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寒風在明德大學體育系教學樓光禿禿的水泥走廊里橫沖直撞，發(fā)出嗚嗚的尖嘯，像無數(shù)只餓狼在嚎叫。
空氣里彌漫著汗味、消毒水和廉價橡膠地膠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沉悶氣息。
走廊盡頭，籃球教練辦公室的門虛掩著，一絲昏黃的光線從門縫里擠出來，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一道狹長、扭曲的影子。
趙明陽像一尊被凍僵的石像，杵在門外。
高大健碩的身軀此刻卻微微佝僂著，寬厚的肩膀塌陷下去，仿佛承受著無形的千鈞重壓。
紙張邊緣被他無意識的手指捏得皺巴巴、濕漉漉的，浸滿了手心的冷汗。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成績單右上角那個用紅色墨水筆圈出來的數(shù)字上：53
53分。
距離及格線60分，隔著一條冰冷的、深不見底的鴻溝。
這個數(shù)字，像一個巨大的、無聲的嘲笑，將他所有在球場上叱咤風云的驕傲和自信，瞬間碾得粉碎。
“滾！給我滾出去！好好想想你還能干什么！”
那聲音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他的神經(jīng)上，留下火辣辣的痛楚。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教練辦公室里此刻的景象：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后，教練那張因憤怒而漲紅的臉，脖子上暴起的青筋，還有那雙噴火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嗆得他喉嚨發(fā)癢。
他鼓起最后一絲勇氣，僵硬地抬起手，用指關(guān)節(jié)輕輕叩響了那扇虛掩的門。
“咚…咚…”
聲音沉悶而微弱，瞬間被走廊里的風聲吞沒。
“進來！”門內(nèi)傳來一聲壓抑著怒火的低吼，像即將噴發(fā)的火山。
趙明陽推開門。一股更濃烈的汗味和煙草味混合著空調(diào)暖風的燥熱撲面而來，幾乎讓他窒息。
辦公室里光線昏暗，只有一盞老舊的臺燈在辦公桌角落投下昏黃的光暈，將教練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映照得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更顯陰沉。
教練坐在寬大的皮轉(zhuǎn)椅里，背對著門口，面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寬闊的后背肌肉，像一塊沉默的礁石。
他手里似乎捏著什么東西。
趙明陽喉嚨發(fā)干，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教練……我……”
“閉嘴！”教練猛地轉(zhuǎn)過身！
椅子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啪”地一聲將手里那張薄薄的紙拍在桌面上！
趙明陽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p>
瞬間停止了跳動！
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為什么？！”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不甘和絕望，“教練！再給我一次機會！我訓練！我加練！我……”
“機會？！”教練猛地站起身！
高大的身軀帶著巨大的壓迫感，陰影瞬間籠罩了趙明陽！
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張報名表，手臂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
“我給你機會？！誰給我機會？！學校要成績！要績點！你掛科！就是給整個籃球隊抹黑！就是拖后腿！”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趙明陽臉上：“看看你！除了塊頭大！還有什么？！戰(zhàn)術(shù)跑位記不住！臨場應(yīng)變像木頭！現(xiàn)在連他媽的書都讀不明白！你告訴我！你能干什么？！??？！”
“我能打！”趙明陽梗著脖子，“我能搶籃板！我能防守！我能……”
“能個屁！”教練的怒火徹底爆發(fā)！
他猛地揚起手臂！
那張承載著趙明陽全部希望的報名表，在他手中如同風中殘葉般劇烈顫抖！
“啪——嗤啦——?。。 ?/p>
一聲極其刺耳、令人牙酸的撕裂聲，如同驚雷般在狹小的辦公室里炸響！
教練那雙布滿老繭、如同鐵鉗般的大手，死死揪住報名表的兩端！
手臂肌肉賁張！
猛地向兩邊狠狠一扯！
脆弱的紙張根本無法承受這狂暴的力量！
瞬間被撕裂！
從中間被硬生生撕成兩半！
參差不齊的裂口的傷口！
“嗤啦——嗤啦——?。。 ?/p>
教練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他像是要將所有的憤怒和失望都發(fā)泄在這張紙上！
雙手瘋狂地、反復地撕扯著！
兩半變成四片！
四片變成八片！
紙屑如同被狂風卷起的雪片，紛紛揚揚地飄散開來！
在空中打著旋，然后無力地墜落，散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板上，散落在趙明陽僵硬的腳邊！
“滾！”教練將手里最后一把碎紙屑狠狠摔在地上，如同丟棄一堆骯臟的垃圾！
他指著門口，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發(fā)抖，“滾出去！好好想想！除了打籃球！你還能干什么！滾！”
趙明陽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的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徹底崩塌了。
眼前是漫天飛舞的紙屑，耳邊是教練最后的咆哮。
他感覺不到憤怒，感覺不到悲傷，只有一種巨大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空洞感，從心臟的位置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像個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緩緩地、僵硬地轉(zhuǎn)過身，腳步踉蹌地走出了那間充滿硝煙和絕望的辦公室。
門在他身后“砰”地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所有的聲音和光線。
……
夜幕如同浸透了濃墨的巨毯，沉沉地覆蓋下來。
鉛灰色的云層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
空氣悶熱而粘稠，帶著暴雨來臨前特有的、令人煩躁的窒息感。
一絲風都沒有，樹葉紋絲不動，仿佛整個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明德大學東區(qū)籃球場，空曠得如同被遺棄的廢墟。
幾盞高聳的球場照明燈孤零零地亮著，慘白的光線刺破濃稠的黑暗，在空曠的水泥地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光斑。
光線之外，是無邊無際的、令人心悸的墨色。
趙明陽獨自一人站在空曠的球場中央。
他脫掉了外套，只穿著一件被汗水浸透的深藍色背心，緊貼在賁張的肌肉上。
腳下踩著一顆磨損嚴重的籃球，橡膠表皮在燈光下泛著黯淡的光澤。
他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胸腔里翻涌著無處發(fā)泄的怒火和絕望。
教練的咆哮、被撕碎的報名表、那刺眼的53分……如同無數(shù)根的鋼針，反復刺扎著他的神經(jīng)。
“啊——?。?！”
聲音在空曠的球場上空回蕩，帶著令人心悸的破碎感！
吼聲未落，他猛地俯身！
粗壯的手臂肌肉瞬間繃緊！
青筋如同虬龍般暴起！
五指如同鐵爪般死死扣住籃球粗糙的表皮！
“砰！??！”
籃球被他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冰冷堅硬的水泥地面！
發(fā)出一聲沉悶得如同重錘擂鼓般的巨響！
籃球以驚人的速度猛烈反彈！
帶著呼嘯的風聲！
趙明陽如同離弦之箭般躥出！
高大的身軀爆發(fā)出恐怖的速度！
迎著那高高彈起的籃球！
他雙腳猛地蹬地！
身體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般向上拔起！
在空中強行擰腰！
手臂伸展到極限！
肌肉賁張！
“哐——?。?！”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如同平地驚雷！
籃球被他用盡全身的、近乎自毀般的力量，狠狠砸進了籃筐！
籃筐劇烈地顫抖！
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整個籃球架都在這一記狂暴的扣籃下劇烈地搖晃！
固定螺栓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巨大的沖擊力反震回來！
趙明陽落地時一個趔趄，腳踝傳來一陣劇痛！
但他毫不在意！
甚至沒有停頓！
落地瞬間，他猛地轉(zhuǎn)身！
再次撲向那顆剛剛從籃網(wǎng)中落下的籃球！
“砰！砰！砰！砰！”
籃球被他一次又一次地、瘋狂地砸向地面！
每一次都帶著全身的力量！
每一次反彈都更高！
更快！
每一次沖刺都更猛！
更不顧一切！
“哐！哐！哐！哐！”
籃筐一次又一次地承受著狂暴的沖擊！
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每一次扣籃都像是要將整個籃架拆散！
每一次落地都伴隨著沉重的喘息和腳踝的刺痛！
汗水如同小溪般從他額頭、鬢角、脖頸瘋狂涌出，瞬間浸透了背心，緊貼在皮膚上。
肌肉在劇烈的運動中顫抖著，每一次發(fā)力都伴隨著粗重的、如同風箱般的喘息。
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疲憊，感覺不到疼痛！
他只想發(fā)泄！
用盡全身的力氣！
把所有的憤怒、屈辱、不甘、絕望，統(tǒng)統(tǒng)砸進那個該死的籃筐里！
“為什么？！為什么?。 彼贿叝偪竦貨_刺、起跳、扣籃，一邊從喉嚨深處發(fā)出破碎的嘶吼，聲音在空曠的球場上回蕩，帶著濃重的哭腔，“我練！我拼！還不夠嗎？！”
“哐——！??！”又是一記幾乎要將籃板撕裂的重扣！
籃架發(fā)出瀕臨崩潰的嘎吱聲！
就在他落地，再次彎腰去抓那顆滾動的籃球時——
“咔嚓——轟隆隆——！??！”
一道慘白刺眼的閃電，如同天神震怒時揮下的巨斧，瞬間撕裂了濃墨般的夜幕！
將整個籃球場映照得如同白晝！
慘白的光線下，趙明陽那張布滿汗水、肌肉扭曲、寫滿瘋狂和絕望的臉龐，清晰得如同鬼魅！
緊接著！
“嘩——?。。 ?/p>
積蓄已久的暴雨，如同天河決堤！
毫無預兆地、以傾盆之勢瘋狂地潑灑下來！
豆大的雨點帶著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無數(shù)顆堅硬的冰雹，狠狠地、密集地砸在趙明陽裸露的皮膚上！
砸在滾燙的水泥地上！
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噼啪聲！
瞬間！
世界被狂暴的雨幕徹底吞沒！
冰冷的雨水瞬間刺穿了趙明陽滾燙的皮膚！
刺骨的寒意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
他猛地打了個寒顫！
身體里那股燃燒的、支撐著他瘋狂發(fā)泄的火焰，仿佛被這冰冷的暴雨瞬間澆滅！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
冰冷的雨水如同瀑布般沖刷著他的臉龐，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抹了一把臉，透過密集的雨簾，目光茫然地掃過空曠的球場。
就在他目光掃過球場邊緣、靠近計分牌的那個角落時——
他的動作猛地僵住了！
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在球場照明燈慘白的光暈邊緣，在瓢潑大雨形成的、幾乎模糊一切的厚重雨幕中——
一個瘦小的身影，正倔強地站在那里！
是程曉菲！
她撐著一把看起來隨時會被狂風掀翻的、深藍色格子折疊傘。
傘面被狂暴的雨點砸得劇烈顫抖，發(fā)出沉悶的噼啪聲。
雨水順著傘骨邊緣瘋狂流淌，形成一道道細密的水簾。
狂風卷著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撲打在她身上。
她單薄的褲腿和帆布鞋早已濕透，緊緊貼在皮膚上。
她似乎已經(jīng)在那里站了很久。
身體因為寒冷而微微顫抖著，像一片在風雨中飄搖的葉子。
她不停地、小幅度地跺著腳，試圖驅(qū)散腳底傳來的刺骨寒意。
每一次跺腳，都濺起一小片冰冷的水花。
她整個人幾乎縮在傘下，只有那張被雨水打濕的小臉倔強地仰著，目光穿透重重雨幕，死死地、牢牢地鎖定在球場中央那個如同落湯雞般、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高大身影上！
隔著十幾米的距離，隔著震耳欲聾的雨聲，隔著冰冷刺骨的寒意，他們的目光在狂暴的雨幕中，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趙明陽呆呆地站在原地，冰冷的雨水順著他濕透的頭發(fā)、臉頰、脖頸不斷流淌。
他手里還無意識地抓著那顆濕漉漉的籃球。
他看著那個在風雨中倔強佇立、凍得瑟瑟發(fā)抖卻不肯離開的身影，看著那雙穿透雨幕、緊緊盯著自己的眼睛……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酸楚、愧疚、心疼和某種滾燙暖流的復雜情緒，如同火山熔巖般猛地沖上他的喉嚨！
堵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就在這時！
“叮咚！”
一聲清脆悅耳、如同天籟般的電子提示音，極其突兀地、卻又無比清晰地穿透了震耳欲聾的暴雨聲！
響徹在空曠的籃球場上空！
聲音的來源，是趙明陽扔在球場邊、被雨水浸泡著的運動背包里！
趙明陽猛地回過神！
他幾乎是踉蹌著沖了過去！
一把拉開濕漉漉的背包拉鏈！
冰冷的水珠濺了他一臉！
他顫抖著手，從包里掏出了那個屏幕已經(jīng)被雨水浸濕、正不斷往下淌水的手機！
屏幕亮著！
幽藍的光芒在雨水中顯得格外詭異！
屏幕上方的通知欄里，赫然跳出一條嶄新的郵件通知！
趙明陽的心臟瞬間停止了跳動！他屏住呼吸，手指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恐懼，點開了那條通知！
屏幕被雨水模糊，他用力地用濕透的袖子擦去屏幕上的水漬！
10到15分！
趙明陽的呼吸驟然變得粗重！
他死死盯著屏幕上那行字，仿佛要將每一個筆畫都刻進腦子里！53分！加上15分！就是68分！及格了！能參加補考！補考過了！就能拿到學分！就能……就能重新回到賽場？！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瞬間淹沒了他！他猛地抬起頭，看向遠處計分牌下那個在風雨中瑟瑟發(fā)抖的身影！
又猛地低頭看向手機屏幕！
再抬頭！
再看屏幕！
就在這時！
“轟隆隆——?。。 ?/p>
又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夜空！
瞬間照亮了整個球場！
在閃電那短暫而刺眼的光芒中，趙明陽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遠處體育館二樓那扇巨大的、黑洞洞的玻璃窗后面——
一個極其模糊、極其短暫的身影輪廓！
那身影隱在體育館二樓走廊深處的陰影里，似乎正站在窗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片暴雨中的球場！
身影的輪廓瘦削而挺拔，像一柄插在黑暗中的標槍！
閃電的光芒一閃即逝！那個身影也瞬間隱沒在重新降臨的黑暗中，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是……林修？！
趙明陽的心臟再次狂跳起來！
一個更加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進他的腦海！
為了……為了他？！
他猛地甩了甩頭，雨水四濺！
現(xiàn)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他再次看向計分牌下！
程曉菲還在那里！
在狂風暴雨中，像一株倔強的小草！
她的傘在狂風中劇烈搖擺，幾乎要脫手飛出！
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沖刷著她！
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頭頂！
趙明陽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
他猛地將手機胡亂塞進濕透的褲兜里！然后像一頭被徹底點燃的蠻牛，朝著積分牌的方向，朝著那個在風雨中為他守望的身影，發(fā)足狂奔！
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抽打在他的臉上、身上！
腳下濕滑的水泥地讓他幾次差點摔倒！
但他不管不顧！
眼中只有那個越來越近的身影！
十幾米的距離，在暴雨中顯得格外漫長。
終于！他沖到了程曉菲面前！
巨大的慣性讓他差點撞到她！
他猛地剎住腳步，濺起一片水花！
兩人面對面站著，距離近得幾乎能感受到對方身上散發(fā)出的冰冷濕氣和灼熱的呼吸。
程曉菲仰著頭，雨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不斷滑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
她的嘴唇凍得發(fā)紫，身體因為寒冷而劇烈地顫抖著。
那雙平日里總是燃燒著火焰的眼睛，此刻卻蒙著一層水汽，里面盛滿了擔憂、焦急，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和憤怒。
“你……”她剛開口，聲音就被凍得發(fā)顫，帶著濃重的鼻音。
“跟我走！”趙明陽根本不等她說完！
他猛地伸出那雙沾滿雨水和泥濘、卻異常滾燙的大手！
一把抓住了程曉菲那只緊緊握著傘柄、同樣冰冷濕透的小手！
程曉菲的手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想掙脫：“你……你干嘛？！”
“少廢話！”趙明陽低吼一聲，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猛地用力一拽！另一只手極其霸道地、不容抗拒地攬住了程曉菲纖細卻冰冷的腰肢！
“啊——！”程曉菲驚呼一聲！
下一秒！趙明陽手臂猛地發(fā)力！
腰腹核心繃緊！
如同扛起一袋訓練用的沙包般，極其粗暴地、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保護欲，將程曉菲整個人扛在了自己寬闊、濕透、卻異常滾燙的肩膀上！
“趙明陽！你放我下來！混蛋！白癡！你發(fā)什么瘋！”程曉菲猝不及防，身體懸空，嚇得尖叫起來！
她用力捶打著趙明陽濕漉漉的后背，兩條腿在空中亂蹬！
冰冷的雨水灌進她的衣領(lǐng)，嗆得她劇烈咳嗽起來！
趙明陽卻置若罔聞！他一手死死箍住程曉菲的腰（防止她掉下去），另一只手用力攥緊那把在狂風中掙扎的雨傘！
他咬緊牙關(guān)，扛著肩上這個不斷掙扎、咒罵、咳嗽的“沙袋”，猛地轉(zhuǎn)身！
朝著宿舍樓的方向，在瓢潑大雨中，在冰冷刺骨的積水里，邁開大步！
發(fā)足狂奔！
“抱緊了！掉下去老子可不管！”他一邊狂奔，一邊在震耳欲聾的雨聲中嘶吼！
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沖刷著他們。趙明陽每一步踏下，都濺起巨大的水花。
程曉菲的咒罵聲、咳嗽聲混合著雨聲，在他耳邊響成一片。
那把可憐的雨傘在狂風中劇烈搖擺，傘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勉強遮住兩人頭頂一小片區(qū)域。
程曉菲最初的掙扎和咒罵漸漸弱了下去。
也許是掙扎累了，也許是冰冷的雨水讓她麻木了。
她停止了捶打，身體軟軟地趴在趙明陽寬闊而濕透的肩膀上。
臉頰隔著濕冷的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肩胛骨下那滾燙的、如同熔爐般跳動的肌肉和劇烈起伏的呼吸。
一種奇異的、混合著憤怒、委屈、羞惱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的復雜情緒，在她冰冷的胸腔里翻涌。
她甚至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和他粗重的喘息交織在一起。
趙明陽扛著她，像一頭不知疲倦的蠻牛，在暴雨中狂奔。
冰冷的雨水沖刷著他的身體，卻沖刷不掉他胸腔里那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那團被53分、被撕碎的報名表、被教練的怒吼點燃的火焰！
那團被計分牌下那個倔強身影、被手機屏幕上那行神奇的通知重新點燃的火焰！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視線，沉重的喘息灼燒著喉嚨。
終于，梅園3號樓那熟悉的、破舊的磚紅色輪廓，在密集的雨幕中隱隱浮現(xiàn)！
他咬緊牙關(guān)，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扛著程曉菲沖進了宿舍樓的門洞！
溫暖的、帶著點霉味的空氣瞬間包裹了他們。
樓道的聲控燈應(yīng)聲而亮，昏黃的光線驅(qū)散了門外的黑暗和寒冷。
趙明陽猛地停下腳步，劇烈地喘息著，胸膛如同風箱般起伏。
他小心翼翼地將肩上的人放了下來。
程曉菲雙腳落地，踉蹌了一下才站穩(wěn)。
她渾身濕透，頭發(fā)凌亂地貼在臉上，嘴唇凍得發(fā)紫，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她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同樣如同落湯雞般、頭發(fā)還在不斷往下滴水、卻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的高大男生。
“你……”她剛想開口罵人。
“哐當！”
宿舍門被猛地從里面拉開！
溫暖的燈光如同潮水般傾瀉而出，瞬間照亮了門口兩個狼狽不堪的身影。
門口站著兩個人。
林修穿著他那件萬年不變的灰色T恤，雙手插在褲兜里，面無表情，鏡片后的目光平靜無波地掃過渾身濕透、還在滴水的兩人，最后落在趙明陽那張因為劇烈奔跑和激動而漲紅的臉上。
他的目光在趙明陽臉上停留了一秒，隨即移開，仿佛只是確認了一下門口站的是誰。
俞小舟則站在林修身后半步的位置，手里緊緊攥著兩條厚厚的大毛巾。
她的小臉因為擔憂而微微發(fā)白，眼睛睜得大大的，里面寫滿了震驚和關(guān)切。
她的目光在趙明陽和程曉菲之間飛快地掃視著，最后定格在程曉菲那張凍得發(fā)紫、還在滴水的臉上。
沒有人說話。
樓道里只有趙明陽粗重的喘息聲和程曉菲牙齒打顫的細微聲響。
雨水順著他們的頭發(fā)、衣角不斷滴落，在門口的水泥地上迅速匯集成一小灘水漬。
俞小舟看著眼前這兩個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狼狽不堪卻又帶著某種奇異張力的人，看著程曉菲那凍得發(fā)紫的嘴唇和微微顫抖的身體，看著趙明陽那雙依舊燃燒著火焰的眼睛……
她什么也沒問。
只是默默地、用力地、將手里那兩條厚厚的大毛巾，一條遞給了還在微微發(fā)抖的程曉菲，另一條，遞給了渾身濕透、胸膛還在劇烈起伏的趙明陽。
動作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溫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