨大的城墻缺口，如同亡魂的悲泣。
西墻那處被趙磐叛變引敵、又被右谷蠡王拓跋烈大軍重點沖擊的巨大豁口，此刻像一張咧開的、通往地獄的巨口，猙獰地敞開著?；砜谶吘?，破碎的磚石搖搖欲墜，焦黑的木梁斜刺向天空，訴說著白日的慘烈。幾根臨時砍伐、碗口粗的原木斜斜地支撐著，在寒風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崩塌。
顏傾城就站在這巨大的豁口邊緣。
火狐裘早已被鮮血和塵土浸染得辨不出原色，隨意地披在肩上，遮不住內(nèi)里同樣破損、沾滿暗紅血漬的銀甲。寒風如同冰冷的刀子，刮過她裸露在外的脖頸和手背肌膚，帶來刺骨的寒意，卻無法冷卻她眼中那沉甸甸的焦慮。
她身后，是僅存的數(shù)百名守軍。人人帶傷，甲胄破碎，臉上刻滿了疲憊、絕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懼。他們沉默地聚集在篝火旁，試圖汲取一點點微弱的暖意，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懼，偷偷瞟向豁口另一端那個孤絕的身影。
那個腰間依舊纏著染血猩紅帥旗殘布的男人。
他背對著眾人，站在豁口外緣一塊巨大的、被鮮血染黑的斷石上，赤裸的上身在寒風中蒸騰著微弱的白氣。精壯的肌肉線條賁張有力，卻布滿了新舊交錯的猙獰疤痕和白日激戰(zhàn)留下的焦黑傷口。那些如同活物般的幽藍紋路已經(jīng)隱沒，只在皮膚下留下淡淡的青灰色痕跡，如同神秘的圖騰。
他微微佝僂著背，雙手撐在膝蓋上，低著頭，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帶著白霧，肩膀因脫力而微微顫抖。腳下堅硬如鐵的凍土上，殘留著幾個深深的、邊緣焦黑的腳印——那是白日里最后爆發(fā)、捏碎鬼眼薩滿頭顱后，力量失控宣泄的痕跡。
死寂。只有寒風呼嘯和篝火燃燒的嗶剝聲。
“殿下……”臨時副將陳平，一個臉上帶著新添刀疤的中年漢子，拖著一條幾乎被廢掉的腿，艱難地挪到顏傾城身邊，聲音嘶啞干澀，帶著濃得化不開的絕望，“城墻……全毀了。豁口太大，根本……根本堵不住。兄弟們……兄弟們連站直的力氣都快沒了。狄戎……狄戎的探馬就在十里外游弋，拓跋烈的五萬大軍……隨時會卷土重來……”
他頓了頓，布滿血絲的眼睛痛苦地閉上，又猛地睜開，里面是赤裸裸的恐懼：“我們……我們守不住了。真的……守不住了。殿下！趁著拓跋烈還沒合圍，末將……末將拼死護您突圍！或許……還有一線生機！留在這里……是……是等死啊！”
“突圍？”顏傾城的聲音很輕，卻像冰錐般刺骨。她沒有回頭，目光依舊鎖定在那個喘息的身影上，仿佛那是這片絕望焦土上唯一的光源?！巴睦锿?？拓跋烈的金狼騎，是草原上最快的刀。帶著幾百傷兵，在塞外荒原上，能跑多遠？是等著被他們的輕騎像射兔子一樣一個個射死？還是被拖回去，成為金帳里供人取樂的玩物？”
陳平張了張嘴，所有勸說的話都被這冰冷殘酷的現(xiàn)實堵在了喉嚨里，臉色瞬間灰敗下去。是啊，突圍，不過是換一種更屈辱的死法。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每一個人的心臟，越收越緊。幾個年輕的士兵控制不住地低聲啜泣起來，很快又被身邊的老兵死死捂住嘴巴，只剩下壓抑的嗚咽在寒風中飄散。守？拿什么守？血肉之軀去填那數(shù)十丈寬的死亡豁口嗎？不過是讓這片焦土再添幾百具尸體罷了。
就在這時——
那個一直佝僂喘息的身影，猛地抬起了頭！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直起身。動作牽動著全身的傷口，帶來一陣劇烈的顫抖，但他硬是挺住了。他轉(zhuǎn)過身，那雙深褐色的眼眸穿過彌漫的灰燼和寒風，精準地、牢牢地，鎖定了豁口對面的顏傾城。
四目相對。
顏傾城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深處翻涌的疲憊、痛苦，甚至還有一絲能量過度透支后的虛浮。但更讓她心頭一緊的，是那瞳孔深處，如同風暴過境后殘留的、冰冷而執(zhí)拗的……瘋狂！
那不是毀滅的瘋狂，而是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孤注一擲的決絕！
他沾滿血污和泥土的手指，緩緩抬起，沒有指向城外虎視眈眈的狄戎方向，而是指向了腳下——指向了無歸城廢墟周圍，那在嚴寒中凍得如同鐵板、覆蓋著厚厚積雪和冰層的土地，以及那些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枯黃堅韌的芨芨草甸！
他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顏傾城臉上。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喉嚨里卻只發(fā)出嘶啞的、意義不明的氣音，如同破舊的風箱。
顏傾城的心猛地一跳！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帶著致命誘惑力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他……難道有辦法？用這冰？這草？這土？！
沒有時間猶豫！顏傾城猛地一步踏前，在所有人驚愕不解的目光中，毫不猶豫地躍下了豁口邊緣！腳步在焦黑的碎石和凍土上踉蹌了一下，但她迅速穩(wěn)住身形，快步走到那個男人面前，距離他只有一步之遙。
寒風卷起她破碎的衣袂和凌亂的發(fā)絲，火光映照著她蒼白卻異常堅定的臉龐。她微微仰頭，迎上他那雙翻涌著痛苦與瘋狂的眼眸。
“你要什么？”她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信任，穿透呼嘯的寒風，“告訴我！無歸城的一切，包括本帥，都聽你調(diào)遣！”
男人深褐色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顏傾城話語中那斬釘截鐵的“信任”和“聽你調(diào)遣”，像一道強光，狠狠刺破了他意識中混沌的迷霧！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如同野獸般的咕噥，似乎在艱難地組織著破碎的語言。
他猛地抬起手，指向腳下堅硬的凍土，又指向旁邊枯黃堅韌的芨芨草叢，最后，指向更遠處那條尚未完全封凍、流淌著刺骨冰水的護城河！
“冰……水……”他嘶啞地擠出兩個破碎的音節(jié)，帶著電流的雜音。緊接著，他雙手猛地做出一個極其古怪的、如同攪拌又如同壓縮的動作，動作狂野而充滿力量感，仿佛要將這天地萬物都糅合在一起！同時，他眼中那冰冷的瘋狂光芒驟然暴漲！
“堅……城！”最后兩個字，如同從靈魂深處擠出的咆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志，轟然炸響在顏傾城耳邊！
冰！水！草！土！堅城？！
顏傾城的瞳孔驟然收縮！一個超越了她所有認知極限的構(gòu)想，帶著蠻荒般的粗暴和神跡般的可能，如同驚雷般在她腦海中炸開！用冰、水、草、土……在這廢墟之上，在這寒冬之中，再造一座堅城？！
荒謬！瘋狂！不可思議！
但……是他說的！
顏傾城猛地轉(zhuǎn)身！動作帶起一陣寒風！她面向豁口上方那些驚疑不定、滿臉寫著“殿下瘋了”的殘兵，那雙寒星般的眸子瞬間爆發(fā)出比殘陽更熾烈的光芒！屬于修羅帥的絕對意志和不容置疑的威嚴，如同實質(zhì)的寒潮，瞬間席卷全場！
“都聽清楚了嗎？！”她的聲音如同金戈交擊，帶著撕裂絕望的決絕，響徹云霄，“傳令！”
“一隊！即刻鑿取護城河冰層！越大塊越好！堆于豁口兩側(cè)！”
“二隊！砍伐所有能用的芨芨草！越多越好！堆于豁口之前！”
“三隊！掘取豁口兩側(cè)焦土凍土！不計其數(shù)！堆于豁口中央！”
“四隊！所有能動的人！給我去拆！拆掉所有殘存的房屋！把里面的木頭、石塊，全部運來！堆在豁口內(nèi)側(cè)！”
“快——?。。 ?/p>
一連串的命令，如同疾風驟雨，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狠狠砸下！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士兵們被絕望凍僵的心上！
士兵們懵了！徹底懵了！鑿冰？砍草？挖土？拆房子？這……這跟筑城有什么關(guān)系？！殿下和那個“怪物”……難道真的被逼瘋了？要用這些破爛玩意兒去抵擋狄戎的鐵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