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被顧家找回來的第一天,我就感覺到,我回的不是家,是一個金碧輝煌的牢籠。
車子駛?cè)雱e墅區(qū)時,我把臉緊緊貼在冰冷的車窗上。窗外的每一棵法國梧桐,
都比孤兒院里最老的槐樹還要氣派??諝饫飶浡藜粽R的草坪和錢的味道。
來接我的是顧家的管家,一個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看我時眼神帶著審視和憐憫的中年男人。
他叫我「晨曦小姐」,語氣客氣,卻像隔著一層保鮮膜。推開那扇雕花的沉重木門,
我見到了我的親生父母。我的母親,穿著一身精致的香奈兒套裝,
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激動和歉疚。我的父親,坐在沙發(fā)主位,指間夾著雪茄,
煙霧繚繞中,他的目光沉靜如水,看不出波瀾?!赋筷?,我的孩子,媽媽終于找到你了?!?/p>
母親快步走過來,給了我一個短暫而僵硬的擁抱,她身上的香水味很好聞,但也刺鼻,
讓我有些暈眩。我像個木偶,任由她擺布,嘴里喃喃地叫了一聲「媽媽」。
這個詞在我舌尖上滾了十五年,說出口時卻無比生澀。然后,我看到了她。
一個穿著白色公主裙的女孩從樓梯上跑下來,她長發(fā)微卷,眼睛像小鹿一樣,純凈又無辜。
她跑到我母親身邊,親昵地挽住她的胳膊,好奇又帶著一絲怯意地打量我?!笅寢專?/p>
這就是姐姐嗎?」她的聲音像裹了蜜糖。母親立刻攬住她,語氣是化不開的寵溺:「瑤瑤,
這是晨曦姐姐,以后要好好相處。」她就是顧夢瑤,那個在我丟失后,
迅速填補了我所有位置的養(yǎng)女。我的大姐顧晚情,二哥顧子昂,三哥顧子默,
也陸續(xù)從房間里出來。他們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不速之客。好奇,挑剔,
還有一絲不耐煩。而當他們的目光轉(zhuǎn)向顧夢瑤時,則瞬間化為繞指柔。「瑤瑤,
過來二哥這兒,別嚇著你?!诡欁影撼惺帧!妇褪?,一個鄉(xiāng)下來的,
別把我們瑤瑤帶出一身土氣?!谷珙欁幽淖旖菕熘唤z輕蔑的笑。我站在客廳中央,
穿著從孤兒院帶出來的,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和牛仔褲,腳上的帆布鞋已經(jīng)開了膠。
在這一屋子的名牌和珠光寶氣里,我像一滴不小心滴進清湯里的墨汁,突兀又礙眼。那一刻,
我十五年來對親情的渴望,像一個被戳破的肥皂泡,啪地一聲,碎得無聲無息。
在顧家的日子,比孤兒院還要冰冷。他們給了我一間房,帶獨立的衛(wèi)浴和衣帽間。
衣帽間里有一些顧夢瑤不要的舊衣服。顧夢瑤是家里的太陽,所有人都圍著她轉(zhuǎn)。早餐時,
她撒嬌說想吃城西那家老店的灌湯包,父親立刻讓司機去買,哪怕來回要一個多小時。而我,
默默地喝著面前的牛奶,沒人問我想吃什么。母親會拉著顧夢瑤去逛街,
買最新款的包包和裙子,回來后,顧夢瑤會假惺惺地挑一件她不喜歡的塞給我:「姐姐,
這個送你,雖然是去年的舊款了,但你應該會喜歡吧?」我看著那件標簽都沒拆的裙子,
平靜地說:「謝謝,但我穿校服?!顾哪樕珪查g變得委屈,眼眶一紅,
跑到母親那里告狀。于是,我就成了那個「不識好歹」「孤僻」「養(yǎng)不熟」的壞姐姐。
哥哥們更是把顧夢瑤寵上了天。顧子昂是個賽車手,會帶著顧夢瑤去賽道飆車,
卻在我路過時警告我離他的寶貝機車遠一點。顧子默是個小明星,
會把粉絲送的限量版禮物轉(zhuǎn)手送給顧夢瑤,卻在看到我用他們家的電腦查資料時,
冷嘲熱諷:「喂,孤兒院沒教過你,別人的東西不能亂碰嗎?」
我只是在用公共區(qū)域的電腦查高考資料而已。最讓我寒心的,是我的大姐顧晚情。
她是一家上市公司的CFO,是標準的精英女性。我曾以為,同為女性,
她會對我多一分理解??捎幸淮危檳衄帯覆恍⌒摹勾蛩榱四赣H最愛的一個古董花瓶,
然后哭著指向我:「是……是姐姐,她剛才跑過去撞了我一下?!?/p>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劍一樣射向我。我辯解:「我沒有,我一直坐在沙發(fā)上看書?!?/p>
「家里除了你,還有誰會這么毛手毛腳?」父親的聲音冷得像冰?!赋筷?,
做錯了事就要承認,撒謊不是好孩子?!鼓赣H的語氣里滿是失望。我看向顧晚情,
希望她能為我說句公道話,因為她當時就坐在我對面,清楚地看到了是顧夢瑤自己失手。
可她只是扶了扶眼鏡,淡淡地說:「好了,一個花瓶而已,再買一個就是了。晨曦,
去給瑤瑤道個歉,這件事就算了?!鼓且豢?,我徹底明白了。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需要一個犯錯的人,而我,就是那個最合適的人選。我沒有道歉,
只是默默地回了房間。從那天起,我不再對這個家抱有任何幻想。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學習中。學校,成了我唯一的避難所。
顧夢瑤似乎很享受這種貓捉老鼠的游戲。她總能想出各種辦法來陷害我,
然后看我百口莫辯的樣子。她會把自己的零花錢藏起來,然后告訴父母是我偷的。
她會在我的作業(yè)本上亂畫,然后告訴老師是我上課不認真。她甚至會故意在下樓梯時摔倒,
然后哭著說是被我推的。每一次,顧家人都會不由分說地指責我。我從一開始的激烈辯解,
到后來的沉默以對,最后,我甚至能笑著看她表演。我的心,在這一次次的構(gòu)陷和漠視中,
被磨出了一層厚厚的繭。就這樣,我在顧家當了三年的「隱形人」和「背鍋俠」。
十八歲生日那天,我收到了清華大學的保送通知書。那是我用無數(shù)個挑燈夜讀的夜晚換來的,
是我逃離這個牢籠的唯一一張船票。我把通知書小心翼翼地放在書包里,誰也沒告訴。
可我沒想到,顧夢瑤早就通過她在學校的眼線知道了這件事。那天晚上的家庭晚餐,
氣氛異常詭異。父親清了清嗓子,首先開口:「晨曦,聽說……你拿到了清華的保送名額?」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暴風雨要來了。我點了點頭:「是?!埂脯幀幗衲甑臓顟B(tài)不太好,
高考可能……」母親面露難色,看了一眼旁邊低著頭的顧夢瑤,「你看,你們是姐妹,
這個名額,能不能……」「讓給瑤瑤?」我替她說完了后半句,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
「晨曦,你怎么能這么想媽媽?」母親立刻露出一副受傷的表情,「媽媽只是覺得,
瑤瑤比你更需要這個機會。你成績這么好,就算自己考,也一定能考上個不錯的大學?!?/p>
「是啊,姐,」顧夢瑤抬起頭,眼睛里噙著淚水,楚楚可憐,「我真的很想去清華,
那是我的夢想。你就當幫幫我,好不好?」三哥顧子默敲著桌子,
一臉不耐煩:「讓你讓你就讓,哪那么多廢話?我們顧家養(yǎng)了你三年,
現(xiàn)在讓你為家里做點貢獻,不是應該的嗎?」二哥顧子昂也附和道:「就是,
一個保送名額而已,瑤瑤開心最重要?!刮噎h(huán)視了一圈。我的父親,沉默地抽著雪茄,
算是默許。我的大姐,低頭喝湯,事不關(guān)己。我的母親和哥哥們,理直氣壯。而顧夢瑤,
則在他們身后,向我投來一個勝利的、挑釁的眼神。真可笑。這三年,我吃的穿的,
都是我自己用獎學金和周末做家教賺來的。他們除了給了我一個房間,何曾「養(yǎng)」過我?
現(xiàn)在,他們卻用「養(yǎng)育之恩」來綁架我,讓我讓出我的未來。我看著他們一張張自私的嘴臉,
積壓了三年的委屈、憤怒、失望,在這一刻,轟然爆發(fā)。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你們憑什么?」我站起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憑你們是我血緣上的親人?還是憑這三年來,你們對我的『百般疼愛』?」
我轉(zhuǎn)向顧夢瑤:「你想要?可以啊。你告訴我,憑什么?憑你每次打碎東西都賴我?
憑你每次考試作弊都讓我背鍋?還是憑你假裝摔下樓梯,害我被罰跪一夜?」
顧夢瑤的臉瞬間煞白:「姐姐,你……你在胡說什么?」「我胡說?」我冷笑一聲,
從書包里掏出一個小小的錄音筆,按下了播放鍵。里面?zhèn)鞒鲱檳衄幒退|蜜的對話。
「……那個顧晨曦真是個蠢貨,我隨便演一下,全家人都信我。上次那個花瓶,
明明是我自己手滑,哈哈哈……」「還有上次,我把媽的鉆石項鏈藏起來,說是她偷的,
害她被爸打了一巴掌,真是太爽了!」「清華的保送名額?她也配?我早就讓我爸媽去說了,
她敢不讓,我就讓她在顧家待不下去!」錄音播放完畢,整個餐廳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顧夢瑤,又難以置信地看著我。顧夢瑤已經(jīng)抖如篩糠,
語無倫次:「不……不是的,這是偽造的!是她陷害我!」「陷害你?」我收起錄音筆,
目光掃過每一個顧家人,「你們現(xiàn)在是不是又在想,是我心機深沉,
故意錄音來陷害你們冰清玉潔的好女兒、好妹妹?」他們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我徹底心死了?!笁蛄??!刮夷闷鹱郎系牟徒?,擦了擦嘴角,「我今天就把話說明白。
這個名額,是我的,誰也別想搶走。這個家,我也不想待了?!?/p>
我從書包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斷絕關(guān)系協(xié)議書,一式兩份,拍在桌上?!负灹怂瑥拇艘院?,
我顧晨曦與你們顧家,再無任何瓜葛。我不會分你們一分家產(chǎn),
你們也休想再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你……你這個逆女!」父親氣得渾身發(fā)抖,
指著我罵道?!改媾??」我直視著他的眼睛,「在你眼里,有過我這個女兒嗎?在你心里,
我比得上你養(yǎng)女的一根頭發(fā)嗎?」我不再理會他們的怒罵和震驚,簽下自己的名字,
然后把筆遞給他們。最終,在我的堅持和顧夢瑤的哭鬧下,他們簽了字。我拿著那份協(xié)議書,
感覺像是拿到了一張赦免令。我轉(zhuǎn)身上樓,拖著我來時那個小小的行李箱,
里面只有幾件舊衣服。走到門口時,我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這個我待了三年的「家」。
我對他們說:「祝你們,和你們的好女兒,鎖死?!谷缓?,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天晚上,
我揣著身上僅有的幾千塊錢,在大學城附近租了個最便宜的單間。躺在吱呀作響的單人床上,
我第一次睡得那么安穩(wěn)。沒有了顧家,我反而擁有了全世界。大學四年,我過得異常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