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音的話還沒說完,院外腳步聲已近,轉(zhuǎn)眼間,繡頭便氣喘吁吁的趕到了。
老夫人指了指劉嬤嬤手里的帕子:
“你瞧瞧這帕子上的繡活,尤其是那梅枝新葉,是何時添上去的?用的又是何種線?”
繡頭雙手接過帕子,對著光轉(zhuǎn)了轉(zhuǎn),指尖捻著新葉的針腳摸了摸,很快躬身回道:
“回老夫人,這新葉繡得不算久,瞧針腳的新鮮勁兒,頂多也就三五日?!?/p>
霍硯舟眉頭微蹙,緊跟著問道:“那你可曾為夫人繡過什么?”
繡頭立刻應(yīng)聲:“回侯爺,上月二十,夫人讓老奴在她常用的一方云錦帕上,給梅枝添繡了一片新葉?!?/p>
她抬眼瞥了瞥嬤嬤手里的帕子,語氣肯定:
“只是那日用的是南海進貢的銀線,柔滑有韌勁,繡出來的新葉針腳細密,摸著溫潤貼膚。
可……這帕子上的線發(fā)澀發(fā)硬,摸著糙手,跟貢線的質(zhì)感差得遠呢?!?/p>
老夫人沒再多問,擺手讓她退下。
地上的小廝聽完,臉“唰”地褪盡了血色。
我緩步走到他面前,聲音放得十分溫和:
“你一個小廝,平日里連我院門都難靠近,怎會想到用這種法子栽贓我?”
復而目光輕輕掃過身側(cè)臉色發(fā)白的柳清音,才又落回他身上:
“想來,是背后有人教你這么做的吧?”
小廝嘴唇哆嗦著,頭埋得幾乎要貼到地面,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柳清音攥著帕子的手緊了緊,強笑道:
“姐姐這是說什么呢?許是他自己糊涂……”
我沒理她,只看著面前的人,語氣越發(fā)緩了:
“你也是個可憐人,不過是被人當槍使。如今證據(jù)確鑿,你若再嘴硬,便是死路一條?!?/p>
“你想想?!蔽叶紫律恚曇魤旱酶?,像在跟他說體己話,“那人讓你做這事時,許了什么好處?可真到了這時候,她會替你擔著嗎?你一條命,換她安穩(wěn),值得嗎?”
他肩膀猛地一顫,像是被說中了心事,指節(jié)攥的發(fā)白。
廳里靜得能聽見燭火噼啪的輕響,老夫人和侯爺都沒作聲,顯然是默許了我的問話。
我見他眼神松動,又添了把火,聲音清亮卻帶著穩(wěn)準的力道:
“背后那人許了你什么好處?是幾兩碎銀,還是讓你脫了奴籍?
我平日里待府中下人本就寬厚,你若此刻說了實話,她許你的,我給你十倍。
還保你今日能活著走出這侯府大門?!?/p>
這話剛落,他猛地抬起頭看向我。
接著重重朝地上磕了兩個響頭,額頭撞得青腫,卻顧不上疼,啞著嗓子嘶吼起來:
“是柳姨娘!是柳姨娘指使我的!
她讓我咬定夫人腹中的孩子不是侯爺?shù)?,還教我編了那些話,說事成之后給我二十兩銀子,再送我回老家過活!”
廳中一片嘩然。
柳清音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她指著小廝,聲音尖利:
“你胡說!血口噴人!我什么時候指使你了?不是我!根本不是我!”
我欣賞著她失態(tài)的模樣,唇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是不是你,可不是你說了算的?!?/p>
“那你呢!”她狠狠的盯著我,“這繡頭說的話與你如出一轍,定是你早早就買通了人,故意設(shè)下圈套!你這是賊喊捉賊,想栽贓陷害我!”
“說得好?!蔽揖従徟牧伺氖郑宕嗟穆曧懺邙f雀無聲的廳中格外清晰。
“采月!”
話音剛落,一女子快步進來,青綠色裙角在地面掃過一道利落的弧線。
看見自己院里的人平白出現(xiàn)在正廳,柳清音呼吸都滯了半拍。
采月對著老夫人與霍硯舟福身,抬眼時目光清亮:
“回老夫人,回侯爺,方才那小廝說的全是實情——前日這人來院里領(lǐng)錢時,奴婢正在外間收拾妝奩,親耳聽見姨娘在里屋對他的囑咐!”
“不僅如此,自從姨娘有孕之后,每日給侯爺燉的湯,都是她親自吩咐奴婢去添最后一味‘香料’。
那東西是油紙包著的白粉末,姨娘只說加了增湯味,讓奴婢每日卯時準時撒進湯里,我依照吩咐做了,沒曾仔細看過?!?/p>
她喉間動了動,抬眼時眼底凝著層驚懼。
“直到有一日,奴婢拆紙包時不小心手滑,半包粉末撒在青石臺上。
才發(fā)現(xiàn)那粉末里混著些沒磨透的顆粒,青灰色的,摸著涼沁沁的……
奴婢略懂些醫(yī)理,一眼就認出那是寒石。
這東西無色無味,少量服用只會讓人精神倦怠,長期下去卻會損傷根本,斷了……生育的可能?!?/p>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霍硯舟更是臉色差到極點。
柳青音的臉色也瞬間褪盡血色。
她先是滿眼震驚地瞪著那奴婢,隨即眼眶一紅,恐懼從眼底漫出來,簌簌落下淚來:
“你……采月,上次我雖然罰了你,但分明是你辦事不力……你為何要伙同他人來陷害我啊!”
她猛地轉(zhuǎn)向霍硯舟與老夫人,“噗通”一聲跪下,聲音哽咽:
“侯爺,老夫人,妾身對侯爺一片真心,怎會做這等陰損事?這丫頭定是受人挑唆,故意污蔑臣妾!”
我在一旁輕輕嘆了口氣:
“說起來,這事兒算起來已有一兩個月了……
那日我路過妹妹院子,恰巧見這丫頭在假山后偷偷抹淚,我瞧著不對勁,便多問了幾句。
起初她還支支吾吾,后來實在害怕,才哭著把寒石的事跟我說了。
我原也怕她是一時糊涂胡言亂語。”
我一邊說,一邊從袖中取出個用油紙包好的小包,輕輕放在桌上。
“想著先弄清楚再說,便讓她悄悄取了點粉末給我?!?/p>
看著柳清音愈發(fā)蒼白的臉,我語氣更添幾分惋惜:
“妹妹,我知道你怕旁人有孕奪了你腹中孩兒的疼惜,心里著急。
可侯爺是咱們霍家的頂梁柱,你怎能……怎能給他下這種東西?
這些日子我夜夜難眠,總想著若把這事挑明,定會傷了妹妹與侯爺?shù)暮蜌??!?/p>
我抬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小腹,指尖微微發(fā)顫。
“好在侯爺每日來我房里時,我都會備些溫補的膳食,日日中和著寒石的藥性,才沒讓侯爺傷了根本……”
說到這里,我抬眼看向柳清音,眼中滿是失望:
“我本想這事就這么過去了,畢竟家丑不可外揚??晌胰f萬沒想到,妹妹竟反過來倒打一耙,想出這等法子攀咬我……”
話音剛落,霍硯舟就雙目赤紅的質(zhì)問道:“你為何要這么做?”
他死死盯著地上的柳清音,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我從未虧待過你!你為何要給我下這種東西!究竟是為何——”
柳清音哪兒見過這種樣子的霍硯舟,當即嚇得癱軟在地,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霍硯舟三兩步走到柳清音面前,胸膛用力起伏著:“你說話!”
“說話啊!為什么!”
他剛要再斥幾句,卻突然喉間一梗,“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來。
眾人驚呼聲還未出口,霍硯舟便身子一軟,直挺挺向后倒去。
“侯爺!”
“硯舟!”
下人們慌手慌腳地去扶,可哪里扶得住他沉重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