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她們開始問他有沒有什么心愿,給他送特別定制的衣服,帶高級造型師來給他做造型。
房間里很快被各種各樣的禮物堆滿,每一件,都代表著她們無盡的悲涼。
她們用輪椅推著他去療養(yǎng)院的花園里曬太陽,給他講那些編造出來的、屬于“她們兄妹”的、溫暖的過去。
他在她們編織的美夢里,得到了久違的幸福。
蘇云曉不由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是這樣,眉眼彎彎地笑著,把桌子上的葷菜全部夾到了她的碗里:“快吃吧,吃了傷口才能好?!?/p>
那時候的他,陽光、開朗,熱烈得就像永遠不會落山的太陽。
是她,親手折斷了他的翅膀,熄滅了他的光。
醫(yī)生的話在她腦中回響——他的生命機能正在衰竭只怕活不過一個月了。
一想到他這脆弱的、失而復得的笑容,很快就會連同他的呼吸一起,永遠消失。
蘇云曉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再擰成一團,痛到無法呼吸。
他想,如果地獄有模樣。
那一定就是,現在這樣。
最后的希望被掐滅后,她們反而開始變著法地帶他出去玩。
游樂場、天文館、海洋館。她們把他當成一個從未見過世界的孩子,試圖用最斑斕的色彩,去填補他被強行抹去的、空白的生命。
沈珩安靜地坐在輪椅上,看著旋轉木馬上的絢麗燈光,和海豚躍出水面的弧線,高興卻又越來越沒有生機。
他就像一個隨時會沒電的玩偶,不知哪天,就會徹底報廢徹底。
一個因為摔倒而哭泣的小男孩,從他身前路過,他忽然從輪椅上探出身,將梨歌剛買給他的那個小熊氫氣球,笨拙地遞了過去。
那個動作,不禁讓蘇云曉想起,那個在破舊村莊里,他也會把唯一的雞蛋臥在粥底留給她。
善良,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即便被剝奪了一切記憶,本性也未曾磨滅。
她當初的試探真是可笑至極!
夜里,尖銳的、不成調的嘶喊聲撕裂了療養(yǎng)院的寂靜。
蘇云曉和梨歌同時踹開門沖了進去。
病床上,沈珩死死抓著被單,整個人在劇烈地顫抖、掙扎,雙手在空中胡亂抓著,像要推開什么無形的東西。
驚恐的模樣讓她們明白,沈珩又陷入了幻覺之中,那些被藥物遺忘的恐怖記憶,都在這時,出現在了他的世界里。
這就是藥的副作用。
梨歌紅著眼眶想去握住他的手安撫,可指尖剛一碰到他的皮膚,他就像被蛇蝎蟄了一般,猛地縮了回去,喉嚨里發(fā)出恐懼的嗚咽。
她僵在原地,手懸在半空,像個被審判的罪人。
蘇云曉則站在門口的陰影里,連上前的勇氣都沒有。
她知道,他看見的幻象不是鬼怪,不是猛獸。
他看見的,是她們。
她們,才是他最深的噩夢。
悔恨像遲來的凌遲,一刀一刀,割著她的五臟六腑。
次日下午,他又恢復了癡懵的模樣,他們在花園里吹肥皂泡。
一個彩色的泡泡晃晃悠悠地飄到沈珩面前,他呆滯的眼里第一次有了純粹的、孩子氣的欣喜。
他慢慢伸出手,想去觸碰那片短暫的絢爛。
就在指尖即將碰到的那一瞬,他的手忽然無力地垂落,整個人軟軟地倒在輪椅里,雙眼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