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袍子下擺拖地，帶我繞過巨桌，走進后面更濃的霧氣里。腳下是青石板路，濕漉漉的。霧氣中隱約看到些古式建筑的輪廓，飛檐翹角，但都灰撲撲的，沒什么生氣。偶爾有穿著同樣深色袍子的人影匆匆飄過，個個面無表情，跟趕末班地鐵似的。
走了幾分鐘，霧氣淡了，眼前出現(xiàn)一座……呃，怎么說呢，像老式機關(guān)單位的大院。門口掛著塊黑底金字的豎匾，字龍飛鳳舞，我勉強認(rèn)出“酆都第一辦公署”。門口還有倆穿著黑色勁裝的安保人員，抱著膀子站著，像門神。
老頭帶我進去，穿過一個種著幾棵半死不活歪脖子樹的院子，進了一棟樓。樓道里光線昏暗，墻壁斑駁，空氣里那股舊紙霉味更濃了。他推開一扇沉重的木門，門上掛個小木牌，寫著“署長辦公室”。
辦公室很大，也很亂。文件堆成山，高的矮的，搖搖欲墜。一個巨大的、類似地球儀的東西懸在半空，緩慢轉(zhuǎn)動，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流動的光點。靠窗一張大得離譜的紫檀木書案，后面坐著個人。
那人穿著玄色滾金邊的長袍，身材高大，坐那兒就很有壓迫感。臉……看不清，像是隔著一層流動的水波，五官模糊，只有一雙眼睛異常清晰，深邃得像古井，沒什么情緒地看著我。
“領(lǐng)導(dǎo)，人帶來了?！?帶路老頭畢恭畢敬。
水波后面的人微微頷首，聲音低沉平穩(wěn)，直接在腦子里響起：“裴厭生？陽壽未盡，生死簿無名。此乃地府系統(tǒng)漏洞?！?他頓了一下，那雙古井般的眼睛似乎穿透了我?！鞍绰桑惚驹摷纯糖卜店栭g，但……”
他手指在書案上輕輕一點，旁邊一個卷軸自動展開，漂浮在空中?！澳愕娜馍硪鸦鸹?。”
我：“……” 才多大一會兒？！效率這么高？！
“所以，你回不去了?！?署長，或者該叫閻王？聲音依舊沒什么波瀾，像在陳述今天天氣不錯?！皟蓚€選擇：一，滯留此地，等待系統(tǒng)修復(fù)，時間不定，可能十年，可能百年，此地陰氣侵蝕，魂體難保。二，” 他抬眼，目光如實質(zhì)落在我身上，“入職地府，暫代‘輪回司助理’一職，以功德維系魂體，待系統(tǒng)修復(fù)查明原因，再行安排。”
這還用選？滯留等死？我立馬點頭：“我選二！助理！我干！”
閻王似乎意料之中。“好。崗位職責(zé)：協(xié)助處理輪回司日常文書、魂魄轉(zhuǎn)生引導(dǎo)、數(shù)據(jù)錄入核對。試用期三個月，無薪。轉(zhuǎn)正后，按功德計酬，可兌換陰壽或轉(zhuǎn)生福報?！?他揮了揮手，“孟七，帶她去人事辦手續(xù)，領(lǐng)工牌，安排工位?！?/p>
帶我來的老頭，孟七，應(yīng)了聲，示意我跟他走。
人事部在另一棟更破的樓里。流程倒是快，填了張泛黃的紙（姓名、死因、特長），按了個手?。ū鶝觯瑳]顏色），領(lǐng)到一塊烏木小牌子，刻著“輪回司-助理-裴厭生”，一根黑繩穿著。還有一套深青色的制式長袍，料子粗硬，穿身上涼颼颼的。
孟七把我送到一個巨大的廳堂門口。門楣上掛著“輪回司-轉(zhuǎn)生審核處”。里面人聲鼎沸，不，魂聲鼎沸。比外面排隊的地方還吵嚷。無數(shù)半透明的魂體擠擠挨挨，排著好幾條長龍。隊伍盡頭是一排排低矮的柜臺，每個柜臺后面坐著一個穿青袍的辦事員，忙得頭也不抬。頭頂懸浮著巨大的發(fā)光屏幕，滾動著號碼和名字，還有“審核中”、“資料不全”、“駁回重審”之類的狀態(tài)。
空氣里彌漫著焦躁、麻木、還有一絲絕望的氣息。
“喏，就那兒，最里面那個空位?！?孟七指了指靠墻根的一個小桌子，位置很偏，光線也暗?！澳愕墓の弧９ぷ鲀?nèi)容，看桌上那本《新手指南》。” 說完，他背著手，晃晃悠悠走了。
我走到那張掉漆的小木桌前。桌上堆著幾大摞比磚頭還厚的線裝冊子，封面寫著《轉(zhuǎn)生待審名錄-甲字卷》。還有一塊巴掌大的、灰撲撲的玉板，旁邊一本薄薄的冊子《輪回司助理工作手冊（新魂版）》。
翻開手冊，第一頁：
【工作核心：審核轉(zhuǎn)生申請，確保材料齊全、生平無重大惡業(yè)（殺人放火叛國等）、因果線清晰。】
【操作流程：1. 取待審名錄。2. 以魂力激活身份玉板。3. 調(diào)取該魂魄生前記錄（俗稱“走馬燈”）。4. 核對名錄信息與走馬燈記錄是否一致。5. 檢查因果線（重點：是否欠命債、情債、錢債未償）。6. 無誤，蓋“準(zhǔn)予轉(zhuǎn)生”??；有誤或缺漏，蓋“駁回補全”印，注明原因?！?/p>
【注意：嚴(yán)禁徇私！嚴(yán)禁泄露天機！審核效率與功德掛鉤！】
魂力？我拿起那塊冰涼涼的灰玉板，集中精神想著“激活”。嗡的一聲，玉板亮了，發(fā)出微弱的白光，上面浮現(xiàn)出幾行小字：【工號：酆輪回-臨-9527】【姓名：裴厭生】【功德：0】【權(quán)限：基礎(chǔ)查詢/審核】。
成了！有點新奇。我隨手翻開最上面那本《轉(zhuǎn)生待審名錄-甲字卷》，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生辰死忌。隨便點了一個：王二狗，卒年35，死因：耕牛頂死。
集中精神，對著玉板想：調(diào)取王二狗生前記錄。
玉板光芒一閃，像老式投影儀，在我面前投出一片光幕。畫面快速閃爍：一個黝黑漢子在田里趕牛，牛突然發(fā)狂，頂翻了他，牛蹄子踩在胸口……畫面很模糊，像信號不良的舊電視。最后定格在王二狗倒地的瞬間。
信息很簡單：農(nóng)夫，老實巴交，沒大善也沒大惡，因果線……玉板顯示幾條細細的灰線，連著幾個人影（父母、妻子、債主），都是很淺的灰色，表示有因果但無大礙。名錄上寫的和他生平一致。
我在名錄王二狗名字旁邊，找到一個小方框，用意念操控玉板，凝聚精神想著“蓋準(zhǔn)生印”。玉板射出一道微光，在方框里印下一個模糊的“準(zhǔn)”字。
搞定！還挺簡單？我有點膨脹，又點開下一個：李翠花，卒年68，死因：壽終正寢。
光幕亮起：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一生行善，幫鄰居帶孩子，給乞丐施粥，畫面溫暖。因果線純凈，只有幾條明亮的金線連著子孫。蓋“準(zhǔn)生印”。
下一個：趙鐵柱，卒年40，死因：斗毆致死。
光幕：一個滿臉橫肉的混混，收保護費，打架斗狠。畫面最后是他拿刀捅人，反被別人一棍子敲在后腦勺。因果線里，赫然有一條粗壯、纏繞著黑氣的線，連著一個模糊的年輕男子身影，旁邊標(biāo)注：欠命債（張阿毛）。
這不能轉(zhuǎn)生。我找到駁回框，用意念想著“駁回補全，原因：欠命債未償”。玉板射光，印了個“駁”字，后面自動浮現(xiàn)“欠命債-張阿毛”。
效率很高嘛！我來了點干勁，埋頭苦干?；牦w不知疲倦，不用吃飯睡覺，我就一直點一直審。大部分都是普通魂，生平平淡，因果簡單，蓋“準(zhǔn)”印。偶爾遇到幾個像趙鐵柱這樣的惡棍，或者生平記錄和名錄對不上號的（比如名錄寫病死，走馬燈顯示是跳樓），就駁回。
不知審了多少個，玉板上顯示的【功德】數(shù)值，從0變成了【3】。雖然不知道這“功德”具體有啥用，但數(shù)字增加總讓人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