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橫著砸下來的。
黃天蜷在電動車座上,雨水順著廉價雨衣的縫隙灌進脖頸。手機導(dǎo)航機械地重復(fù):“您已偏航,正在重新規(guī)劃路線?!彼莺葸艘豢?,車輪碾過坑洼的水塘,泥漿濺在保溫箱上,里面裝著三份快涼透的黃燜雞米飯。
“狗日的天氣……”他抹了把臉,眼前是城郊工業(yè)區(qū)模糊的輪廓。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天幕,瞬間照亮路旁歪斜的“高壓危險”警示牌。緊接著,他聽見頭頂電纜發(fā)出毒蛇吐信般的滋滋聲——
世界化作一片熾白。
公元192年冬·兗州壽張縣郊野
黑暗。
有黏稠的液體滴在臉上,帶著鐵銹味。黃天掙扎著睜開眼,手指陷進冰冷黏膩的污泥里。不是柏油路,是浸透暗紅血水的爛泥地。刺骨的寒風(fēng)卷著血腥和焦臭味灌進鼻腔,讓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時空錨點鎖定:東漢·獻帝初平三年(公元192年),兗州·壽張郊野?!?/p>
一個毫無感情的機械音突兀地刺入腦海。
“宿主身份確認:黃天。信仰外掛系統(tǒng)激活。”
冰冷的文字流在視網(wǎng)膜上炸開:
核心規(guī)則:信仰階梯
信徒閾值獎勵法術(shù):10人 / 300人 / 5000人/ 30000人/ 1000000人/ 100000000人
當(dāng)前狀態(tài):信徒數(shù) 0
當(dāng)前法術(shù):【落雷術(shù)】
效果:引導(dǎo)大氣電荷形成定向雷擊(致死級)
發(fā)動條件:宿主視線定位,口令“雷公助我”
額度5次/日 子時重置
警告:信徒歸零超過3天,則系統(tǒng)剝離,宿主靈魂湮滅
文字消散。黃天撐起身子,胃里一陣翻攪。
他躺在修羅場中央。
殘破的肢體以扭曲的姿態(tài)凍結(jié)在泥漿中,幾面褪色的土黃布片掛在折斷的矛桿上,被風(fēng)撕扯著。一面半埋的破旗上,只剩一個模糊的“黃”字在風(fēng)中抖動。焦臭味混著血腥,濃得化不開。遠處,烏鴉黑壓壓地棲在光禿禿的樹杈上,發(fā)出沙啞的啼鳴。
“咳……咳咳!”劇烈的咳嗽扯動肺葉,黃天這才意識到自己赤著腳,身上那件印著“閃電速達”的外賣工服,是這片死寂里唯一刺眼的亮色。
東漢末年?192年?他腦子里只有游戲里砍瓜切菜的“無雙割草”,還有短視頻里“諸葛亮罵死王朗”的鬼畜循環(huán)。兗州?他連地圖都分不清。法術(shù)?信徒未來?信徒歸零三天就魂飛魄散?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枯枝折斷的脆響刺破寂靜。
二十幾個影子從焦黑的林子里踉蹌走出。他們裹著襤褸的、看不出本色的麻布,臉上糊滿泥垢與干涸的血痂,眼窩深陷,只剩下饑餓野獸般的兇光。手里的武器五花八門:豁口的柴刀、削尖的木棍、卷刃的銹劍。為首的漢子,左頰一道蜈蚣似的疤痕貫穿至脖頸,裸露的胸膛肋骨嶙峋,卻提著一柄相對完好的環(huán)首刀。他身后跟著個面黃肌瘦的少年,死死抱著一個鼓囊囊的破布袋。
“九哥!還有個喘氣的!”少年嗓音嘶啞,指向黃天。
被稱作九哥的漢子瞇起眼睛,目光像刀子刮過黃天身上那件怪異的黃衣:“不是曹兵……也不是世家狗?!彼蛄颂蚋闪训淖齑?,聲音沙礫般粗糲,“扒了他的皮!這料子……能換半袋黍米!”
幾個漢子喉嚨里發(fā)出低吼,蹚著血泥圍了上來。濃重的汗臭、血腥和潰爛傷口的氣味撲面而來。黃天渾身僵硬,想后退,腳卻被凍僵般釘在原地。他看見那些人腳上纏著浸透血污的破布,凍瘡潰爛流膿;看見他們握刀的手布滿凍裂的口子和厚厚的老繭;更看見他們眼中那點僅存的、為了活下去可以不擇一切的瘋狂。
“別……別過來!”黃天聲音發(fā)顫,徒勞地舉起手。系統(tǒng)面板冰冷地懸在眼前:【落雷術(shù)】5/5。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細皮嫩肉的,正好給兄弟們暖暖身子!”一個缺了門牙的漢子咧嘴怪笑,露出黑黃的牙齒,枯爪般的手抓向黃天的衣領(lǐng)。
死亡的腥氣瞬間扼住了黃天的喉嚨。視線定位!口令!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理智。他猛地閉眼,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撲來的猙獰面孔嘶吼出聲:
“雷公助我——!”
沒有醞釀,沒有預(yù)兆。
“刺啦——轟?。?!”
一道刺目的、近乎紫色的電蛇撕裂鉛灰色的天穹,以超越凡人理解的速度,精準(zhǔn)地劈落在缺牙漢子頭頂!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焦糊的惡臭猛地炸開。缺牙漢子保持著前撲的姿勢僵在原地,臉上的獰笑還未褪去,整個頭顱連同小半個肩膀已化作焦炭。青煙裊裊升起,失去支撐的殘軀“噗通”栽倒,砸在冰冷的泥水里,濺起幾滴黑紅的漿液。
死寂。
風(fēng)似乎停了,烏鴉的叫聲戛然而止。圍著黃天的潰兵們眼珠暴突,臉上最后一絲血色褪盡,如同泥塑木雕。抱著布袋的少年“嗷”一嗓子癱軟在地,黃色的尿液迅速洇濕了褲襠。李九的刀“當(dāng)啷”掉在腳邊,他唯一的眼睛里充滿了最原始的恐懼,身體篩糠般抖起來,膝蓋一軟,“噗通”跪倒在冰冷的泥濘里。
“天……天罰!”一個干瘦的老卒喉嚨里咯咯作響,猛地以頭搶地,額頭重重磕在血泥里,“雷公爺爺饒命!饒命??!”
“是神仙!神仙下凡了!”
“大賢良師!是大賢良師轉(zhuǎn)世??!”
恐懼的哭嚎和語無倫次的祈求瞬間爆發(fā)。二十多個剛才還兇神惡煞的漢子,此刻像被抽掉了脊梁,匍匐在地,拼命磕頭,濺起的泥點沾滿了他們枯槁的臉。
黃天劇烈地喘息著,鼻腔里充斥著人肉燒焦的惡臭和血腥味,胃部痙攣,幾乎要嘔吐出來。他低頭看著自己微微發(fā)麻的雙手,又看看地上那具冒著青煙的殘尸,巨大的荒謬感和后怕席卷全身。
視網(wǎng)膜上,冰冷的數(shù)字跳動:【落雷術(shù)】剩余次數(shù):4/5。
真的……是真的!法術(shù)的力量,救了他一命!
“仙……仙師……”李九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額頭死死抵著泥地,“俺們……俺們是活不下去的豬狗,沖撞了仙師法駕……求仙師開恩!饒俺們一條狗命!”他眼睛余光瞥著地上那截焦炭,恐懼幾乎要撐破他的胸膛。
黃天強迫自己冷靜。心臟還在胸腔里狂跳,但求生的本能和系統(tǒng)帶來的那絲詭異底氣,讓他混亂的腦子飛快轉(zhuǎn)動起來。這些人怕了。怕這“雷法”。這是他唯一的依仗。他需要時間,需要弄清楚這該死的世界,更需要……活下去!
他深吸一口帶著焦臭的空氣,努力讓聲音顯得平穩(wěn),甚至帶上一點他曾在游戲里聽過的、那種神神叨叨的腔調(diào):“抬起頭來?!?/p>
李九和一眾潰兵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抬起沾滿污泥的臉,眼中只有敬畏和恐懼。
“吾乃代天巡狩之人,黃天!”黃天斬釘截鐵,聲音在寒風(fēng)中顯得異常清晰?!疤斓烙懈写碎g戾氣沖霄,血光蔽日,生靈涂炭,故遣吾持雷法降臨,滌蕩妖氛,開一線生機!”他指向地上焦尸,“此人戾氣纏身,欲行不義,故遭天刑!爾等可愿洗心革面,隨吾立信約,行正道,覓生路?”
他刻意模糊了來歷,將力量來源指向虛無縹緲的“天道”。匍匐在地的潰兵們,眼神瞬間變了。從純粹的恐懼,燃起了一絲微弱卻灼熱的希望!代天巡狩!天道使者!黃天!
“愿意!俺們愿意!”李九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再次重重磕頭,“俺李九,原青州東萊郡佃戶!地讓瑯琊王氏給并了,老娘餓死,婆娘被莊頭糟蹋跳了井……實在沒活路才跟著人跑出來……”他聲音哽咽,眼睛里流出渾濁的淚,混著泥漿淌下,“仙師!給條活路吧!俺這條賤命,就是您的了!信您!只信您!”他敏銳地抓住了“立信約”這個詞。
“俺也是!徐州下邳的!大水沖了田,刺史老爺?shù)亩愐涣]少!”
“幽州來的!狗官拿俺們的人頭充軍功!”
“求仙師收留!俺信仙師!”
哭訴聲、哀求聲響成一片?!靶拍薄ⅰ爸恍拍钡穆曇糸_始匯聚。這些名字拗口的地方,黃天一個都分不清在哪。他只知道,眼前這群形容枯槁、滿身傷痕的人,和他一樣,都是被這吃人世道逼到絕境的螻蟻。
“好!”黃天壓下翻騰的心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帶上幾分威嚴,“既愿立信約,當(dāng)守吾規(guī)!戒濫殺,戒淫掠,守望相助!吾之雷法,代天行罰,只誅不義,只護信眾!爾等虔信,天道自佑!”
他學(xué)著影視劇里的樣子,伸手指向李九:“你,你暫領(lǐng)眾人。清點人數(shù)、傷損、糧秣!”
“謹遵仙師法旨!”李九激動地應(yīng)聲,麻利地爬起,一腳踹在旁邊還在發(fā)愣的少年屁股上,“栓子!愣著作死?快把咱那點家當(dāng)給仙師過目!”
名叫栓子的少年連滾爬爬地把破布袋捧到黃天面前。里面是幾塊黑乎乎、硬得能砸死人的雜糧餅子,一小袋帶著霉味的糙粟,還有小半塊粗鹽疙瘩。這就是二十多號人僅存的口糧。
清點下來,算上黃天,一共二十四人。除了李九和栓子,還有六個帶傷的:兩個箭傷在胳膊,一個腿上被砍了道深口子,已經(jīng)化膿發(fā)臭,高燒得迷迷糊糊,另外三個是凍瘡潰爛和餓出來的浮腫。剩下的人,也只是勉強能站著。
寒風(fēng)卷過焦黑的林地,刮在臉上像刀子。黃天裹緊了單薄的工服,凍得牙齒打顫。他看著這群面無人色、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的“信徒”,心頭沉甸甸的?;钕氯サ牡谝徊?,是熬過這個夜晚。更要命的是,系統(tǒng)面板清晰地顯示著:【信徒人數(shù):0】。剛才那些“信您”的呼喊,似乎并未被系統(tǒng)認可為真正的“信徒”。
“仙師,那邊……有個破窯?!崩罹胖钢贿h處一個坍塌了小半的土窯洞,洞口被熏得漆黑,里面似乎曾經(jīng)燒過炭。
眾人互相攙扶著,挪進勉強能擋風(fēng)的破窯。窯洞不大,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彌漫著汗臭、血腥和傷口腐爛的混合氣味。李九帶著幾個還算有力氣的人,在洞口用撿來的破木板和石塊勉強壘了個屏障。栓子哆嗦著,用火鐮敲打了半天,才引燃一堆撿來的、半濕的枯枝。微弱的火苗跳躍起來,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
黃天靠著冰冷的窯壁坐下,疲憊感排山倒海般襲來。他看著跳躍的火光映在那一張張麻木、絕望又隱含一絲希冀的臉上。李九小心地將一個硬餅掰成指甲蓋大的碎塊,分給幾個傷最重的。栓子舔著嘴唇,眼巴巴地看著,卻不敢吭聲。
“栓子,過來?!秉S天招手。少年怯生生地挪過來。黃天從自己那份還沒動的硬餅上,掰了稍大的一塊,塞進他手里。
栓子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手里那塊珍貴的糧食,又看看黃天,突然“哇”地一聲哭出來,緊緊攥著餅,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謝仙師!謝仙師!栓子這條命是您的!”
這微不足道的舉動,卻像一顆火星濺入了干透的油氈。窯洞里,那些麻木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被點燃了。一個斷臂的老卒掙扎著坐直,嘶聲道:“仙師仁義!俺趙老拐這條殘命,以后就跟著仙師,信仙師!”另一個扶著發(fā)燒同伴的漢子也用力點頭:“對!信仙師!求仙師給條活路!”
【叮!】
冰冷的機械音在黃天腦中響起。
【當(dāng)前信徒:5 】
【落雷術(shù)狀態(tài):4/5(每日額度恢復(fù)需等子時)】
【下一階法術(shù)解鎖需:10信徒】
……
一抹只有黃天能看到的微光界面在眼前展開。五個微弱的光點,代表著趙老拐、李九、張二狗、王石頭、栓子,正微弱卻頑強地跳動著,絲絲縷縷看不見的“線”,連接在他身上。
窯洞外,北風(fēng)呼號,卷起地上的血泥和灰燼。遠處,似乎傳來幾聲凄厲的狼嚎。
黃天閉上眼,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五條信仰連接,以及體內(nèi)那僅剩的四次引雷力量。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活下去。
帶著這群人,在這地獄般的世道里……活下去!用這借來的雷霆,劈開一條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