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就在創(chuàng)旅對面的寫字樓。
點了飲料后,王總助直奔主題。
“您大概很好奇我為什么請您出來?!?/p>
確實很好奇,暮遲對王總助的印象不深。這個年輕人看上去比自己要稍大一些,永遠一副西裝筆挺的樣子,在許靖禹需要的時候就會出現(xiàn)。
今天為什么沒有跟在許靖禹身邊?
王總助并沒有給暮遲思考的時間,他徑直說道,“許總一直有很嚴重的胃病, 前些天工作一直連軸轉(zhuǎn),再加上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病情復(fù)發(fā),吐了好多血,還未康復(fù)就又回集團工作。昨晚又去參加酒會,今早發(fā)燒到39度,不肯再去醫(yī)院,也不肯喝藥。我出來的時候,他還在辦公室睡著。”
“那就給他叫醫(yī)生,跟我說有什么用?”暮遲皺眉,一個集團的總裁不可能連個私人醫(yī)生都沒有。
很嚴重的胃病,居然還吐血……這樣還敢去參加酒會?他又想到這幾天對面陽臺沒有亮起的燈,竟是住院了嗎?
“許總那個性子,醫(yī)生都拿他沒辦法?!蓖蹩傊鷳K然一笑,“自從回國接管許氏后,他每天忙的腳不沾地,尤其這些天,身體明明出了問題,依然拼命地工作,來占據(jù)自己的全部時間。以他這種工作方式,我很擔(dān)心,這樣下去會很危險?!?/p>
“所以?”
“我只是覺得,也許您能勸動他?!?/p>
“這種事你應(yīng)該去找他的未婚妻?!?/p>
“未婚妻?”王總助表情一驚,忽而恍然大悟,“您是說姚姑娘?許總昨晚帶病去參加酒會,就是為了和姚姑娘撇清關(guān)系。訂婚消息是姚姑娘的二哥傳出來的,為的是借許家名頭競爭一個項目……您在介意這件事?”
“與我無關(guān)。”暮遲眼眸微垂,他盯著咖啡冒起的團團熱氣,忽然感覺有些燥熱。
“也許……和您有關(guān)”,王總助沉默了一瞬,繼而再次開口,“許總那天昏迷住院,我聽見他叫您的名字。”
“……”
王總助從背包里拿出一個厚厚的文件夾,“這是許總讓我給他打印的,您這些年的作品,他就放在辦公室,時不時地翻一翻?!?/p>
暮遲翻開,震驚。
這是他從大學(xué)時期一直到現(xiàn)在的獲獎作品、實際項目、畢業(yè)設(shè)計等等等等,有些圖紙甚至他自己都無處可尋。
“他……為什么要看?”
“我不知道”,王總助搖頭,“不瞞您說,在此之前,許總還在集團項目庫里搜索過您的聯(lián)系方式,我不知道許總搬去滿庭芳是不是因為看到了您的聯(lián)系地址?!?/p>
暮遲無言。
“前段時間您一直沒有回家,許總讓我聯(lián)系張總,借著問項目進展的緣由打聽您的動向。之后又飛去N市談一個本不需要他出面的合作,又去了您母親的茶園……”
“您今天也看到了,李副總……對許總很有意見,許總回國之前,李副總一直以為自己能接掌許氏經(jīng)營權(quán),未曾想許總來了便壓他一頭。尤其是許總公然截了他的項目之后,更有理由表達不滿?!?/p>
“您應(yīng)該有所了解,許氏的主要業(yè)務(wù)是商業(yè)項目開發(fā),所以主打文化品牌的創(chuàng)旅在總部的存在感一直不強,可是許總為了和您有接觸的機會,給創(chuàng)旅撥了很多項目,甚至還親自研究,哪些項目有可能跟您合作?!蓖蹩傊杂种梗瑓s還是說了出來,“集團的很多董事對他頗有不滿,覺得他不務(wù)正業(yè)?!?/p>
“他為什么不親自跟我說?”
“許總一直都是很內(nèi)斂的人,他不善表達,很多事情寧愿憋在心里,寧可讓別人誤會,也不愿講出來?!?/p>
“他現(xiàn)在……很內(nèi)斂?”
暮遲有些不敢相信,他印象中的許靖禹,一直都是張揚且狂妄的,即使現(xiàn)在待人有些冷漠,可也想不到他居然變成了內(nèi)斂的人。
八年的時間,真的可以徹底改變一個人嗎?
“不只內(nèi)斂,他還是我見過最慎重的人?!?/p>
暮遲無言。
“您不知道,許總在集團,每每做決策都很慎重,這一點在集團上下有口皆碑,一點也不像其他的副總,隨隨便便就拍板。當(dāng)然,對一個集團總裁來說,慎重是好事,可是對一個正常人來說,反復(fù)思量的生活難免太累。”
為什么變成這樣?還是無法擺脫……你父親死亡的陰影嗎?
因為當(dāng)年的莽撞,你就要走向另一個極端嗎?
暮遲忽然想起,自己的父親死于一個清冷的冬日,那泡的發(fā)白的尸體從冰冷的要結(jié)冰的河里撈起的時候,他感覺整個世界在他眼前崩塌??涩F(xiàn)實并沒有讓他崩潰的理由,因為他的媽媽還需要照顧。沒有等到爸爸的醫(yī)藥費,媽媽的眼睛……永遠的失明了。
一切都是因為許天陽,這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不僅改變了他,連他自己的兒子都不放過。
他忽然明白過來,那天在婚禮現(xiàn)場的休息室里,如果是慎重的許靖禹,他提出那樣的請求時,該是下了多大的決心?
王總助帶著暮遲來到許氏集團的頂層,他們走的是私人電梯,一路十分安靜。
“許總在里面的休息室。”說完他就走了。
暮遲站在門前,盯著手中水杯里逐漸暈開的清熱顆粒,遲疑了片刻,輕輕轉(zhuǎn)動門把手。
淡淡的檀香味撲面而來。
靖禹還在睡著。他平躺在床上,臉色形容憔悴,嘴唇蒼白沒有血色,眉頭輕蹙,似有抹不去的哀愁。
休息室很大,甚至有獨立衛(wèi)浴,生活用品一應(yīng)俱全。書桌上還有翻開的文件和資料,凌散地擺放著,一支鋼筆橫在上面,等待主人簽批。
暮遲站在他的床前,長久的注視,用視線勾勒著他的五官。
他又想到重逢那天在酒吧,兩人瘋狂過后的早上,在離開之時,他也像這樣注視過他。
那時他對他滿懷期望,期望他會很快來找他,再次瘋狂的占有他??墒钦粋€月,都沒有回音。
他就這樣靜靜看著,任自己的身影投射到靖禹身上,仿佛這樣兩人又能合二為一。
突然間,他發(fā)現(xiàn)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許靖禹,這樣的你,還是你嗎?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久到太陽的光線已經(jīng)偏折了一個角度,暮遲才收回視線。
他走到書桌旁,拿起一張白紙,用鋼筆輕輕寫下一行字,放在床頭柜,又把那杯已經(jīng)涼掉的退燒藥壓在上面,轉(zhuǎn)身欲出門。
隨即又回頭,在水杯旁邊輕放了把鑰匙。
初夏的陽光溫柔暖煦,透過窗子照在透明的水杯上,那玻璃光影便在紙條上暈開了一晃一晃的碎光,宛若搖曳的星河。
“滿庭芳3號樓601,明晚八點,給你插個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