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區(qū)的夜晚比廢墟更冷。
發(fā)電機發(fā)出嗡嗡的低鳴,勉強支撐著幾盞昏黃的路燈,光線透過鐵皮板房的縫隙鉆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諝庵袕浡舅?、汗水和劣質(zhì)壓縮餅干混合的氣味,嗆得人鼻腔發(fā)澀。
凌淵坐在基地辦公室的金屬椅上,面前攤著一張手繪的地圖,上面用紅筆圈出了幾個高危區(qū)域。趙峰站在對面,匯報著今天的物資搜尋情況,語氣帶著難掩的疲憊:“城西的罐頭廠已經(jīng)空了,只剩下幾箱過期的水果罐頭,被二級喪尸占了。倒是在一家藥店找到了不少抗生素,夠醫(yī)療隊用一陣子了?!?/p>
凌淵的目光落在地圖邊緣的紅圈上——那里是前往中央安全區(qū)的必經(jīng)之路,系統(tǒng)標記的“蘇沐死亡點”。
“醫(yī)療隊的人安置好了?”他頭也沒抬地問,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安置在三號板房了,跟咱們獵鷹小隊挨著。”趙峰咧嘴一笑,帶著點八卦的意味,“那個蘇沐就住在你隔壁,首領(lǐng),這下你可得小心點,別嚇到人家小醫(yī)生?!?/p>
凌淵的指尖頓了一下,冷聲道:“無聊?!?/p>
趙峰識趣地閉了嘴,轉(zhuǎn)移話題:“對了,中央安全區(qū)發(fā)來消息,說疫苗護送任務(wù)下周開始,讓咱們提前準備。到時候估計得首領(lǐng)你親自帶隊,畢竟路上不太平?!?/p>
凌淵“嗯”了一聲,視線依舊沒離開地圖。
護送疫苗。
這意味著,他很快就要和蘇沐一起踏上那條通往死亡的路。
心口的鈍痛又開始蔓延,像有無數(shù)根細針在扎。他想起古風世界里,自己親手遞過去的那杯毒酒,想起蘇沐倒下時,那雙失去光彩的眼睛。這一次,他要親眼看著蘇沐被喪尸撕碎,連一句告別的話都不能說。
這就是系統(tǒng)所謂的“懲罰”嗎?
讓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失去里,反復(fù)凌遲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首領(lǐng),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去醫(yī)療隊看看?”趙峰擔憂地看著他,“蘇沐雖然膽子小,但處理傷口的手藝確實不錯,比基地那個老軍醫(yī)細心多了。”
凌淵擺擺手:“不用?!?/p>
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我去巡視一圈,有事通訊器聯(lián)系?!?/p>
走出辦公室時,夜色已經(jīng)濃得化不開。三號板房區(qū)靜悄悄的,只有幾盞路燈在寒風中搖曳,發(fā)出吱呀的聲響。凌淵沿著板房間的通道慢慢走著,靴底踩在積雪上,發(fā)出咯吱的輕響。
走到自己的板房門口時,他停住了腳步。
隔壁的板房里還亮著燈,昏黃的光線透過門縫鉆出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帶。里面?zhèn)鱽磔p微的響動,像是有人在整理東西。
是蘇沐。
凌淵靠在冰冷的鐵皮墻上,聽著隔壁的動靜。
有書頁翻動的聲音,有玻璃杯放在桌上的輕響,還有一聲壓抑的咳嗽——和古風世界里,蘇沐在書房熬夜批改奏折時的咳嗽聲,幾乎一模一樣。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想起蘇沐剛才給自己處理傷口時的樣子,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指尖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他想起自己抽回手臂時,蘇沐眼里一閃而過的受傷和困惑。
是不是……太過分了?
【系統(tǒng)警告:裁決者情緒波動異常,建議進行精神校準?!?/p>
冰冷的機械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凌淵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漠然。
過分又如何?
仁慈是末世里最沒用的東西。
他必須保持距離,必須冷硬到底,這樣才能在蘇沐死亡的那一刻,不至于失控。
凌淵轉(zhuǎn)身想走,隔壁的門卻突然“吱呀”一聲開了。
蘇沐拿著一個保溫杯走出來,看到靠在墻上的凌淵時,明顯嚇了一跳,手里的杯子差點掉在地上。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像只受驚的兔子,怯生生地問:“凌……凌首領(lǐng)?你怎么在這里?”
凌淵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保溫杯上,水汽正從杯口氤氳而出,帶著淡淡的姜茶味。
“巡視。”凌淵的聲音冷得像板房上的冰棱,“晚上鎖好門,這里不安全?!?/p>
蘇沐點了點頭,卻沒立刻回屋,反而猶豫了一下,上前一步,把保溫杯遞了過來:“這個……給你?!?/p>
凌淵皺眉:“什么?”
“姜茶?!碧K沐的臉頰有些微紅,大概是覺得自己的舉動有些唐突,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剛才看你傷口有點發(fā)黑,可能是感染了風寒,喝點姜茶暖暖身子,對傷口恢復(fù)有好處?!?/p>
保溫杯的表面還帶著蘇沐手心的溫度,隔著冰冷的空氣傳遞過來,燙得凌淵指尖一顫。
他想起古風世界里,蘇沐也是這樣,在寒夜里悄悄給自己送來溫熱的參茶,在邊關(guān)戰(zhàn)場上,笨拙地給自己包扎傷口,在梅林里,笑著把梅花插在自己的衣襟上。
那些被他刻意壓抑的記憶,像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他筑起的防線。
“不需要。”凌淵猛地后退一步,避開了他遞過來的保溫杯,聲音冷得像淬了冰,“做好你醫(yī)生的本職工作,少管閑事?!?/p>
蘇沐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握著保溫杯的手指緊了緊,指節(jié)泛白。他大概是沒料到會被這樣冷漠地拒絕,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低下頭,小聲說了句“對不起”,轉(zhuǎn)身匆匆回了板房。
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里面的燈光和姜茶的暖意。
凌淵站在原地,看著緊閉的門板,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呼吸都滯澀了。
他剛才……是不是太兇了?
那個小心翼翼遞過來的保溫杯,那份藏在末世里的溫柔,被他用最傷人的方式,狠狠踩碎了。
就像古風世界里,他親手遞過去的那杯毒酒。
凌淵的指尖還殘留著保溫杯的溫度,燙得他幾乎要攥出血來。他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握過刀,殺過人,遞過毒酒,如今又拒絕了一份小心翼翼的關(guān)懷。
他到底,在做什么?
【系統(tǒng)提示:保持距離是正確的選擇,裁決者無需產(chǎn)生負罪感?!?/p>
系統(tǒng)的聲音像一盆冰水,澆滅了他心里剛剛?cè)计鸬哪屈c悔意。
凌淵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板房。
他沒有開燈,就那樣坐在黑暗里,聽著隔壁傳來的細微響動——書頁翻動的聲音,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還有偶爾響起的、壓抑的咳嗽聲。
不知過了多久,隔壁的燈滅了。
整個板房區(qū)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寒風呼嘯的聲音。
凌淵站起身,走到窗邊,掀開窗簾一角,看向隔壁漆黑的窗戶。
他知道,自己必須推開蘇沐。
必須讓他離自己遠一點。
這樣,當死亡來臨的時候,他才不會那么痛。
蘇沐也才不會……像古風世界那樣,帶著那么深的絕望離開。
可是為什么,心臟的位置,會這么疼?
疼得他幾乎要蜷縮在地上,像條喪家之犬。
凌淵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半塊玉佩,刻著“沐”字的那一半,邊緣還沾著早已干涸的暗紅血跡。這是他從古風世界帶過來的,是蘇沐留在那個世界的最后一點痕跡。
他握緊那半塊玉佩,指腹一遍遍摩挲著上面的刻痕,直到冰冷的玉質(zhì)被體溫焐熱。
“蘇沐……”他低聲呢喃,聲音在空蕩的板房里回蕩,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哽咽,“這一次,你……別怪我?!?/p>
窗外的風越來越大,卷起地上的積雪,拍打著板房的鐵皮,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像誰在黑暗中無聲地哭泣。
凌淵知道,從明天開始,他要變得更冷,更硬,更不近人情。
他要把那份剛剛萌生的、不該有的情愫,死死地壓在心底,壓到連自己都忘記。
為了任務(wù),為了系統(tǒng)的懲罰,也為了……讓蘇沐能“安心”地走向那個既定的結(jié)局。
只是他不知道,有些感情,就像板房縫隙里鉆進來的風,越是想堵住,就越是無孔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