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光了，院子里又只剩下遲鐵成和蘇文謙。
“老遲，你真覺得我們能贏？”蘇文謙問。
“七成把握?！边t鐵成點了根煙，深深吸了一口。
“那三成呢？”
遲鐵成吐出個煙圈，煙霧模糊了他的表情。
“那三成，就看這個林風(fēng)，到底是不是個神仙了?！?/p>
……
宏興大酒店對面，街角有個賣餛飩的茶攤。
單棱換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坐在角落里，叫了碗茶，慢慢喝著。
她沒有急著行動，而是在觀察。
一個好的獵人，在出手前，總要先摸清獵物的習(xí)性。
等了約莫半個鐘頭，一個穿著西裝的身影從酒店里走了出來。
是他。
比木雕上的人，感覺還要年輕一些。
就在這時，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手里舉著個風(fēng)車，笑著鬧著，從巷子里沖了出來，一頭撞在林風(fēng)的腿上。
小女孩一個趔趄，就要摔倒。
林風(fēng)伸手扶住了她的小肩膀，讓她站穩(wěn)了。
他蹲下身，幫小女孩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又叮囑了一句什么。
小女孩咯咯地笑著，舉著風(fēng)車跑遠(yuǎn)了。
單棱把這一幕收在眼底。
她原本準(zhǔn)備的方案，是“美人計”。
利用自己的容貌優(yōu)勢，制造一場偶遇，然后順理成章地接近目標(biāo)。
這是她最擅長的手段，成功率很高。
可現(xiàn)在，她改主意了。
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很敏銳。
用這種直白的方式去接近，被識破的風(fēng)險很大。
一旦被識破，不光是拖延時間的任務(wù)失敗，以后在水母組里，她恐怕也沒臉再見這個新組長了。
得換個路數(shù)。
一個讓他無法拒絕，也無法懷疑的路數(shù)。
單棱付了茶錢，拐進(jìn)一條無人的小巷。
再出來時，她已經(jīng)換了個人。
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裳，褲腿上還打著補丁。
臉上不知從哪兒抹了些鍋底灰，頭發(fā)也弄得亂糟糟的，原本漂亮的臉蛋變得灰撲撲的。
她又在地上滾了一圈，讓身上沾滿了塵土。
做完這一切，她走到宏興大酒店門口不遠(yuǎn)處的墻角，縮成一團，把頭埋在膝蓋里。
肩膀開始一抽一抽的，發(fā)出了壓抑的、低低的哭聲。
一個被生活壓垮的，走投無路的窮苦女工形象，活了。
林風(fēng)辦完事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墻角那個小小的身影。
他腳步?jīng)]停，徑直從她身邊走過。
就在他要踏上酒店臺階的那一刻，他停住了。
他轉(zhuǎn)過身，走到了單棱面前。
“姑娘，出什么事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
單棱猛地抬起頭，一張梨花帶雨，沾著灰塵的臉露了出來。
她的表演恰到好處，既讓人看清了她的臉，又不會顯得過于刻意。
“我……我沒事……”她抽噎著，聲音沙啞。
林風(fēng)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他看見了她那雙通紅的眼睛，還有手背上因為用力而崩起的青筋。
這個女人有問題。
她的悲傷是真的，但悲傷的理由是假的。
那雙手的骨節(jié)很突出，虎口處有常年握持武器留下的薄繭。
這不是一個女工該有的手。
還有她的姿勢，雖然縮成一團，但核心的肌肉群是繃緊的，隨時可以發(fā)力。
這是一種經(jīng)過嚴(yán)格訓(xùn)練后，刻進(jìn)骨子里的戒備。
他的腦子里，閃過了水母組的人員檔案。
單棱，擅長偽裝、滲透，格斗能力在小組里僅次于遲鐵成。
原來是她。
遲鐵成下的棋。
林風(fēng)心里跟明鏡似的，臉上卻沒表露分毫。
“有什么難處，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你?！彼麥睾偷卣f。
單棱像是被他的話觸動了防線，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我是趙記布莊的工人……那黑心的趙東家，克扣我們工錢，今天還把我給趕了出來……”
她一邊哭，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述著自己的“遭遇”。
故事編得很真實，細(xì)節(jié)也很到位，聽起來天衣無縫。
林風(fēng)就那么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她。
就在單棱覺得自己的表演已經(jīng)打動對方的時候。
咕嚕嚕~
一聲不合時宜的響動，從她的肚子里傳了出來。
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街角，異常清晰。
單棱的哭聲，卡殼了。
她身體僵了一下。
該死，為了演得像，她從中午開始就沒吃東西。
林風(fēng)像是沒聽到那個聲音。
他只是從兜里掏出一塊手帕，遞了過去。
“別哭了，天挺冷的?！?/p>
“看你這樣子，是餓壞了吧?！?/p>
“走，我?guī)闳コ酝霟岬?。?/p>
單棱愣住了。
她準(zhǔn)備了無數(shù)種后續(xù)的說辭和表演，唯獨沒想過這種展開。
他這是……信了？
“我……我不去?！眴卫獾拖骂^，“我不能白吃您的東西?！?/p>
這是她的第二層防線。
以退為進(jìn)，展現(xiàn)一個窮苦人最后的骨氣。
林風(fēng)掏出錢包，從里面抽出幾張法幣，數(shù)目不小，足有三百塊。
“拿著錢，自己去吃點東西，再找個地方住下?！绷诛L(fēng)把錢塞到她手里，“山城雖然亂，但總有活路。”
這操作，又一次超出了單棱的預(yù)料。
正常人，不該是拉著她，非要去吃那碗熱的，然后聽她把悲慘的故事講完，最后大發(fā)善心，幫她出頭嗎？
怎么就直接給錢趕人了？
劇本不是這么寫的啊。
三百法幣，對一個真正的窮苦女工來說，是一筆巨款。
可對單棱來說，這錢燙手。
任務(wù)是拖住他。
“先生，我不能要您的錢?！眴瘟畎彦X推了回去，“您是個好人，可是……可是我走了，又能去哪呢？”
她的眼淚又下來了，這一次，帶上了幾分真切的急躁。
“我那個遠(yuǎn)房親戚，早就想把我賣給城西的袍哥老大當(dāng)小老婆……”
“我要是拿著錢回去，他們只會搶了錢，再把我賣了。”
“先生，求求您了?！?/p>
撲通一聲。
單棱竟然直接跪在了林風(fēng)面前，死死抱住了他的小腿。
“您就讓我跟著您吧，我給您當(dāng)牛做馬，洗衣做飯，什么都能干！”
“我不要工錢，只求您給口飯吃，讓我有個安身的地方，別被賣了就行！”
她哭得撕心裂肺，引得路過的幾個人都投來了異樣的打量。
這一招，叫撒潑。
一個弱女子，對上一個體面的先生，當(dāng)街下跪，抱腿哭嚎。
任你鐵石心腸，也得掂量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