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紅本與舊筆江省的四月,晚風里還帶著點扎人的涼意,可省重點高中的晚自習教室,
悶得像口蓋嚴的蒸鍋。慘白的燈光打在堆成小山的試卷上,
空氣里飄著粉筆灰混著汗味的怪氣。筆尖刮過草稿紙的“沙沙”聲此起彼伏,
織成一張緊繃的網,把教室里六十多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全罩在里頭。林悅趴在桌上,
額前碎發(fā)被汗浸得貼在腦門上。右手攥著支用了快半年的黑筆,筆桿上的漆磨掉大半,
露出底下灰撲撲的金屬殼。左手死死按著張數學壓軸題草稿紙,
上面爬滿密密麻麻的輔助線和公式推導。終于,在最后一步等號旁,她畫了個小小的對勾。
她長長舒口氣,抬手揉了揉發(fā)酸的肩膀,
目光落在桌角那張發(fā)黃的便利貼上——“距離高考還有89天”。字被她描了一遍又一遍,
邊兒都糊了。“喏,給你。”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到眼前,捏著盒溫熱的牛奶。林悅抬頭,
看見周宇站在桌邊。校服拉鏈松松垮垮拉到一半,額頭上也沁著層薄汗。
他是班里的萬年老二,也是唯一一個偶爾能在單科上壓過林悅的人?!爸x了。
”林悅接過牛奶,指尖碰到溫熱的紙盒,心里那點繃緊的弦松了松?!皠偪茨阕瞿堑李},
快把筆桿子啃斷了。”周宇咧嘴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其實最后一步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能快不少,不過考綱不要求,你當我沒說。
”林悅拆開牛奶盒,抿了一小口:“應試技巧罷了,按步驟走最保險。”聲音輕飄飄的,
帶著點熬夜熬出來的沙啞。周宇在她旁邊空位坐下,壓低嗓門:“剛聽老班提了一嘴,
今年清北在咱省的名額又少了仨?!彼D了頓,看向林悅,“你上次???78,
擱京城夠上清北了,在這兒……”“哪兒都一樣。”林悅打斷他,眼神亮得很,
“琢磨這些沒用的,不如多刷兩道題?!敝苡羁粗嚲o的側臉,沒再吭聲。
他知道林悅的底細,福利院長大的娃,學費靠獎學金,生活費得周末發(fā)傳單、當家教。
她沒資格像別人那樣抱怨什么“地域不公”,只能把所有指望都押在這89天里。
晚自習的鈴聲炸響時,林悅已經把明天要講的英語閱讀提前啃完了。
她手腳麻利地收拾好書包,帆布包的帶子磨得發(fā)亮,邊角地方甚至有點開線。走出教學樓,
晚風迎面撲來,帶著操場青草的味道。大部分學生都騎著自行車嘩啦啦涌向校門,
只有林悅背著包,沿著圍墻根慢慢走——她住的福利院離學校不遠,溜達著十五分鐘就到。
快到校門口,她腳步頓住了?;椟S的路燈底下,一輛黑色轎車安靜地杵在路邊。那車型,
林悅只在雜志上見過,賓利。跟周圍擠擠挨挨的自行車流一比,顯得格格不入。
車旁邊站著兩個穿黑西裝的男人,身板筆直,臉上沒什么表情,一看就不是尋常人。
其中一個戴金絲眼鏡、氣質斯文的西裝男注意到她,快步走過來??粗鲱^。
“請問是林悅同學嗎?”男人的聲音溫和,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勁兒。林悅點點頭,
攥緊了書包帶子,警惕地盯著他。“我是沈氏集團的法務,姓趙?!蹦腥诉f過來一張名片,
“有件事,得跟你談談,關于你的身世。”“身世?”林悅眉頭擰起來。
她打記事起就在春暉福利院,張敏院長說她是被人丟在門口的棄嬰,
襁褓里就一張寫著“林悅”的紙條。趙律師打開手里那個棕色文件袋,
抽出兩份文件遞過來:“這是你的親子鑒定報告,還有沈家的戶籍證明。
”林悅的手指有點抖,接了過來。報告上的照片是個陌生中年男人,
眉眼間竟然跟她有幾分像。鑒定結果那一行,刺眼地寫著:“排除親生血緣關系概率為0%,
親權概率大于99.99%”。那張紅彤彤的戶口本上,“沈志國”的名字旁邊,
配偶欄寫著“劉婉”,下面還有個女兒的名字——“沈夢琪”,年紀跟她差不多。
“沈志國先生,是你的親生父親?!壁w律師的聲音平得像一潭死水,“當年醫(yī)院出了岔子,
你和沈家的另一個女兒被抱錯了。你一直在江省,而沈先生的養(yǎng)女沈夢琪,在京城沈家長大。
”林悅腦子里“嗡”的一聲,像塞進一團亂麻。她盯著那個“99.99%”,
感覺像在看一道自己解錯的數學題——荒謬透頂,卻又沒法反駁。
“沈先生希望你能跟我們回京城,認祖歸宗。”趙律師打量著她的神色,補了一句,
“沈家會負擔你所有的學費生活費,而且,你可以用京城戶籍參加今年的高考。
”最后那句話,像一道炸雷,劈開了林悅腦子里那團亂麻。京城戶籍。她猛地抬起頭,
看向趙律師,眼神里帶著點難以置信的急切:“你說……我能在京城高考?”“沒錯。
”趙律師點點頭,“只要你回到沈家,辦好戶籍遷移,時間完全來得及。
”林悅的手指死死捏著那份鑒定報告,紙邊兒都給捏皺了。
她想起周宇說的“678分在京城夠上清北”,想起福利院墻上那張破舊的中國地圖,
想起張敏院長總念叨“你是塊讀書的料,別困在這小地方”。她沉默了足足三分鐘。
有同學好奇地看過來,她也當沒看見。最后,她深吸一口氣,把鑒定報告和戶口本疊好,
塞進書包最里層,抬起頭時,眼神已經恢復了平時的冷靜。“我去京城。”她說,聲音不大,
卻像釘子一樣楔在地上,“但我有條件?!壁w律師有點意外,但還是保持著禮貌:“你說。
”“第一,高考結束前,沈家不能干涉我的學習和生活,什么‘認祖歸宗’的儀式,
或者學那些沒用的規(guī)矩,免談?!绷謵偟哪抗庵敝贝料蛩?,“第二,我要單獨的房間,
里面得有一張夠大的書桌。第三,高考成績出來之前,我不會對外承認跟沈家的關系。
”趙律師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這個看起來瘦巴巴的小姑娘,
能這么干脆利落地甩出三個硬邦邦的條件。他琢磨了一下,點頭道:“行,
我會跟沈先生轉達。如果沒問題,明早我們就動身去京城,沈先生已經給你聯(lián)系好學校了。
”“可以?!绷謵傓D身,“我得先回福利院收拾東西,跟院長道個別。
”趙律師看著她背著舊書包,快步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推了推眼鏡,
掏出手機撥了個號:“沈先生,林小姐同意了,
不過她提了三個條件……”***春暉福利院窩在老城區(qū)的巷子里,紅磚墻斑斑駁駁,
門口那棵梧桐樹已經老高了。林悅推開吱呀作響的鐵門時,張敏正在院子里給月季澆水。
“小悅?今兒咋回來這么早?”張敏放下水壺,臉上綻開慈祥的笑。她快五十了,
頭發(fā)里摻著白霜,眼角的皺紋里總盛著暖意?!皬堃獭!绷謵傋哌^去,嗓子眼有點堵。
張敏看出她不對勁,拉著她進了自己那間小屋:“咋了?出啥事了?有人欺負你?
”林悅把親子鑒定報告和趙律師的話,一五一十倒了出來。張敏聽完,沉默了好一陣子,
手指輕輕摩挲著那份報告,最后嘆了口氣:“該來的,躲不掉。你是個有福氣的娃,
就是這福氣……來得晚了點?!薄皬堃?,我不想走?!绷謵偟难蹨I到底沒憋住,掉了下來,
“可他們說……能在京城高考……”“傻丫頭,哭啥?!睆埫籼嫠ㄈパ蹨I,
眼神溫柔又堅定,“這是好事兒??!你打小就比別家娃能吃苦,書念得好,
就該奔更好的地方去。京城學校好,機會多,你不能因為舍不得我,就把自己捆死在這兒。
”她從抽屜里拿出個舊布包,塞到林悅手里:“這是你這些年攢的獎學金,姨都給你收著呢,
攏共八千多塊。到了京城,別虧著自己,該買的就買?!绷謵偛豢辖樱骸皬堃蹋?/p>
這錢你留著給小的們買奶粉。我去了沈家,不缺錢?!薄澳弥?!”張敏硬把布包按進她手里,
語氣沒商量,“那是沈家的錢,這是你的錢。記著,手里攥著自己的錢,腰桿子才硬氣。
”她又從脖子上解下一個小小的銀鎖,給林悅戴上:“這是你來時就戴著的,
上頭刻著你的名兒。到了那邊,甭管別人說啥,你永遠是林悅,
是打咱春暉福利院走出去的林悅?!便y鎖舊了,邊角磨得溜光,貼在皮膚上涼涼的。
林悅攥緊銀鎖,用力點頭:“張姨,等我考上大學,就接你和孩子們去京城住?!薄昂茫?/p>
姨等著?!睆埫粜χ牧伺乃氖?,“快去收拾東西吧,別誤了明兒的路。
”林悅的東西少得可憐,幾件洗得發(fā)白的校服,一摞舊課本,還有那支磨掉漆的水筆。
她把銀鎖貼身戴好,布包塞進書包,最后看了一眼住了十幾年的小屋子,轉身走出了福利院。
***第二天一大早,趙律師的車就停在了福利院門口。林悅背著書包坐進去,
真皮座椅軟得她有點不自在。車子開離江省時,林悅一直望著窗外。
熟悉的街道、學校、梧桐樹一點點后退,最后變成一片模糊的綠影。她拿出手機,
給周宇發(fā)了條消息:“我去京城了,幫我跟老師請個假?!敝苡罨氐煤芸欤骸耙宦讽橈L。
有事隨時招呼,我手機號不變?!绷謵偪粗切凶?,心里頭暖了一下,把手機揣回兜里。
飛機中午落在京城國際機場。剛出艙門,一股子燥熱的風裹著干燥的空氣糊上來,
跟江省的濕潤勁兒完全不一樣。趙律師直接把她送到了沈家別墅。那房子盤在半山腰,
獨門獨棟,鐵藝大門雕花繁復,門口蹲著倆石獅子,院子里栽著些叫不出名的金貴樹,
噴泉在太陽底下閃著刺眼的光。走進客廳,林悅感覺自己像闖進了什么展覽館。
巨大的水晶燈吊在天花板上晃眼,地磚亮得能照出人影,墻上掛著看不懂的油畫,
墻角擺著古里古氣的花瓶。一個穿著真絲家居服的中年女人歪在沙發(fā)上翻時尚雜志,
看見她進來,眼皮都沒怎么抬,眼神里帶著明晃晃的打量和疏離。這應該是劉婉,她那親媽。
沙發(fā)主位上坐著個中年男人,一身筆挺的定制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臉上沒啥表情,
正低頭看財經報紙。他抬起頭時,林悅看到了那雙跟自己相似的眼睛,
只是那眼神里全是商場上的算計和威嚴——沈志國?!皝砹??!鄙蛑緡穆曇舻统?,
聽不出喜怒,“劉婉,帶她去房間?!眲⑼穹畔码s志,站起身,語氣平平:“跟我來吧。
”她扭身走上旋轉樓梯,腳步輕快,壓根沒管林悅跟沒跟上。林悅跟著上了二樓,
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一點聲兒沒有。劉婉在走廊盡頭一扇門前停下,
擰開門:“你就住這兒?!狈块g不算小,帶獨立衛(wèi)生間,家具都是新的,但一看就是客房,
空蕩蕩的沒啥人氣。窗戶對著后院的墻角,也瞧不見啥景兒?!爸x謝?!绷謵偡畔聲?/p>
“規(guī)矩懂嗎?”劉婉倚著門框,上下掃著她,“樓下說話小點聲,吃飯別吧唧嘴,
家里的東西別瞎動,尤其是夢琪的房間和書房?!绷謵傸c點頭:“知道了?!薄靶辛耍?/p>
自己拾掇吧?!眲⑼褶D身就走,到樓梯口正好碰上個穿公主裙的女孩從樓上下來。
女孩看著十七八歲,皮膚白得晃眼,卷卷的長發(fā),眼睛又大又亮,活像個洋娃娃。
她看見林悅,眉頭一皺,沖劉婉撒嬌:“媽,這就是那個……江省來的?”林悅知道,
這就是沈夢琪,那個占了她位置十幾年的女孩。劉婉的臉瞬間柔得像水,
過去拉住沈夢琪的手:“嗯,讓她先住著。夢琪,你不是要去練琴嗎?別誤了點兒。
”“知道啦?!鄙驂翮髌沉肆謵傄谎?,眼神里的輕蔑和敵意藏都不藏,“爸讓她來,
我也不能攔著。不過媽,她不會真想搶我的東西吧?
我的鋼琴、我的屋子、還有……爸媽的喜歡?”劉婉拍了拍她的手背,聲音壓低了,
可林悅還是聽清了:“傻閨女,你才是爸媽一手帶大的心頭肉,她算個什么東西。放心,
媽不會讓她欺負你。”兩人說著話,親親熱熱地下樓去了,
留下林悅一個人杵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她走到窗邊,看著樓下沈夢琪挽著劉婉的胳膊,
笑得像朵花似的走進花園,心里頭沒什么怒火,也沒覺得委屈,就剩下一片死水般的平靜。
她從書包里掏出那支磨掉漆的水筆,放在書桌上,又摸了摸脖子上的銀鎖。京城,沈家,
沈夢琪……這些都不打緊。要緊的是,還有85天。她的戰(zhàn)場,從江省的教室,挪到了這兒。
但只要手里還攥著筆,她就輸不了。2 鍍金牢籠與入學單林悅在沈家的頭一宿,
睡得一點都不踏實。床墊太軟,軟得她渾身不自在。屋子里靜得嚇人,
能聽見自己個兒的心跳。窗外偶爾幾聲蟲叫,反倒襯得這大房子更空了。她半夜爬起來,
坐到書桌前,借著臺燈的光刷題,天蒙蒙亮才迷糊過去。第二天早上,
她是被一陣叮叮咚咚的鋼琴聲吵醒的。彈得有點磕巴,一聽就是在練,
可那調子輕快得沒心沒肺。林悅洗漱完,套上自己的舊校服,走出房間。樓下的琴聲停了,
沈夢琪正坐在餐廳吃早飯,面前擺著牛奶、三明治和一碟草莓。劉婉坐她邊上,
正給她捋頭發(fā)?!靶蚜??”劉婉抬頭掃了她一眼,語氣淡得很,“坐下吃吧。
”餐桌上擺好了碗筷,旁邊擱著個保溫桶。劉婉指了指桶:“里頭有粥和包子,自己盛。
”林悅打開保溫桶,白粥和幾個素包子,摸著已經溫吞了。她盛了一碗粥,拿了個包子,
在餐桌角落坐下,悶頭吃?!鞍帜兀俊鄙驂翮饕Я丝诓葺?,問?!霸缛ス玖?。
”劉婉幫她把草莓切小塊,“你吃完了讓司機送你去學校。對了,下午有個畫展,
我給你約了老師,別忘了去學畫?!薄爸览矉??!鄙驂翮髂闷鹗謾C刷著,突然咯咯笑起來,
“媽你看,她們都說我昨兒彈的那曲子好聽?!眲⑼駵愡^去看,母女倆嘰嘰咕咕笑開了,
完全當角落里的林悅是空氣。林悅默默吃完,把碗筷端到廚房放進水槽。轉身要走,
沈夢琪突然開口了:“喂,你會洗碗嗎?別把我家的碗摔了,可貴著呢。”林悅沒搭理,
徑直走了出去?;胤块g沒多久,趙律師來了。
他帶來幾份學校的資料遞給林悅:“沈先生挑了三所私立高中,京城里數得著的,
你看看想去哪個?!绷謵偡朔?,學校的硬件好得嚇人,什么獨立實驗室、音樂廳,
連馬場都有。但她更關心的是升學率和教學進度?!斑@些學校高三,現在復習到哪兒了?
”她問?!皯撌堑诙唽n}復習吧?!壁w律師回答,“比江省進度慢點,不過題更活。
”“我今天能去學校嗎?”林悅抬頭,“我想盡快入學,時間緊。
”“這個……”趙律師有點遲疑,“沈先生的意思是,讓你先在家適應幾天,學點基本規(guī)矩,
熟悉下環(huán)境,下周再去學校。他覺得……你剛從江省來,怕不適應京城的教法,
也怕你在外面……給沈家跌份兒?!弊詈竽蔷湓捪窀〈?,輕輕扎了林悅一下。她沒惱,
只是平靜地說:“麻煩你跟沈先生說,我不需要適應期。
”她從書包里掏出上次江省聯(lián)考的成績單遞過去:“這是我最近一次??嫉某煽?,
總分678,全省排12。我有把握跟上任何學校的進度。而且,我是來高考的,
不是來學端茶倒水的。”趙律師看著成績單上的分數,又看看林悅那雙沉靜卻執(zhí)拗的眼睛,
點了點頭:“我再去跟沈先生溝通。”***趙律師走后,
林悅在房間里悶頭做了一套英語真題。做完一看表,快中午了。她走出房間想找水喝,
正撞上沈志國回來。他一身西裝筆挺,領帶打得一絲不茍,臉上有點倦色,眼神卻依舊銳利。
看見林悅,他停下腳步:“聽說你想今兒就去學校?”“是。”林悅迎著他的目光。
沈志國上下打量她,目光停在她那身洗得發(fā)白的校服上,
眉頭擰了起來:“你這穿的什么玩意兒?劉婉沒給你準備新衣服?”“舊衣服穿著自在。
”林悅說,“上學的事,我覺得沒必要拖?!薄傲謵?,”沈志國語氣沉了下來,
帶著股不容反駁的勁兒,“你現在頂著沈家的姓,做事得顧著沈家的臉面。
你這副樣子去學校,別人怎么看沈家?再說,京城的教法跟江省不一樣,你上去跟不上趟,
到時候丟的是我的臉!”“沈先生,”林悅聲音平靜地頂了回去,“臉面是自己掙的,
不是靠衣服撐的。我要是能考全校第一,沒人管我穿什么。我要是考倒數,
穿成朵花兒也是笑話?!彼D了一下,接著說,“而且,我來沈家圖什么,您心里清楚。
您要是覺得我會跌份兒,現在就把我送回江省。但只要我還在這兒一天,
我就按我的法子備考。”沈志國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這個福利院出來的丫頭,
敢這么跟他嗆聲。她眼神里一點怯意沒有,只有股石頭縫里鉆出來的韌勁兒。他沉默了幾秒,
突然扯了下嘴角,那笑卻沒到眼底:“行,有點我的種。既然你這么有底氣,那就去試試。
”他拿起手機撥了個號:“老張,給我閨女安排進你們學校……嗯,
就剛找回來那個……放普通班就行,甭太招搖?!睊炝穗娫?,他對林悅說:“市立私立高中,
京城排前五。劉婉會讓司機送你去辦手續(xù)。至于跟不跟得上,看你自個兒的造化。”“謝謝。
”林悅轉身要走。“等等。”沈志國叫住她,“記著,在學校別惹事,
更別滿世界嚷嚷你是沈家的閨女。在你拿出點真東西之前,你還不夠格?!绷謵倹]回頭,
徑直上了樓。***下午,司機把林悅送到了市立私立高中。學校大門氣派得跟城堡似的,
門口停滿了叫不上名的好車。林悅背著舊書包站在那兒,顯得有點扎眼。她剛要往里走,
就看見沈夢琪從一輛粉色的跑車上下來,一身名牌校服,背著限量款的包,
身邊還跟著兩個同樣光鮮的女生?!皢眩氵€真來了?”沈夢琪走到她跟前,上下掃視,
“我還當爸會把你攔家里呢?!薄白屇闶恕!绷謵傁肜@過她往里走。
沈夢琪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指甲差點掐進肉里:“急什么?我領你去教務處啊。
不過……”她故意拖著長腔,“教務處的老師剛跟我說,你成績太爛,只能去普通班。
我們實驗班可不要你這種……轉校生?!彼赃呉粋€女生“噗嗤”樂了:“夢琪,
你這妹妹穿的啥呀?跟我奶那會兒的校服似的?!薄罢l知道呢,小地方來的,
估計沒見過世面?!鄙驂翮魉﹂_林悅的胳膊,像甩掉什么臟東西,還抽出張紙巾擦了擦手。
林悅揉了揉被掐疼的地方,沒跟她們吵,只淡淡地說:“帶路吧,沒工夫跟你耗。
”沈夢琪被她噎得一愣,哼了一聲,扭身往教務處走。教務處的老師看見沈夢琪,
立馬熱情地迎上來:“夢琪來啦?這位是……”“我那個妹妹,林悅?!鄙驂翮骺跉夥笱?,
“老師你趕緊給她辦手續(xù)吧,我還得趕鋼琴課呢?!崩蠋燑c點頭,開始給林悅辦手續(xù),
一邊辦一邊說:“林同學,我們學校的普通班雖然比不上實驗班,但老師都很有經驗,
有啥不懂的隨時問?!绷謵偨舆^嶄新的學生證,上面印著“高三(七)班”——普通班。
她沒在意,能上學就行。“好了,我叫班長帶你去班級。”老師拿起內線電話。
“不用了老師,我自己去?!绷謵偸掌饘W生證,轉頭對沈夢琪說,“謝了?!闭f完,
她背著書包,頭也不回地走向教學樓。沈夢琪盯著她的背影,咬了咬嘴唇,
對旁邊的女生說:“等著瞧吧,不出一個月,她準得哭著滾回江省去。
”***高三(七)班的教室在教學樓最底下那層,光線有點暗。林悅走進去時,
自習課上了一半,老師不在,班里鬧哄哄的。她一出現,所有人的目光都粘了過來。
大家停下手里的事兒,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穿著陌生舊校服、背著破書包的女生?!罢l???
轉校生?”“外地的吧?校服土掉渣了?!薄奥犝f了沒?沈夢琪她家找回個妹妹,
好像就是她。”議論聲不大不小,剛好鉆進林悅耳朵里。她沒理會,徑直走到講臺邊,
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林悅”?!按蠹液?,我是新來的轉校生,林悅。
”聲音不大,但字字清楚,“往后這段日子,請多關照?!闭f完,她放下粉筆,
走到教室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掏出課本和習題冊,把周圍的目光當空氣,低頭就開始刷題。
班里安靜了幾秒,隨即又嗡嗡起來,但目光還是時不時往最后一排瞟。放學鈴響的時候,
林悅剛啃完一套物理選擇題。她收拾好東西走出教室,正好收到周宇的消息:“新學校咋樣?
我把咱們班復習資料整了一份,發(fā)你郵箱了?!绷謵傂睦镆慌?,回:“謝了,還行。
”她剛出校門,就看見沈夢琪和那兩個女生在不遠處杵著,像是在等她。“林悅,等一下。
”沈夢琪走過來,臉上擠出個假笑,“爸讓我跟你說,晚上有家宴,讓你早點回去拾掇拾掇,
別給沈家丟人?!绷謵偘櫰鹈迹骸拔彝砩弦㈩},不去?!薄澳阏f啥?
”沈夢琪的笑僵在臉上,“那是爺爺老朋友的局,爸特意交代你必須去!你以為你是誰?
敢不聽爸的?”“我說了,不去。”林悅看著她,眼神沒半點波瀾,“我的時間金貴,
沒空陪你們演。”她繞過沈夢琪,徑直往校門口的公交站走。她查過了,
坐公交回沈家就四十分鐘,比等司機快。沈夢琪看著她走向公交站的背影,氣得臉通紅。
旁邊女生拉了拉她:“夢琪,別跟她一般見識,鄉(xiāng)下來的,懂啥規(guī)矩。”“等著瞧,
有她好看的?!鄙驂翮饕е溃劾镩W過一絲算計。林悅坐在公交車上,
看著窗外飛掠的京城街景。高樓大廈,車水馬龍,這城市繁華得晃眼,
也陌生得讓她心里發(fā)空。她掏出手機,屏幕上跳著“距離高考還有85天”。她深吸一口氣,
攥緊了手里的舊書包。普通班怎么了?被人笑話怎么了?她的目標從來就不是融進這里,
而是贏。用分數,結結實實地贏。3 榜首與敵意林悅在市立私立高中的日子,
靜得像一潭深水。她每天早上六點半爬起來,背一小時單詞,然后擠公交去學校。
課間十分鐘,別人打鬧聊天,她刷題;午休別人吃飯遛彎,
她啃著從家?guī)У拿姘^續(xù)做題;放學后,她拒絕了沈夢琪幾次“好心”的順風車,
堅持坐公交回去,晚上熬到凌晨才睡。她像臺上了發(fā)條的學習機器,
把每一分鐘都榨成了知識點和習題。班里的同學起先還對她指指點點,新鮮幾天,
也就習慣了最后一排那個悶頭啃書、一聲不吭的轉校生。沈夢琪好像也把她拋到了腦后,
很少再來找茬,頂多在走廊里遇到,故意撞她一下,或者甩個輕蔑的白眼。林悅懶得理,
在她看來,沈夢琪那點敵意就跟蒼蠅嗡嗡似的,煩人,但不值得費勁去拍。
直到三天后的全校模擬考,這潭深水被徹底攪渾了。***考試前一天,
沈夢琪特意跑到七班門口堵林悅。“喂,明兒就模擬考了,怕不怕?”沈夢琪倚著門框,
手里轉著一支限量款鋼筆,“我們學校的題可比你們江省刁鉆多了,尤其英語語文,
考的都是課外積累,死刷題可沒用。”林悅正整理錯題本,頭都沒抬:“還行?!薄斑€行?
”沈夢琪嗤笑一聲,“我勸你別抱太大指望。我們班墊底的,扔你們江省都能上一本。
你要是考砸了,可別在學校里哭,丟沈家的臉?!薄拔铱薏豢?,輪不到你操心。
”林悅合上錯題本,站起身,“沒事兒我占自習室去了?!薄澳悖 鄙驂翮鞅凰脡騿?,
看著林悅走遠的背影,眼里的妒火快燒出來了。她就不明白,一個鄉(xiāng)下來的土丫頭,
憑什么這么橫?不就仗著會做題嗎?在京城,會做題頂個屁用?沒家世沒背景,屁都不是!
她氣沖沖跑回自己實驗班,對同桌說:“明兒考試,咱就等著看那個林悅出洋相。
我賭她進不了前一百?!蓖佬χ胶停骸澳潜仨毜?,一看就是個死讀書的榆木疙瘩,
咱們學校的題她能適應才怪?!?**第二天,模擬考準時開鑼。林悅進考場時,
里面已經坐了不少人。她的位置在最后一排靠窗,巧的是,沈夢琪就坐在她斜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