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沈晏舟站在門口。領(lǐng)帶歪著。手里還拎著西裝外套。這太反常了。才下午四點。
他這種工作狂魔，不到深更半夜，影子都摸不著。更別提這副樣子——眼睛里全是血絲，
身上一股子酒氣混著煙草味，沉沉地壓過來。我下意識后退半步，攥緊了手機。屏幕還亮著，
上面是剛查好的，離這里最近的快捷酒店地址。“尹皙。”他聲音有點啞，像砂紙磨過木頭。
我沒應(yīng)聲?？諝怵ず模瑤е砩系木莆?，讓人喘不上氣。他往前一步，
反手“砰”地甩上門。那聲音砸在我心口上，重重一跳?！敖裉鞄滋柫耍俊彼麊?。
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像要把人釘在原地?！八脑隆咛?。”我喉嚨發(fā)緊。他扯了下嘴角，
那點弧度冰冷又鋒利。“記得挺清楚。”他又逼近一步，皮鞋踩在地板上，聲音很沉。
“收拾東西了？”客廳角落，那個24寸的行李箱像個沉默的證人，拉鏈已經(jīng)拉好，
隨時準(zhǔn)備出發(fā)。我把它拖出來放在那兒，就是想讓他一進門就能看見。三年了。
從他把我從那個快倒閉的小劇團后臺拉出來那天起，到今天，不多不少，
正好一千零九十五天。合同寫得明明白白，白紙黑字，蓋著紅章。我是尹皙。
一個簽了替身合約的女人。他付錢，
我扮演他心里那個完美無缺、卻早早死掉的白月光——林晚晚。模仿她的穿著，她的語調(diào)，
她低頭時脖頸彎出的弧度，甚至她喜歡的那種清淡到幾乎聞不到的梔子花香?，F(xiàn)在，
戲該散場了?！昂霞s到期了?！蔽姨痤^，努力讓聲音平穩(wěn)，
像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沈先生?！薄吧蛳壬俊彼貜?fù)了一遍，
像是聽到了什么特別好笑的東西，低低地笑了兩聲，那笑聲干澀又刺耳?！敖械谜鎵蛏值?。
這三年，在床上，你可不是這么叫的。”一股火猛地竄上臉頰。我別開臉。
“那只是……工作需要?！薄肮ぷ鳎俊彼偷厣焓?，攥住了我的手腕。力氣很大，
骨頭被捏得生疼。“尹皙，你這工作，是不是做得太投入了點？”他的臉湊得很近，
酒氣更濃了，灼熱的呼吸噴在我臉上?！巴度氲轿也铧c忘了，你到底是誰！
”我的心狠狠一沉。血液好像一下子凍住了。他知道什么？還是……僅僅是醉話？“沈先生，
你喝多了。”我用力想抽回手，卻紋絲不動。“放手。明天，我就搬走。
鑰匙會留在玄關(guān)柜子上。”“搬走？”他像是被這兩個字徹底激怒，眼睛里的血絲更密了。
“誰準(zhǔn)你走了？合同？那份破紙？”他另一只手突然抬起，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看著他。
“尹皙，我告訴你，只要我不點頭，你就哪兒也別想去！”下巴被他捏得生疼。
恐懼和一種積壓了三年的屈辱感猛地沖上來?！皯{什么？”我聲音發(fā)顫，
卻帶著豁出去的尖銳?！吧蜿讨郏∥也皇橇滞硗?！我是尹皙！合約到期了！錢貨兩清！
你憑什么不讓我走？你還想關(guān)著我一輩子，當(dāng)個活人替身嗎？”“錢貨兩清？
”他像是被刺痛了，眼神驟然變得陰鷙，捏著我下巴的手指收得更緊?！罢f得真輕巧。
這三年，我給你的，僅僅是錢嗎？”他的目光掃過這間頂層公寓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夜景流光溢彩。
掃過衣帽間里那些價值不菲、按照林晚晚喜好置辦的衣裙首飾。最后，落回我臉上，
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審視。“我給你的，是天堂！是林晚晚都沒能真正擁有的生活！
你頂著她的臉，享受著本該屬于她的一切，現(xiàn)在，你說走就想走？”每一句話都像鞭子，
抽打在我早已疲憊不堪的自尊上?！疤焯茫俊蔽曳炊潇o下來，
直視著他那雙被酒精和占有欲燒紅的眼睛?！吧蜿讨?，你搞清楚。這里從來就不是天堂。
這是一個金絲籠！一個按照你的喜好打造的、關(guān)著贗品的籠子！我呼吸的每一口空氣，
穿的每一件衣服，甚至說的每一句話，都得是‘林晚晚’！我是個人！不是個影子！
更不是你買斷的貨品！三年，夠了！我受夠了！”我猛地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推了他一把。
他大概沒料到我敢反抗，加上醉酒腳下不穩(wěn)，竟然踉蹌著后退了兩步，
撞在玄關(guān)冰冷的金屬裝飾墻上，發(fā)出一聲悶響。趁他愣神的功夫，我飛快地彎腰，
抓住行李箱的拉桿?！罢咀?！”他扶著墻站穩(wěn)，聲音里是暴風(fēng)雨前的壓抑?！耙?/p>
你今天敢踏出這個門一步，試試看?！蔽冶硨χ?，手死死攥著拉桿，指節(jié)泛白。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出來?？謶窒癖涞纳?，纏繞著脊椎。但比恐懼更強烈的，
是即將窒息的憋悶，和破籠而出的決絕?！吧蜿讨?，”我吸了一口氣，沒有回頭，
聲音異常清晰?！皠e讓我恨你?！闭f完，我拉開門，拖著那個小小的行李箱，
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外面樓道冰冷的燈光里。身后，那扇象征著過去三年奢華囚籠的大門，
在我身后沉重地關(guān)上，隔絕了里面那個暴怒的男人，
也隔絕了我人生中最扭曲、最虛假的一段時光。電梯下行。數(shù)字一格一格跳動。
冰冷的金屬壁映出我蒼白的臉。眼眶是干的。早在很久以前，我就把眼淚流干了。
三年前的那個雨夜，清晰得像昨天。我剛演完一場只有十幾個觀眾的小劇場話劇，卸了妝，
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和牛仔褲，抱著我那點可憐的道具，縮在后臺出口的屋檐下躲雨。
一輛線條冷硬的黑色賓利，悄無聲息地滑到我面前，濺起細小的水花。車窗降下。
沈晏舟坐在后座。路燈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側(cè)臉冷峻的輪廓。他第一次見到我的眼神，
我現(xiàn)在都記得。那不是驚艷，不是好奇。那是一種……近乎失魂落魄的震驚，
帶著濃烈的痛苦和難以置信的狂喜，復(fù)雜得像打翻的調(diào)色盤，
最終凝固成一種深沉的、帶著掠奪意味的審視?！跋瘛窳恕彼哉Z，
聲音低啞。后來我才知道，我這張臉，和林晚晚像了七八分。尤其是側(cè)臉，
和低頭時那一抹脆弱的弧度。林晚晚，沈晏舟心頭那顆早逝的朱砂痣，
他青梅竹馬、愛而不得的白月光。死于一場意外的車禍，就在他們婚禮前一個月。我的出現(xiàn)，
對他而言，大概像老天爺開的一個殘忍又慈悲的玩笑。他遞給我一張名片。燙金的字，
只有一個名字和一個號碼。沈晏舟。后面綴著家族集團的名字，顯赫得讓人眩暈。“跟我走。
”他的話簡潔得不容置疑?！皟r錢，隨你開。”我需要錢。很需要。母親躺在醫(yī)院里，
等著錢救命。那個小劇團，連下個月的場租都快付不起了。我的夢想，在現(xiàn)實面前，
脆弱得像肥皂泡。我接過了名片。指尖冰涼。交易很簡單。他提供天價的報酬，
給我母親最好的治療，解決我所有的債務(wù)。而我，只需要做一件事：成為“林晚晚”。
在他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模仿她的一切。合同簽得很順利。沈晏舟的律師效率極高。
我搬進了這間俯瞰全城的頂層公寓。衣帽間一夜之間被昂貴的、符合林晚晚審美的衣物塞滿。
梳妝臺上擺滿了頂級護膚品和化妝品。
他甚至請了專人教我林晚晚的儀態(tài)、說話方式、她喜歡的書、電影、音樂……事無巨細。
起初，我以為只是偶爾的扮演。陪他出席一些需要女伴的場合，
或者在他想念林晚晚到發(fā)瘋的深夜，穿著她的衣服，坐在她喜歡的窗邊位置，
安靜地扮演一個活體回憶。我錯了。沈晏舟要的，是一個全天候的、沉浸式的替代品。
他要我住在這里，活在這個按照林晚晚喜好打造的宮殿里。他要我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都帶著林晚晚的影子。他給我買的珠寶，是林晚晚生前看中卻沒來得及擁有的款式。
他帶我去的高級餐廳，是林晚晚最喜歡的。連公寓里常年彌漫的、那若有似無的梔子花香，
都是林晚晚最愛的香薰味道。他看我的眼神，常常是穿透我的身體，
落在另一個虛幻的影子身上。他喚我“晚晚”，情動時，溫柔得能滴出水。
可一旦我某個神態(tài)、某個動作不夠“像”，那溫柔就會瞬間褪去，
變成冰冷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失望。那種感覺，像時時刻刻被人剝光了靈魂在審視。
羞恥又窒息。我學(xué)會了完美地扮演。學(xué)會了在沈晏舟面前，
把自己屬于“尹皙”的那部分徹底藏起來，藏得嚴嚴實實。
我甚至……在那些他偶爾流露脆弱、把我錯認成真正的林晚晚，緊緊抱著我，
訴說無邊思念的深夜里，有過片刻恍惚的心疼。這太危險了。我知道。
我給自己劃了一條清晰的界限：錢貨兩訖，絕不入戲。我偷偷攢錢，計算著合約到期的日子。
我研究那些他隨手丟給我的珠寶，哪些是品牌經(jīng)典款容易出手，哪些是定制孤品只能壓箱底。
我甚至用林晚晚的名字（當(dāng)然，用的是沈晏舟給的附屬卡），悄悄報了幾個線上課程，
學(xué)了些實用的技能。我在等，等一個徹底離開，重新做回尹皙的機會。這個日子，就是今天。
電梯“?！币宦暎竭_一樓。我拖著行李箱，快步走出大堂。夜風(fēng)帶著涼意吹在臉上，
讓我混沌的大腦清醒了幾分。叫的車還沒到。
我裹緊了身上那件普通的米色風(fēng)衣——這是我用自己的錢買的，
為數(shù)不多屬于“尹皙”的東西。手機在口袋里震動。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字：沈晏舟。
我直接按了掛斷。幾秒后，又震動。還是他。再掛斷。震動變成了瘋狂的、持續(xù)的嗡鳴。
我干脆調(diào)了靜音，把手機塞回口袋。手心里全是汗。心臟還在不規(guī)律地狂跳。
剛才在樓上對峙的勇氣，在夜風(fēng)里一點點消散，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虛脫和后怕。
他真的會放過我嗎？那句“試試看”，像淬了毒的冰棱。車來了。一輛普通的白色網(wǎng)約車。
司機幫我把箱子放進后備箱。我拉開車門坐進去，報出快捷酒店的地址。車子啟動，
匯入夜晚的車流。窗外流光溢彩的繁華夜景飛速倒退。那座金碧輝煌的牢籠，
終于被我甩在了身后。手機屏幕在昏暗的車廂里又固執(zhí)地亮了一下。這次不是電話，
是一條短信。發(fā)件人：沈晏舟。內(nèi)容只有三個字，
帶著一種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威脅：【你等著?！课议]上眼，把手機屏幕朝下扣在腿上。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等著？沈晏舟，我已經(jīng)等得太久了。這場替身的戲，我演夠了。
快捷酒店的房間很小，帶著一股消毒水和舊地毯混合的味道。和頂層公寓的天差地別。
我卻覺得這里的空氣無比清新自由。我把自己摔進那張不算柔軟的床上，
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身體疲憊到了極點，精神卻異?？簥^。第一步，成功了。
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視頻通話請求。我心里一緊，拿起來看，
屏幕上跳動著閨蜜蘇曉曉那張元氣滿滿的臉。我松了口氣，接通?！梆?！怎么樣怎么樣？
成功脫身沒？沈大魔王沒把你生吞活剝了吧？”蘇曉曉的大嗓門立刻沖了出來，
背景音是嘈雜的音樂和人聲，她好像還在她的小烘焙店里忙活?！班?，出來了。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在酒店了?！薄爸x天謝地！”蘇曉曉夸張地拍著胸口，
“嚇?biāo)牢伊?！你都不知道，我這心一直懸著！那個神經(jīng)病沒為難你吧？他是不是氣得跳腳了？
”“嗯，氣得不輕?！蔽页读顺蹲旖牵肫鹕蜿讨勰请p布滿血絲、盛滿暴怒的眼睛?！盎钤摚?/p>
真當(dāng)自己是土皇帝了！合約到期還想強買強賣？做他的春秋大夢！”蘇曉曉義憤填膺，
“皙皙我跟你說，你這一步走得對極了！早該離開那個鬼地方！
你都不知道你現(xiàn)在看起來……嘖，雖然有點憔悴，但眼神都不一樣了！亮！有光！不像以前，
總感覺蒙著一層灰似的。”她的話像一股暖流，注入我冰冷的心底?！皶詴裕x謝你。
”我聲音有點啞，“要不是你一直鼓勵我，幫我……”“打住打?。≡蹅z誰跟誰！
”蘇曉曉打斷我，“說正事！你接下來什么打算？真打算從頭開始？你之前跟我提過一嘴，
想試試做那個……線上家居搭配？”“嗯。”我點點頭。這是我這幾年偷偷研究的，
也是我真正感興趣的東西。“我攢了點錢，不多，但夠租個小房子，支撐一陣子。我想試試。
”“太好了！”蘇曉曉眼睛放光，“有想法就好！別怕！姐們兒永遠是你最堅強的后盾！
我店里二樓那個小倉庫，你知道的，堆滿了破爛，我正愁著呢！你幫我收拾收拾，整理出來，
我給你當(dāng)?shù)谝粋€工作室！免費！水電費算我的！”“曉曉……”我鼻子一酸?！鞍パ絼e矯情！
就這么定了！”蘇曉曉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拍板，“你趕緊休息！明天……不，后天！
后天精神了就來店里找我！咱們好好規(guī)劃規(guī)劃！氣死那個姓沈的王八蛋！”掛了視頻，
房間陷入安靜。蘇曉曉的活力像一劑強心針。我起身，打開那個24寸的行李箱。
里面東西很少：幾件我自己的基礎(chǔ)款衣物，洗漱用品，一個舊筆記本電腦，
一個厚厚的、邊緣磨損的素描本。我拿出素描本，翻開。里面沒有畫。密密麻麻記滿了字。
是這三年來，我偷偷記錄下的東西。沈晏舟無意間透露的商業(yè)信息碎片（當(dāng)然，
無關(guān)核心機密），他身邊那些來來往往的、需要小心應(yīng)對的人物關(guān)系和喜好，
一些圈子里不成文的規(guī)矩，甚至還有……林晚晚的家人朋友的一些零碎信息。這本東西，
是我在扮演“林晚晚”時，為了不露餡、為了生存，被動收集的。它像一面鏡子，
冰冷地映照著我那不堪的三年。但此刻，看著它，我心里卻異常平靜。過去無法改變，
但未來可以。我把素描本放在床頭柜上。然后，從箱子最底下，
摸出一個不起眼的絨布小袋子。解開系繩，把里面的東西倒在手心。不是珠寶。
是幾顆顏色溫潤、形狀不規(guī)則的石頭。月光石，拉長石，
還有一顆小小的、未經(jīng)打磨的藍寶石原石。這是我的秘密。
沈晏舟喜歡給“林晚晚”買頂級的鉆石、祖母綠、珍珠。那些東西昂貴耀眼，卻冰冷沉重，
帶著林晚晚的標(biāo)簽。有一次，我陪他去一個私人拍賣會，
角落里不起眼的一盒礦物標(biāo)本流拍了。鬼使神差地，我用自己攢下的一點零花錢，
偷偷買下了這幾顆不起眼的石頭。它們不完美，甚至有些粗糙，
但它們在燈光下會折射出獨特的光彩，像藏著另一個宇宙。這是屬于“尹皙”的東西。
只屬于我。我把它們緊緊握在手心，感受著那些不規(guī)則的棱角硌著皮膚，
帶來一種奇異的、真實的力量感。沈晏舟，你看。我并不是一無所有。接下來的幾天，
我像只重新學(xué)會筑巢的鳥。我用最快的速度在離蘇曉曉烘焙店不遠的老城區(qū)，
租下了一個小小的單間。房子很舊，墻壁有些斑駁，但朝南，有一個小小的陽臺，
陽光能灑進來。我把房間打掃干凈，鋪上簡單的格子床單，
墻上貼了幾張自己打印的、喜歡的家居圖片。蘇曉曉果然說到做到，
強行幫我清空了她店里二樓那個堆滿雜物的角落，甚至找人簡單刷了墻，
弄了個舊書桌和一把椅子給我?！耙ぷ魇摇钡暮喡谱樱俏易约河糜布埌鍖懙?，
掛在門框上，有點歪。我開始在幾個主流的生活分享平臺上注冊賬號，
名字就叫“尹皙的角落”。沒有團隊，沒有推廣，從零開始。
我分享自己如何用最少的預(yù)算改造租來的小屋，分享淘到的便宜又特別的舊物如何煥發(fā)新生，
分享那些冷門但好用的家居小物件。我拍照技術(shù)一般，文字也樸實無華，
就是記錄真實的過程和想法。最初的日子很安靜。粉絲增長慢得像蝸牛爬。
偶爾有幾個零星的點贊和評論。但我不急。每天去蘇曉曉店里幫忙幾個小時，
換一頓飯和一點微薄的工資，剩下的時間就窩在我的小“工作室”里，研究搭配，寫文案，
拍照片。忙碌，充實，帶著一種腳踏實地的安心感。不用再模仿誰，
不用再擔(dān)心哪個表情不對惹金主不高興。自由的味道，真好。
蘇曉曉是我唯一的?？图骖^號粉絲兼毒舌評論員?！鞍盐梗髱?，
你這把破藤椅刷個白漆，配塊格子布，再放個綠植……嘖，還真像那么回事了！
有點北歐那味兒了！”她叼著根棒棒糖，翹著二郎腿坐在我剛改造好的舊沙發(fā)上評頭論足。
“這燈罩……用舊報紙糊的？皙皙，你真是個人才！不過小心點，
別把我這好不容易收拾干凈的地方又點著了！”“今天這期講收納的實用！
我店里的面粉袋子終于有救了！”她的咋咋呼呼，讓這小小的空間充滿了生氣。
日子像緩慢流淌的小溪。我以為沈晏舟那天的威脅只是盛怒之下的狠話，
畢竟他那樣身份的人，大概覺得我這種小角色，離開他的金絲籠，
很快就會在現(xiàn)實的泥濘里掙扎不下去，然后灰溜溜地回去求他。直到一周后的一個下午。
我正在工作室里對著電腦修圖，手機響了。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本地號碼。我猶豫了一下，
接通?！罢垎柺且繂幔俊币粋€非常公式化、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男聲傳來?！拔沂?。
您哪位？”“這里是瑞豐銀行信貸管理部。”對方報出銀行名字。我心頭一跳，
沈晏舟的家族銀行。“我們注意到您名下尾號為****的信用卡，
近期有一筆較大額度的異常消費，地點顯示在……‘蘇記烘焙坊’？
鑒于您以往的消費記錄和信用額度，我們需要與您核實一下該筆消費的真實性，
并可能需要您提供相關(guān)消費憑證，以排除盜刷風(fēng)險?！蔽业难核查g涼了半截。那張卡！
沈晏舟當(dāng)初給“林晚晚”辦的附屬卡！我離開時，把它和公寓鑰匙一起，
放在了玄關(guān)的柜子上！我根本沒帶走，更不可能用它消費！而且……蘇記烘焙坊？
蘇曉曉的店？“我沒有使用過那張卡！”我立刻說，聲音控制不住地發(fā)緊，
“我早就……”“尹女士，”對方打斷我，語氣依舊平板，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
“該卡近期確實產(chǎn)生了消費記錄。銀行系統(tǒng)不會出錯。為了避免對您的信用造成不良影響，
請您務(wù)必在三個工作日內(nèi)，攜帶本人身份證件及相關(guān)消費憑證，到我行網(wǎng)點說明情況。否則，
我們將根據(jù)規(guī)定，暫時凍結(jié)該卡關(guān)聯(lián)的您名下所有賬戶，并可能采取進一步措施。
”電話掛斷了。我拿著手機，指尖冰涼。手心里全是冷汗。是他。一定是沈晏舟。
他根本不需要拿走那張卡。他只需要動動手指，就能讓這張卡“被消費”，然后以此為借口，
名正言順地凍結(jié)我的一切！他在逼我！用最陰險、最合法的方式，切斷我所有的經(jīng)濟來源！
我名下所有的賬戶？我猛地想起，當(dāng)初簽合約時，為了方便接收他支付的報酬，
以及管理那些他“贈與”給“林晚晚”的零花錢，所有的賬戶，
包括一張我自己的工資卡（雖然里面錢很少），都是在瑞豐銀行開的！
他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憤怒像巖漿一樣沖上頭頂。我氣得渾身發(fā)抖。沈晏舟！你欺人太甚！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短信。發(fā)件人：未知號碼。內(nèi)容：【皙皙，在外面玩夠了嗎？
銀行的朋友，是不是很熱情？沒有錢的日子，不好過吧？回來?；蛘?，我?guī)湍慊貋恚俊渴撬?/p>
連偽裝都懶得裝了！我盯著那條短信，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巨大的憤怒之后，
一種冰冷的、破釜沉舟的狠勁涌了上來。好，沈晏舟。你想玩是吧？我陪你玩大的！
我深吸一口氣，手指因為憤怒和激動而微微顫抖，卻異常堅定地撥通了一個號碼。
不是給沈晏舟，也不是給銀行?！拔?？陳律師嗎？對，是我，尹皙。關(guān)于那份替身合約，
以及沈先生后續(xù)的一些行為……我想正式委托您，
以‘侵犯人格權(quán)’和‘惡意經(jīng)濟脅迫’為由，提起訴訟。證據(jù)……我有。”掛了電話，
我立刻打開電腦。點開一個隱藏極深的加密文件夾。里面靜靜地躺著幾段錄音文件。
時間戳顯示，正是合約到期前那幾個月錄下的。其中一段，
清晰錄下了沈晏舟在某個醉酒的深夜，抱著我，一遍遍喊著“晚晚”，并明確說出：“皙皙，
你就安心做晚晚……別想著離開……合同？那算什么……我沈晏舟要留的人，
不住……你永遠是我的晚晚……”以及后面更露骨的、將我完全視為林晚晚替身的占有宣言。
另一段，是我最后一次嘗試和他溝通離開事宜時，他冷笑著威脅：“離開？尹皙，
你以為你能走到哪里去？你身上每一分錢，都是我沈晏舟的！離開了我的錢，
你連條像樣的裙子都買不起！你信不信，我讓你在這個城市，寸步難行？”這些錄音，
是我在無數(shù)次心寒和恐懼中，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險。我知道這手段不光彩，
甚至可能反噬。但當(dāng)他真的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逼我時，它們就成了我唯一的武器。
我迅速將關(guān)鍵錄音片段備份，連同那份替身合同的掃描件（我當(dāng)初偷偷復(fù)印了一份），
一起打包發(fā)給了陳律師。然后，我做了一件更瘋狂的事。
我登錄了那個粉絲還很少的“尹皙的角落”賬號。沒有發(fā)布任何圖片或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