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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采薇不歸 我正努力減肥 204606 字 2025-08-01 08:5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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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不知處的雪,是藍曦臣玉簫里飄出的冷香,是藍忘機琴弦上凝固的霜,是江澄袖中木梳沉默的棱角,是魏無羨劍穗纏繞她衣帶的灼燙。

更是孟瑤懷中那方被血浸透的錦帕,在無人角落無聲焚燒的灰燼。

驚鴻照影

初春的云深不知處,積雪未消。千竿翠竹負雪而立,泠泠然有金石之聲。山門前的石階被晨光洗得發(fā)白,一級級延伸向云霧深處。仙門百家的車駕碾碎薄冰,魚貫而入,帶來久違的人間煙火氣。

聶氏的車駕停在最顯眼處。玄色車簾掀起,一只纖白如玉的手搭在侍從臂上。胭脂紅滾銀狐裘的斗篷下擺拂過車轅,踏在覆著薄霜的青石板上。斗篷風帽滑落,露出一張臉。

剎那間,山門前所有細碎的交談聲、馬蹄踏冰聲、車轅吱呀聲,盡數(shù)凝固。

那是怎樣一張臉?玉為骨,雪為肌,墨色云鬢堆疊如鴉羽,襯得額間一點天然胭脂痣紅得驚心動魄。最是那雙眼睛,眼尾天然微挑,眸色卻清透如琉璃,映著云深不知處清冷的雪光與竹影,流轉間似有星河流淌。十四歲的少女,身量初成,裹在厚重狐裘里,非但不顯臃腫,反被那烈烈胭脂紅襯得腰肢纖細,不堪一握。她只是靜靜立在那里,周遭喧鬧便自動褪色成模糊背景,天地間仿佛只剩下這一抹驚心動魄的艷色。

“嘶……”不知是誰倒抽一口冷氣。

“聶氏三小姐……聶采薇……”有人喃喃低語,道破身份。

“世家仙子榜榜首……名不虛傳……”另一人失神附和。

人群如潮水分開,目光黏著在那抹胭脂紅上,驚艷、癡迷、探究、自慚形穢……種種情緒交織成無聲的網。藍氏接引門生一時忘了唱名,怔在原地。直到聶明玦沉穩(wěn)的腳步聲自身后響起,那門生才猛地回神,面紅耳赤地高唱:“清河聶氏宗主聶明玦、二公子聶懷桑、三小姐聶采薇到——!”

唱名聲打破凝滯。采薇微微側首,目光掠過人群,唇角自然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并非刻意,卻如冰雪初融,春水乍破,瞬間點亮了周遭灰白的雪景。幾個年輕修士看得呆了,手中拂塵“啪嗒”落地。

聶明玦濃眉微蹙,不動聲色上前半步,玄色大氅將妹妹半掩在身后,鷹隼般的目光掃過人群,帶著無形的威壓。人群下意識后退一步,讓出更寬的道路。

“大哥,這里好冷?!辈赊钡穆曇羟逶剑瑤еc少女天然的嬌憨,扯了扯聶明玦的袖口。

“嗯,進去?!甭櫭鳙i沉聲道,護著她踏上石階。

她腳步輕盈,胭脂紅斗篷在素白雪地上拖曳而過,如同滴落寒潭的一滴朱砂,暈開一片灼目的漣漪。所過之處,目光如影隨形,直到那抹艷色消失在云深不知處幽深的門庭內,山門前才轟然炸開壓抑已久的驚嘆與議論。

“清河明珠……果真……名不虛傳……”

“仙門百家第一美人……今日方知何為絕色……”

角落里,孟瑤抱著厚重的書箱,靛藍棉袍洗得發(fā)白,幾乎與廊柱陰影融為一體。他垂著眼,視線落在自己沾了泥點的鞋尖上,懷中那方硬挺的、浸透血漬的錦帕一角,隔著衣料烙著心口,滾燙又冰冷。他聽著那些毫不掩飾的驚艷贊嘆,聽著聶明玦沉穩(wěn)的腳步聲遠去,指尖無意識地摳進書箱粗糙的木紋里。那抹胭脂紅的身影,像遙不可及的烈日,而他只是烈日下卑微的塵埃,連仰望的資格都需用屈辱和鮮血換取。

玉山傾

蘭室。檀香裊裊,莊嚴肅穆。藍啟仁端坐講臺,須發(fā)皆白,面容古板,目光如電掃過下方正襟危坐的眾學子。今日開講《雅正集》,訓導世家子弟言行規(guī)范。

采薇坐在前排靠窗位置,褪去了厚重的狐裘斗篷,只著一身銀朱色繡纏枝蓮紋的襦裙,外罩月白紗衣。墨發(fā)松松綰起,斜簪一支點翠蝴蝶步搖,隨著她偶爾側首傾聽的動作,蝶翅輕顫,流蘇搖曳,在肅穆的蘭室里劃出靈動弧光。

藍啟仁聲音沉緩,引經據典,字字鏗鏘。他目光掃過下方,在采薇身上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少女坐姿并不如其他學子那般刻板挺直,微微側著身,一手托腮,一手無意識地在面前攤開的素白宣紙上勾勒著什么。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她濃密的睫毛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陰影,鼻尖一點微光,唇瓣天然嫣紅,神情專注中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慵懶,與周遭緊繃的氣氛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不顯違和,反而像一幅工筆重彩中暈開的水墨,生動得令人移不開眼。

“……是故君子慎獨,不欺暗室。”藍啟仁沉聲道,目光再次掃過采薇。她似乎被窗外什么吸引了注意,微微偏頭看向庭院中一株覆雪的老梅,唇角無意識彎起,頰邊梨渦隱現(xiàn)。那笑容干凈純粹,帶著不諳世事的明媚,瞬間擊碎了蘭室沉悶的空氣。

“咳!”藍啟仁重重咳嗽一聲,帶著警告意味。

采薇猛地回神,對上藍啟仁嚴厲的目光,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像只受驚的小鹿,慌忙坐直身體,拿起筆,一副認真聽講的模樣。只是那微微泛紅的耳尖和強裝鎮(zhèn)定的眼神,泄露了她的窘迫。

藍啟仁眉頭緊鎖,正要開口訓斥這“不敬師長、心不在焉”之舉,目光卻落在她方才無意識勾畫的宣紙上——并非涂鴉,竟是一幅極簡的墨梅圖!寥寥數(shù)筆,虬枝蒼勁,梅蕊含霜,風骨隱現(xiàn)!雖筆法稚嫩,但那份捕捉神韻的靈性,絕非尋常!

藍啟仁嚴厲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訝異。他素知聶氏刀法剛猛,子弟多習武,未料這聶三小姐竟有如此筆墨靈性。訓斥的話在喉頭滾了滾,終究化作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罷了,稚子心性,還需引導。

他收回目光,繼續(xù)講學。只是那抹銀朱色的身影和紙上靈動的墨梅,已悄然印入古板心湖,激起一絲微瀾。

蘭室后排。藍曦臣端坐如松,月白云紋廣袖垂落,氣質溫潤如玉。他目光看似落在前方,實則余光始終籠罩著那抹銀朱色。少女窘迫時微紅的耳尖,強裝鎮(zhèn)定時輕顫的睫毛,都清晰落入他眼底。他唇角幾不可察地彎起一絲極淡的弧度,溫潤眸底漾開不易察覺的漣漪。袖中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那枚貼身藏著的、刻著“聶”字的清心玦,溫涼玉質下是悄然加速的心跳。

藍忘機坐在兄長身側,面容冷峻,如覆寒霜。他脊背挺直如標槍,目不斜視,仿佛周遭一切皆不入眼。唯有在采薇因窘迫而微微側身,一縷發(fā)絲滑落頰邊時,他撫在膝上古琴“忘記”琴弦上的指尖,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撥動了一絲無聲的弦音。

江澄坐在斜后方,紫衣勁裝,眉宇間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銳利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別扭。他目光數(shù)次掠過前排那抹亮色,又迅速移開,落在自己面前攤開的《雅正集》上,指尖卻煩躁地捻著書頁一角。袖袋深處,那枚在云夢除水祟時,于街邊小攤一眼相中、卻始終未能送出的黃楊木梳,棱角硌著他的腕骨。

魏無羨則大喇喇地坐在江澄旁邊,一手支著下巴,一手轉著筆,墨汁險些甩到前排學子背上。他毫不掩飾地盯著采薇的背影,從她發(fā)間顫動的蝶翅步搖,到纖細脖頸優(yōu)美的弧度,再到執(zhí)筆時微微用力的、骨節(jié)分明的指尖。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驚艷與興味,如同發(fā)現(xiàn)了一件稀世珍寶,唇角勾起肆意飛揚的弧度。腰間佩劍“隨便”的劍穗隨著他轉筆的動作輕輕晃動,流蘇掃過案幾邊緣。

孟瑤坐在最角落的陰影里,面前攤著厚厚的《仙門百家譜系注疏》,手中筆卻懸停良久,墨汁在筆尖凝聚,將落未落。他低垂著頭,視線落在書頁密密麻麻的字跡上,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蘭室里所有細微的動靜——藍啟仁的訓誡、學子們的呼吸、甚至那抹銀朱色身影衣料摩擦的窸窣聲——都清晰無比地傳入他耳中。他緊握著筆桿,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將那廉價的竹管捏碎。懷中錦帕硬挺的邊緣抵著心口,每一次心跳都帶來清晰的鈍痛。他強迫自己落筆,墨跡在紙上洇開一小團模糊的黑暈,像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緒。

簫引鳳

暮色四合,云深不知處后山。寒潭如鏡,倒映著天邊最后一抹殘霞與初升的弦月。潭邊一株老梅虬枝盤曲,疏影橫斜。

清越空靈的簫聲自梅林深處流淌而出,如冷泉漱石,清月出岫,帶著姑蘇藍氏特有的雅正清冷,卻又比尋常藍氏子弟的簫音多了一份難以言喻的溫潤與……若有似無的牽引。是藍曦臣的裂冰簫。

采薇循著簫聲,踏著薄雪走來。她未著斗篷,只一身銀朱色襦裙,在暮色雪光中艷得驚心。她停在梅林邊緣,靜靜聆聽。簫聲婉轉,時而如高山流水,時而如幽谷回風,每一個音符都仿佛帶著魔力,輕輕撥動心弦。她不由自主地走近,腳步輕悄,生怕驚擾了這仙音。

梅影深處,藍曦臣一襲月白云紋廣袖袍,長身玉立,手持一管通體瑩白、流轉著淡淡寒氣的玉簫。他閉目吹奏,側顏在暮色中輪廓分明,溫潤如玉,又帶著一絲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察覺到有人靠近,簫聲未停,只是那溫潤的眉宇間,幾不可察地柔和了一分。

一曲終了,余音裊裊,散入寒潭暮靄。

“澤蕪君?!辈赊陛p聲喚道,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藍曦臣緩緩睜眼,轉身。月光落在他眼底,漾開溫潤笑意:“采薇姑娘?!彼抗饴湓谒l(fā)間,那里沾了幾片細小的梅花瓣,“可是被這簫聲擾了清靜?”

“不,”采薇搖頭,頰邊梨渦隱現(xiàn),“是簫聲太美,引我前來?!彼鲱^看著枝頭紅梅,“就像……就像這梅花,自己開得好看,引得人忍不住來看它,怎么能怪它擾人呢?”

藍曦臣微微一怔,隨即莞爾。這比喻新奇又率真,帶著少女獨有的爛漫。他目光掃過她微紅的鼻尖和單薄的衣衫,溫聲道:“山間夜寒,姑娘當心著涼?!闭f著,解下自己月白外袍,動作自然地披在她肩上。

帶著體溫的暖意和清冽松香瞬間將她包裹。采薇微愕,抬眸對上他溫潤含笑的眼,心頭莫名一跳,耳尖悄悄染上薄紅?!爸x……謝謝澤蕪君?!彼龜n了攏帶著他體溫的外袍,聲音低了幾分。

藍曦臣看著她微紅的耳尖,心頭微動,袖中指尖無意識捻了捻。他抬手,極其自然地拂開她鬢邊一縷被風吹亂的發(fā)絲,指尖不經意擦過她微涼的耳廓。

采薇身體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

藍曦臣動作一頓,指尖殘留著那細膩微涼的觸感,像羽毛輕輕搔過心尖。他迅速收回手,面上溫潤笑意不變,耳根卻悄然染上一抹極淡的紅暈,隱在暮色中。

“梅花清寒,卻也高潔?!彼D移話題,目光落回枝頭紅梅,“姑娘喜歡?”

“喜歡!”采薇點頭,眼睛亮起來,“它開在雪里,不怕冷,多厲害!”她孩子氣的話語驅散了方才一絲微妙的旖旎。

藍曦臣輕笑,眼底暖意更濃。他抬手,指尖灌注一絲柔和靈力,輕輕拂過梅枝。枝頭幾朵半開的紅梅仿佛被無形的手托起,花瓣舒展,悄然綻放至最盛,在月光下流轉著晶瑩光澤。他折下開得最飽滿的一枝,遞到她面前:“贈予姑娘?!?/p>

采薇驚喜地接過,低頭輕嗅,梅香清冽?!罢婧每?!謝謝澤蕪君!”她仰臉,笑容比手中紅梅更灼目。

藍曦臣看著她純粹的笑靨,心頭一片溫軟。他袖中那枚清心玦似乎也染上了她的溫度。月色清輝下,少女手持紅梅,身披他的外袍,笑容明媚如春。這一幕,無聲地刻入他心底最深處。

不遠處,一叢茂密的修竹后。藍忘機靜靜佇立,如冰雕雪塑。他懷中抱著古琴“忘機”,本是循著兄長簫聲而來,卻在此處停步。月光穿過竹葉縫隙,在他冷峻的側臉上投下斑駁光影。他看著潭邊那對璧人,兄長溫潤含笑,少女明艷如花,畫面和諧得刺眼。他薄唇緊抿,抱著琴的手指微微收緊,骨節(jié)泛白。最終,他悄無聲息地轉身,沒入更深的竹影黑暗中,未曾驚動一片竹葉。

更遠的山石陰影里,孟瑤如同真正的影子般佇立。他奉聶明玦之命,暗中留意采薇行蹤。此刻,他看著潭邊月光下那和諧得近乎完美的畫面,看著藍曦臣披在她肩上的月白外袍,看著她對藍曦臣展露的明媚笑顏。懷中錦帕硬挺的邊緣死死抵著心口,那早已干涸的血漬仿佛重新變得滾燙,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他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一絲鐵銹般的血腥味,才勉強壓下喉頭翻涌的腥甜。他緩緩后退,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刀尖上,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更濃的黑暗里,未曾留下絲毫痕跡。

琴心劫

藏書閣。萬卷書冊林立,檀香與墨香交織,沉淀著歲月的氣息。午后陽光透過高窗,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上投下斜斜的光柱,塵埃在光柱中無聲飛舞。

采薇抱著一摞比她人還高的古籍,搖搖晃晃地走在書架間的狹窄過道里。書摞得太高,擋住了視線。她小心翼翼地挪著步子,腳尖忽然絆到地上一卷散落的竹簡!

“??!”驚呼聲未落,身體已失去平衡,懷中的書山轟然向前傾倒!

預想中的狼狽摔倒和書冊散落聲并未響起。

一只有力的手臂穩(wěn)穩(wěn)托住了她向后傾倒的腰背,另一只手快如閃電,在書冊傾覆的瞬間,五指張開,一股無形的柔和氣勁精準地托住了所有即將墜落的書冊!書冊如同被無形的手掌托住,穩(wěn)穩(wěn)懸停在空中,連最上面一本攤開的書頁都未曾翻動。

采薇驚魂未定,后背緊貼著身后堅實的胸膛,隔著衣料能感受到溫熱和沉穩(wěn)的心跳。她慌亂抬頭,撞進一雙近在咫尺的、如同寒潭古井般的眼眸里——是藍忘機。

他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她身后,此刻一手穩(wěn)穩(wěn)扶著她,一手虛空托著那摞懸停的書冊。兩人距離極近,她甚至能看清他纖長濃密的睫毛和冷白皮膚上細微的紋理。他身上清冽的檀香混合著淡淡的書卷氣息,瞬間將她包裹。

“藍……藍二公子……”采薇臉頰瞬間飛紅,慌忙想站直身體,腳下卻因慌亂又是一滑。

藍忘機扶在她腰間的手臂瞬間收緊,穩(wěn)住了她。他目光沉靜無波,只是那托著書冊的指尖,幾不可察地微微蜷縮了一下。他沉默地將懸停的書冊輕輕放回她懷中,動作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晃動。隨即,他收回扶在她腰間的手,退開一步,拉開距離。

“當心?!彼曇羟謇?,如同玉石相擊,聽不出絲毫情緒。

“謝……謝謝藍二公子!”采薇抱著書,臉頰紅得像熟透的蝦子,心跳如擂鼓。她低著頭,不敢再看那雙過于清冷的眼睛,匆匆道謝后,抱著書快步離開,胭脂紅的裙擺消失在書架盡頭。

藍忘機站在原地,目光追隨著那抹消失的亮色。方才扶在她腰間的手,指尖無意識地捻了捻,仿佛還殘留著那纖細腰肢的觸感和衣料柔軟的質感。他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波瀾。他走到那卷絆倒她的竹簡旁,彎腰,將其拾起,仔細卷好,放回原位。動作一絲不茍,如同他撫琴時的嚴謹。

藏書閣角落的陰影里,魏無羨抱臂倚著書架,將方才一幕盡收眼底。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眼中閃爍著促狹的光芒。他幾步走到藍忘機身邊,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喲,藍二公子,英雄救美啊?”

藍忘機身形紋絲不動,連眼風都未掃他一下,只冷冷道:“藏書閣內,禁喧嘩?!甭曇舯确讲鸥鋷追?。

魏無羨渾不在意,笑嘻嘻地湊近:“我說藍二,你剛才那手‘隔空取物’使得真漂亮!不過……”他拖長了調子,目光掃過藍忘機依舊捻動的指尖,“你扶人家小美人腰的時候,心跳有沒有快那么一點點?”他伸出小拇指,比了個極其微小的手勢。

藍忘機周身寒氣驟盛,如冰刀刮過。他猛地轉頭,冰刃般的目光直刺魏無羨:“魏嬰!慎言!”聲音里帶著罕見的怒意。

“好好好,慎言慎言!”魏無羨舉手做投降狀,臉上笑意卻更盛,他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秘兮兮,“不過說真的,藍二,聶家小師妹那腰……嘖嘖,真細啊……”話音未落,一道凌厲掌風已撲面而來!

藍忘機面沉如水,出手如電!魏無羨怪叫一聲,身形如鬼魅般向后滑開,險險避開。兩人在靜謐的藏書閣內無聲地過了幾招,身法快如幻影,卻都默契地未曾碰到任何書架書冊。最終,魏無羨一個鷂子翻身,輕巧落在遠處,笑嘻嘻道:“不打了不打了!藍二公子惱羞成怒,好可怕!”他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目光掃過藍忘機冷若冰霜的臉和微微泛紅的耳根,眼中促狹更濃,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大搖大擺地走了。

藍忘機站在原地,胸膛幾不可察地起伏了一下。他閉了閉眼,強行壓下心頭翻涌的陌生躁意。他走到窗邊,推開雕花木窗。寒風裹著雪沫涌入,吹散了他周身燥熱,也吹亂了書案上攤開的琴譜。他目光落在譜上,指尖無意識地劃過一行古譜符號,正是《清心音》的起手式。

除祟痕

云夢澤,水汽氤氳。一場突如其來的水祟擾了澤畔小鎮(zhèn)的安寧。藍氏聽學弟子奉命下山除祟歷練。

江澄手持“三毒”劍,紫衣翻飛,劍光凌厲如電,將一只從水中躍出、形如巨蜥的怨靈劈成兩半!腥臭的黑血濺上他衣袖,他卻毫不在意,眉宇間盡是少年銳氣與除魔衛(wèi)道的凜然。他目光銳利地掃過混亂的岸邊,搜尋著漏網之魚。

采薇手持一柄輕巧的聶氏短刃“驚鴻”,身姿靈動如蝶,在濕滑的河灘上穿梭。她并不正面強攻,而是憑借敏銳的感知和靈巧的身法,專攻水祟關節(jié)要害,為同伴制造機會。一只被藍氏弟子劍氣所傷、卻仍兇性不減的魚頭水鬼,嘶吼著朝一名驚慌失措的少女撲去!

“小心!”采薇清叱一聲,驚鴻短刃脫手飛出,化作一道銀光,精準地釘入水鬼后頸!水鬼動作一滯。與此同時,一道紫色劍光如驚雷般劈至,將水鬼頭顱斬落!是江澄。

腥臭的黑血噴濺而出!采薇離得近,雖迅速后退,但幾滴污血仍濺上了她銀朱色的裙擺和光潔的手背!她眉頭微蹙,看著手背上迅速蔓延開的、帶著陰寒之氣的黑色污漬。

江澄收劍落地,恰好看到這一幕。他快步上前,下意識從袖中掏出一樣東西——是一方干凈的素帕。他伸出手,想遞給她擦拭,動作卻有些僵硬。目光觸及她手背上刺眼的污黑和微微蹙起的眉頭,他喉結滾動了一下,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頓住。袖袋深處,那枚黃楊木梳的棱角硌著他的手腕,提醒著他某種未能宣之于口的沖動。

“用這個?!币粋€清冷的聲音自身后響起。藍忘機不知何時走近,遞過一方雪白錦帕,帕角繡著卷云紋,帶著他身上清冽的檀香。

采薇微怔,看了看江澄僵在半空的手,又看了看藍忘機遞來的錦帕,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藍忘機的:“謝謝藍二公子?!?/p>

江澄伸出的手,默默收了回去,攥緊了那方未能送出的素帕。他看著采薇用藍忘機的錦帕仔細擦拭手背,那抹刺眼的黑漬在雪白錦帕上格外醒目。他抿緊唇,臉色沉了幾分,轉身一言不發(fā)地走向河邊,用力清洗自己劍上的污血,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魏無羨從一堆水鬼殘骸里鉆出來,抹了把臉上的水,正好看到這一幕。他眼珠一轉,笑嘻嘻地湊到采薇身邊:“小師妹,臟了吧?來來來,師兄幫你擦!”說著就要去抓采薇的手腕。

“魏無羨!”江澄猛地回頭,厲聲喝道,眼神如刀。

魏無羨手停在半空,渾不在意地聳聳肩:“干嘛?我這不是關心師妹嘛!”他目光掃過采薇擦拭干凈的手背,又瞥了一眼江澄陰沉的臉和藍忘機清冷的側影,眼底閃過一絲了然和玩味。他忽然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巧的白玉瓶,拔開塞子,一股清冽的藥香彌漫開來?!斑觯茐籼刂频摹宸x露’,??怂钗鄯x陰氣,抹一點,保準不留痕跡,皮膚還滑溜溜的!”他不由分說地拉過采薇的手,倒了一點晶瑩的藥液在她手背上。

微涼的藥液帶著薄荷般的清爽感,瞬間驅散了殘留的陰寒。采薇驚訝地看著手背上那點黑漬迅速淡化消失,皮膚恢復光潔?!爸x謝魏師兄!”她展顏一笑,頰邊梨渦隱現(xiàn)。

魏無羨得意地晃晃瓶子:“客氣什么!師兄罩著你!”他目光掃過江澄更加陰沉的臉色和藍忘機微微蹙起的眉頭,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混亂平息,眾人準備返回。采薇整理有些散亂的鬢發(fā)。江澄默默走到她身側,目光落在她發(fā)間微微歪斜的步搖上。他遲疑片刻,袖中的手動了動,那枚黃楊木梳的輪廓在掌心烙下清晰的印記。他張了張嘴,最終卻只是低聲道:“……頭發(fā)亂了?!甭曇舾蓾?。

采薇抬手摸了摸發(fā)髻,果然有些松散。她隨手扶正步搖,對江澄笑了笑:“沒事,回去再梳?!?/p>

江澄看著她渾不在意的笑容,袖中的手緩緩松開,那枚木梳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他沉默地轉身,走向自己的馬匹,背影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落寞。

魏無羨牽著自己的馬,嘴里叼著根草莖,看著江澄的背影,又看看正和藍氏弟子說話的采薇,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他拍了拍腰間的“隨便”,劍穗上的流蘇輕輕晃動。

孟瑤站在人群最外圍,負責清點記錄除祟成果。他低著頭,在冊子上快速書寫,仿佛對周遭一切漠不關心。只有他自己知道,當看到污血濺上她手背時,他指尖的筆險些折斷;當看到江澄僵在半空的手和藍忘機遞出的錦帕時,他心頭翻涌的酸澀幾乎將他淹沒;當魏無羨拉過她的手涂抹藥液時,他袖中的手已緊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他強迫自己專注于眼前的冊子,每一個字都寫得力透紙背,仿佛要將所有翻騰的情緒都釘死在紙上。懷中錦帕硬挺的邊緣,像一塊永不融化的寒冰,沉沉壓在心口。

師承契

寒室。爐火靜靜燃燒,驅散不了云深高處滲骨的寒意。藍啟仁端坐主位,面色沉肅如古井。他面前攤開著幾份課業(yè),其中一份簪花小楷工整娟秀,注解卻見解獨到,甚至對《雅正集》中幾處古板訓誡提出了新穎又不失分寸的質疑。落款處,是“聶采薇”三字。

藍曦臣侍立一旁,月白袍袖垂落,氣質溫潤。他目光掃過那份課業(yè),眼底含著不易察覺的贊許。

“此女……”藍啟仁指尖敲了敲那份課業(yè),古板的臉上眉頭緊鎖,“心性跳脫,不循規(guī)蹈矩,蘭室聽講也常神游天外。”他想起她偷畫墨梅被抓包時窘迫又靈動的模樣。

藍曦臣溫聲道:“叔父,采薇姑娘雖不拘小節(jié),但天資聰穎,靈性天成。這份課業(yè),見解雖稚嫩,卻可見其獨立思考之能,非死讀書之輩可比。且她于書畫一道,確有天賦。”他頓了頓,補充道,“聶宗主曾言,其妹幼失怙恃,性情難免異于常童,望叔父多加體恤引導。”

藍啟仁沉默。他想起那幅蘭室中驚鴻一瞥的墨梅圖,筆法雖嫩,風骨已顯。又想起除祟歸來,她雖裙染污穢,卻毫無閨閣女子的嬌氣,反與弟子們討論水祟習性,言語間透著敏銳。良久,他沉沉嘆了口氣,古板的臉上罕見地流露出一絲松動:“罷了。璞玉雖蒙塵,終非頑石。我云深不知處,倒也不拘泥于死板教條?!?/p>

他看向藍曦臣:“你去問她,可愿隨老夫習書畫琴藝?非為課業(yè),只作修身養(yǎng)性之道。”

藍曦臣眼中笑意加深,躬身應道:“是,叔父?!?/p>

翌日,蘭室課后。采薇被藍曦臣喚住。

“隨我來。”藍曦臣溫聲道,引著她穿過回廊,來到一處僻靜的臨水軒榭。軒內陳設清雅,案上已備好筆墨紙硯,一張古琴置于琴臺。

藍啟仁端坐琴臺旁,須發(fā)皆白,神情依舊肅穆,但目光落在采薇身上時,少了幾分平日的嚴厲,多了幾分審視與……不易察覺的期待。

“坐?!彼{啟仁指了指案前蒲團。

采薇有些忐忑地坐下。

藍啟仁并未多言,鋪開一張素白宣紙,提筆蘸墨。他動作沉穩(wěn),筆走龍蛇,寥寥數(shù)筆,一株雪中寒梅躍然紙上!枝干虬勁如鐵,梅花傲雪怒放,風骨凜然!與采薇那日稚嫩的墨梅圖相比,云泥之別!

“看好了。”藍啟仁沉聲道,筆鋒一轉,開始講解運筆、用墨、構圖之法。他聲音依舊刻板,但講解卻深入淺出,將深奧的書畫之道融入一筆一劃中。

采薇起初還有些緊張,漸漸被那精妙的筆法和藍啟仁話語中蘊含的深意吸引,聽得入了神,眼中異彩連連。她忍不住拿起筆,在另一張紙上嘗試勾勒。

藍啟仁目光掃過她笨拙卻充滿靈氣的筆觸,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他走到琴臺旁,指尖拂過琴弦,一串清冷如冰泉的音符流淌而出?!扒僬?,禁也。禁邪歸正,以和人心?!彼贿厯崆伲贿呏v解琴道要義,雖依舊嚴肅,卻耐心十足。

軒外,藍曦臣靜靜佇立,聽著軒內傳來的琴音與叔父刻板卻耐心的講解,還有少女偶爾清脆的提問聲,唇角彎起溫潤的弧度。他袖中的清心玦似乎也染上了軒內溫暖的爐火氣息。

軒內,采薇看著藍啟仁嚴肅卻專注的側臉,聽著他雖刻板卻字字珠璣的教導,心頭涌起一股奇異的暖流。她忽然起身,對著藍啟仁端端正正行了一個弟子禮:“弟子聶采薇,愿隨先生習藝!”

藍啟仁撫琴的手一頓,琴音戛然而止。他看著眼前神色認真的少女,古板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但那雙閱盡滄桑的眼眸深處,卻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近乎欣慰的光芒。他緩緩頷首,聲音依舊沉肅:“嗯。既入我門,當守規(guī)矩,勤勉不輟?!?/p>

“是!先生!”采薇聲音清脆,帶著雀躍。

消息傳出,聽學弟子皆驚。古板嚴苛的藍啟仁先生,竟破例收徒!收的還是那位明艷跳脫的聶三小姐!一時間,羨慕、驚訝、探究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采薇身上。

孟瑤在整理藏書閣卷宗時聽聞此事,手中一卷《琴譜輯要》險些脫手落地。他扶住書架,穩(wěn)住身形,指尖深深摳進泛黃的書頁里。他看著窗外軒榭的方向,仿佛能看到少女明媚的笑顏和藍啟仁嚴肅卻隱含期許的目光。懷中錦帕硬挺的邊緣,此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口劇痛。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他繼續(xù)低頭整理卷宗,動作一絲不茍,仿佛剛才的失態(tài)從未發(fā)生。唯有那卷被他指甲摳破的書頁邊緣,留下了無聲的裂痕。

劍穗纏

聽雪兩月,云深不知處的積雪漸融,露出底下新綠的草芽。后山竹林深處,溪水潺潺,帶著初春的涼意。

魏無羨懶洋洋地靠在一塊溪邊大石上,嘴里叼著根草莖,手中把玩著“隨便”劍的劍穗。流蘇是上好的冰蠶絲混著金線編織,在陽光下流光溢彩。他目光追隨著溪邊那抹俯身掬水的胭脂紅身影。

采薇蹲在溪邊,銀朱色裙裾鋪在濕潤的青石上,像盛開的紅蓮。她掬起一捧清涼的溪水,潑在臉上,水珠順著她光潔的下頜滴落,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光芒。她舒服地瞇起眼,像只饜足的貓兒。

“喂,小師妹!”魏無羨揚聲喊道,從石頭上跳下來,幾步走到她身邊。

采薇回頭,臉上還掛著水珠,陽光下晶瑩剔透:“魏師兄?”

魏無羨笑嘻嘻地晃了晃手中的劍穗:“看,師兄這劍穗怎么樣?好看吧?”

采薇看了一眼,誠實地點頭:“嗯,挺好看的?!?/p>

“送你!”魏無羨二話不說,直接將劍穗從“隨便”劍上解了下來,不由分說地塞進采薇手里。

“?。俊辈赊便等?,看著手中流光溢彩的流蘇,“這……這是魏師兄的劍穗……”

“劍穗而已!”魏無羨渾不在意地擺擺手,桃花眼里笑意狡黠,“師兄我劍術通神,有沒有穗子都一樣!倒是你……”他目光掃過她腰間素凈的絲絳,“小姑娘家家的,身上沒點鮮亮東西怎么行?系上系上!”他催促道。

采薇被他逗笑,梨渦隱現(xiàn):“那……謝謝魏師兄?!彼皖^,將冰涼的流蘇系在自己腰間絲絳上。金線與胭脂紅裙擺相映生輝,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平添幾分靈動。

魏無羨看著她腰間屬于自己的劍穗,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飛揚肆意的弧度。他忽然湊近一步,壓低聲音,帶著點誘哄的意味:“小師妹,光謝謝可不夠。你看,師兄我把這么寶貝的劍穗都給你了……”他拖長了調子,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清澈的眼眸,“你是不是……也該給師兄點甜頭?”

采薇被他突然的靠近和灼熱的目光弄得有些無措,臉頰微紅,下意識后退半步:“什……什么甜頭?”

魏無羨眼中笑意更深,像只偷腥成功的貓。他伸出手指,飛快地在她挺翹的鼻尖上輕輕刮了一下:“比如……叫聲‘羨哥哥’來聽聽?”

指尖溫熱的觸感一觸即分,卻像帶著細小的電流,瞬間竄過采薇全身。她猛地捂住鼻子,臉頰“騰”地紅透,像熟透的桃子,羞惱地瞪著魏無羨:“魏無羨!你……你無賴!”

“哈哈哈!”魏無羨放聲大笑,笑聲爽朗,驚飛了林間幾只鳥雀。他轉身就跑,還不忘回頭沖她做鬼臉:“小師妹害羞了!叫聲羨哥哥又不會少塊肉!”

“你站??!”采薇又羞又惱,提著裙擺追了上去。胭脂紅的裙裾在青翠竹林間翻飛,腰間的劍穗流蘇劃出耀眼的金紅色弧光,與少女清脆的嗔怪聲和少年爽朗的笑聲交織在一起,打破了竹林深處的寂靜。

溪流上游,一株古松后。藍忘機靜靜佇立,懷中抱著忘機琴。他本是來此僻靜處練琴,卻目睹了溪邊一幕。他看著魏無羨將劍穗系在采薇腰間,看著他親昵地刮她鼻尖,看著她羞紅著臉追打嬉鬧。那金紅的流蘇在她腰間跳躍,刺眼得如同燃燒的火焰。他薄唇緊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周身寒氣彌漫,連腳邊的青草都似乎覆上了一層薄霜。他抱著琴的手指用力到骨節(jié)發(fā)白,最終,他猛地轉身,拂袖而去,未曾驚動一片松針。只是那離去的背影,比平日更顯孤冷。

竹林更深處,孟瑤抱著一摞剛修補好的古籍,隱在茂密的竹叢后。他看著溪邊那對追逐嬉鬧的身影,看著采薇腰間晃動的、屬于魏無羨的劍穗,看著她臉上因羞惱而格外生動的紅暈。懷中錦帕硬挺的邊緣死死抵著心口,那早已干涸的血漬仿佛重新變得滾燙,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他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一絲鐵銹般的血腥味,才勉強壓下喉頭翻涌的腥甜。他抱著書的手臂微微顫抖,幾乎要拿不穩(wěn)那摞沉重的古籍。他緩緩后退,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刀尖上,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更濃的竹影里,未曾留下絲毫痕跡。唯有那摞書冊最上面一本的封皮上,留下了幾個深深凹陷的指痕。

不嫁言

暮色四合,云深不知處后山溫泉池畔。氤氳的水汽彌漫,帶著硫磺的氣息,驅散了春夜的微寒。采薇泡在溫熱的泉水中,只露出肩膀和腦袋,墨色長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頸側,臉頰被熱氣熏得緋紅,像熟透的水蜜桃。她閉著眼,舒服地喟嘆一聲。

不遠處,幾個相熟的女修也在泡湯,水聲嘩啦,笑語晏晏。話題不知怎的,就轉到了仙門百家的聯(lián)姻趣事上。

“聽說蘭陵金氏那位金小公子,前幾日又拒了一門親事呢!”一個圓臉女修壓低聲音,帶著點八卦的興奮。

“可不是嘛!眼光高著呢!據說非世家仙子榜前三不娶!”另一個附和道。

“哎呀,咱們仙門女兒,到了年紀,哪個不是要嫁人的?”一個年長些的女修感慨,“找個門當戶對、修為相當?shù)睦删喾蚪套?,才是正經歸宿?!?/p>

“就是就是!像清河聶氏那位三小姐,那般品貌,將來定是要許給姑蘇藍氏或者云夢江氏那樣的大族嫡系公子吧?”話題很自然地引到了采薇身上。

采薇原本閉目養(yǎng)神,聽到這里,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睜開了眼。水汽氤氳中,那雙琉璃般的眸子清澈見底,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抗拒。

“我才不要嫁人?!彼鋈婚_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水聲和笑語,帶著少女特有的、斬釘截鐵的清脆。

溫泉池瞬間安靜下來。幾個女修都詫異地看向她。

“采薇妹妹,你說什么?”圓臉女修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采薇從水中坐直了些,水珠順著她光潔的肩頭滑落,神情認真,甚至帶著點孩子氣的執(zhí)拗,“我不要嫁人。嫁人有什么好?嫁去別人家,規(guī)矩一大堆,連出門夜獵都要看夫家臉色,煩都煩死了!”

她頓了頓,似乎想起什么,眉頭微蹙,語氣更加堅決:“我才不要離開清河!不要離開大哥二哥!聶府多自在!想練刀就練刀,想夜獵就夜獵!干嘛要跑到別人家里去,看人臉色過日子?”她說著,還用力拍了下水面,濺起一片水花,表達著她的不滿和決心。

“這……”年長女修一時語塞,隨即失笑,“傻孩子,哪有女兒家不嫁人的?你大哥聶宗主再疼你,將來也總要為你尋個如意郎君,替你操持終身大事的。”

“大哥才不會逼我!”采薇立刻反駁,眼中閃著篤定的光,“大哥最疼我了!他說過,只要我開心就好!我才不要什么如意郎君!”她說著,像是為了證明什么,從水中抬起手臂,指著岸邊疊放整齊的衣物上,那枚在暮色中依舊流光溢彩的劍穗流蘇,“看!我有魏師兄送的劍穗!以后我就帶著它,跟大哥二哥一起闖蕩江湖!行俠仗義!比關在深宅大院里繡花強多了!”

她的話語帶著天真的憧憬和不容置疑的堅決,像一顆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在女修們心中激起漣漪。她們面面相覷,有人覺得她年幼無知,有人覺得她率真可愛,也有人暗自搖頭,覺得這位聶三小姐被寵得太過任性妄為。

采薇卻渾不在意她們的目光,重新靠回池壁,閉上眼,仿佛剛才的宣言只是隨口一說。氤氳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輪廓,唯有那枚金紅的劍穗,在暮色中無聲地宣示著少女對自由的向往和對既定命運的反抗。

余波·暗涌生

溫泉池畔的宣言,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漣漪悄然擴散。

蘭室偏殿。

藍曦臣臨窗而立,指尖摩挲著袖中那枚溫涼的清心玦。心腹低聲稟報著溫泉池畔的對話,尤其強調了那句“我才不要嫁人”。

他溫潤的眉宇間掠過一絲極淡的陰翳,如玉的面龐在暮色中顯得有些模糊。指尖無意識收緊,清心玦堅硬的棱角硌著指腹,帶來清晰的痛感。他沉默良久,望著窗外漸沉的暮色,最終只是輕輕呼出一口氣,低語消散在風中:“……稚子心性?!?語氣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更深沉的執(zhí)念。

藏書閣頂層。

藍忘機端坐琴臺前,指尖懸于琴弦之上,卻久久未落。窗外風聲嗚咽,卷來遠處模糊的嬉鬧聲,也帶來了那句清晰的“不要嫁人”。他冰封般的面容沒有絲毫變化,只是那雙琉璃色的眼眸深處,仿佛有極細微的冰層碎裂聲。懸停的指尖幾不可察地一顫,撥動了一根空弦。“錚——”一聲清冷孤寂的琴音突兀響起,在空曠的閣樓內回蕩,久久不散。他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緒,唯有周身寒氣,似乎更重了幾分。

弟子精舍。

江澄坐在案前,手中緊握著一柄小巧的刻刀,正對著一塊黃楊木料發(fā)呆。木料已初具梳子雛形,卻在他指間微微顫抖。那句“不要嫁人”和“看人臉色過日子”如同冰錐,刺穿了他連日來隱秘的期待。他猛地用力,刻刀尖在梳背上劃出一道深痕,幾乎將木料劈開!他盯著那道丑陋的裂痕,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最終,他煩躁地將刻刀和木料一并掃入抽屜深處,“砰”地一聲關上。袖中那枚始終未能送出的舊梳,棱角深深陷入掌心。

后山竹林。

魏無羨枕著手臂躺在厚厚的竹葉上,嘴里叼著根草莖,望著枝葉縫隙間漏下的點點星光。他臉上慣常的嬉笑淡去,桃花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采薇那句“帶著劍穗闖蕩江湖”和“行俠仗義”在他耳邊回響。他扯下腰間的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滾過喉嚨。他忽然低低笑了起來,笑聲在寂靜的竹林里顯得有些突兀?!瓣J蕩江湖……行俠仗義……”他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捻著腰間空蕩蕩的劍穗位置,眼中光芒閃爍不定,最終化作一抹更深、更亮的火焰。

外院文書房。

燈火如豆。孟瑤伏案疾書,簪花小楷工整娟秀,落筆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滯澀。窗外蟲鳴唧唧,也送來了那石破天驚的宣言。他筆尖猛地一頓,一滴濃墨“啪”地落在紙上,迅速洇開一團刺目的黑。他盯著那團墨霧,如同盯著自己無法言說的命運。許久,他緩緩放下筆,指尖冰冷。他伸手入懷,緊緊攥住那方硬挺的錦帕,浸透血漬的卷云紋硌著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楚和……一絲荒謬的、連自己都不敢深想的釋然。他不要嫁人……那是不是意味著……他這卑微的影子,還能在她身后多停留片刻?哪怕只是片刻?他閉上眼,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將翻涌的情緒死死壓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再睜眼時,眼底只剩一片沉寂的死水。他面無表情地換了一張紙,重新落筆,簪花小楷依舊工整,仿佛剛才的停頓從未發(fā)生。唯有那團被揉皺丟棄的染墨廢紙,在燈影下蜷縮成一團沉默的陰影。

云深燼·聽學錄(情絲纏)

她不嫁。

一句稚語如冰刃,剖開溫潤玉、斬斷孤高弦、刺穿驕傲骨、灼痛不羈魂。

卻斬不斷暗室琴音里瘋長的藤蔓,澆不滅寒夜孤燈下焚心的烈焰。

玉山傾·曦臣篇

暮春夜,云深不知處藏書閣頂層。月光如霜,透過高窗灑落,將一排排檀木書架切割成明暗交錯的幾何光影。藍曦臣獨立于窗邊,月白云紋廣袖垂落,手中一卷《廣陵散》古譜泛著幽光。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書頁邊緣,目光卻落在窗外庭院中那株盛放的玉蘭樹上,花瓣在月色下瑩白如雪。

腳步聲輕悄,帶著熟悉的、微甜的暖香。采薇抱著一卷新裱好的畫軸走進來,銀朱色裙裾拂過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悄無聲息。“澤蕪君,先生讓我把新臨摹的《寒山雪霽圖》送來,請您指點?!?/p>

藍曦臣轉身,溫潤目光落在她身上。少女發(fā)間沾著一片細小的玉蘭花瓣,頰邊因走動而微紅,像初綻的桃花。他唇角自然彎起柔和弧度:“有勞采薇姑娘。”他接過畫軸,在寬大的紫檀書案上徐徐展開。

雪景蒼茫,寒山孤寂,筆觸間卻透著一股蓬勃的生命力,是藍啟仁的手筆,卻多了幾分采薇獨有的靈動跳脫。藍曦臣目光專注,指尖劃過畫中山巒輪廓:“此處皴法,可再蒼勁些?!彼曇魷卮迹绱猴L拂過琴弦,“先生常說,畫境即心境。采薇姑娘筆下山川,卻總比先生筆下多一分……暖意?!彼ы?,眼底映著月光和她微紅的臉頰,“像你?!?/p>

采薇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絞著腰間絲絳上魏無羨送的金紅劍穗流蘇:“先生也說我太跳脫,不夠沉穩(wěn)……”

“跳脫并非不好?!彼{曦臣溫聲道,目光落在她不安分絞動流蘇的指尖上,“云深不知處規(guī)矩森嚴,你的‘跳脫’,恰如這滿山白雪里的一點紅梅,是難得的生氣?!彼D了頓,從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以冰蠶絲裝訂的冊子,“聽聞你近日習琴,于《清心音》小有所得。此乃《瀟湘水云》殘譜孤本,曲意空靈,或合你心性。”

采薇驚喜接過,指尖觸到冰蠶絲特有的涼滑觸感:“《瀟湘水云》!先生提過,說此曲幾近失傳!澤蕪君,這太貴重了!”

“無妨?!彼{曦臣微笑,目光溫煦如春水,“琴道貴在知音。此曲在你手中,或許能重現(xiàn)幾分煙波浩渺的意境?!彼粗杠S的神情,袖中指尖無意識捻著那枚清心玦,“待你琴藝精進,可愿……常來云深不知處小???此處清幽,最宜習琴作畫?!?/p>

采薇正翻看曲譜,聞言抬頭,眼中光芒璀璨:“當然愿意!云深不知處可好玩了!有澤蕪君教我吹簫,藍二公子教我撫琴,先生教我畫畫!比悶在屋子里繡花強多啦!”她話語天真爛漫,全然未覺其中深意。

藍曦臣唇角的笑意幾不可察地凝滯了一瞬。他看著她純粹歡喜的眼眸,那句“小住”背后更深沉的期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無聲沉沒。他想起溫泉池畔那句“不嫁人”,心頭掠過一絲細微的澀意,卻迅速被更深的溫潤覆蓋?!昂谩!彼曇粢琅f溫和,“云深不知處,隨時為你敞開。”

月光流淌,少女抱著曲譜歡喜離去,胭脂紅裙擺消失在樓梯轉角。藍曦臣獨立窗前,指尖清心玦溫涼依舊。他望著庭院中那株孤高的玉蘭,月色下,花瓣邊緣泛著冷光。敞開的大門,終究不是她想要的歸巢。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溫潤眼底沉淀下深海般的寂靜。

冰弦動·忘機篇

夜雨敲窗。寒室內,燭火如豆。藍忘機端坐琴臺前,古琴“忘機”橫陳膝上。他指尖懸于冰弦之上,卻久久未落。窗外雨聲淅瀝,更襯得室內死寂。

白日里藏書閣那一幕揮之不去——她腰間晃動的、屬于魏嬰的金紅劍穗,刺眼得如同烙印。還有那句清晰的“不嫁人”,像冰錐扎進心口,帶來陌生的、尖銳的鈍痛。

他深吸一口氣,指尖終于落下。撥動的卻不是慣常的《清心音》,而是《猗蘭操》。琴音清冷孤高,如空谷幽蘭,獨自綻放,獨自凋零。每一個音符都帶著拒人千里的寒意,卻又在轉折處泄露出難以言喻的孤寂。

琴音流淌,在雨夜中顯得格外寂寥。一曲終了,余音裊裊,纏繞著冰冷的空氣。

“錚——”

輕微的推門聲。采薇抱著一個青瓷小罐,探頭進來,發(fā)梢沾著細小雨珠:“藍二公子?我聽見琴聲……先生讓我送新制的凝神香來?!彼抗饴湓谇倥_上,帶著好奇,“你彈的……不是《清心音》?”

藍忘機身形微僵,迅速收回撫弦的手,置于膝上,指尖蜷入掌心。他未抬頭,只冷冷道:“嗯?!?/p>

采薇習慣了這位藍二公子的清冷,也不在意,將小罐放在案幾一角:“這香是先生用后山晨露和雪蓮制的,說助你清心。”她湊近琴臺,目光落在“忘機”琴身流暢的線條和冰玉般的琴弦上,帶著純粹的欣賞,“藍二公子的琴真好看,聲音也好聽,就是……有點冷?!彼嶂^,直言不諱。

藍忘機垂著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陰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緒。冷?他心頭那點因她靠近而驟然升起的、幾乎要灼傷自己的熱度,被她一句“冷”輕易澆滅。他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

采薇見他沉默,以為他不悅,吐了吐舌頭:“我……我打擾你練琴了?”她轉身欲走。

“無妨?!鼻謇涞穆曇糇陨砗箜懫?,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采薇停步,回頭看他。藍忘機依舊垂著眼,側臉線條在燭光下冷硬如冰雕。她猶豫了一下,小聲道:“藍二公子,你……能不能教我彈剛才那首曲子?雖然有點冷,但是……很好聽?!彼壑惺羌兇獾那笾?,不摻雜任何旖旎。

藍忘機猛地抬眸!琉璃色的瞳孔在燭火映照下,清晰地映出她帶著期待的臉龐。那目光太過銳利,采薇下意識后退半步。

他意識到失態(tài),迅速垂下眼簾,掩去眼底瞬間掀起的驚濤駭浪。教她《猗蘭操》?這首傾訴孤高隱逸、不為人知的曲子?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干澀:“此曲……不宜初學?!?/p>

“哦……”采薇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笑起來,“那等我學會了《清心音》,你再教我!”她揮揮手,“不打擾你啦!藍二公子晚安!”胭脂紅的身影輕快地消失在門外,留下一絲清冷的雨氣和若有若無的暖香。

藍忘機僵在原地,指尖無意識地撫過冰冷的琴弦。方才她靠近時,那股淡淡的甜香似乎還縈繞在鼻尖。他緩緩抬起手,指尖懸停在方才她站立位置的上方,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她衣袂的溫度。許久,他猛地收手,緊握成拳,骨節(jié)泛白。燭火“噼啪”爆開一朵燈花,將他孤寂的身影拉長,扭曲地印在冰冷墻壁上。他閉上眼,琴臺上那罐凝神香靜靜散發(fā)著清冽的雪蓮氣息,卻絲毫無法平息他心湖深處無聲的驚雷。

三毒痕·江澄篇

校場。春日驕陽似火,炙烤著青石板地面。江澄一身勁裝,手持“三毒”,劍光如紫色雷霆,在空氣中撕裂出道道殘影。汗水浸濕了他的鬢角,順著緊繃的下頜線滑落。他眉宇間凝著一股化不開的戾氣,每一劍都帶著發(fā)泄般的狠厲。

“江澄!你瘋啦?跟木樁子較什么勁?”魏無羨抱著手臂靠在兵器架上,嘴里叼著根草莖,懶洋洋地喊道。

江澄恍若未聞,劍勢更急!“唰!”一道凌厲劍氣失控,竟將旁邊一株碗口粗的幼松攔腰斬斷!木屑紛飛!

“小心!”驚呼聲響起。采薇正巧路過校場邊緣,飛濺的木屑和碎石朝她襲來!

江澄瞳孔驟縮!幾乎是本能反應,他身形如電,瞬間擋在采薇身前!紫光暴漲!“三毒”劍鞘橫掃,將飛濺的碎物盡數(shù)格開!但一道尖銳的木刺角度刁鉆,擦著他格擋的手臂外側飛過,“嗤啦”一聲,劃破了他的紫衣袖袍,在他小臂上留下一道寸許長的血痕!

“江澄!”魏無羨臉色一變,沖了過來。

采薇驚魂未定,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背影,又看到他手臂上迅速滲出的血跡,急道:“江公子!你受傷了!”

江澄收回劍,看也不看手臂傷口,只冷冷掃了一眼被斬斷的幼松,語氣硬邦邦:“沒事?!彼D身欲走,卻被采薇一把拉住衣袖。

“流……流血了!”采薇看著他手臂上那道刺目的紅痕,眉頭緊蹙,從袖中掏出一方素帕,“快包扎一下!”

江澄身體一僵,被她拉著衣袖的手仿佛被燙到。他猛地抽回手,動作之大,帶得采薇一個踉蹌?!罢f了沒事!”他聲音更冷,帶著拒人千里的煩躁。

“江澄你兇什么!”魏無羨不滿地瞪他,伸手去拉采薇,“小師妹別理他,他就是個炮仗!”

采薇卻固執(zhí)地繞到江澄面前,仰頭看著他緊繃的下頜線:“不行!傷口不處理會發(fā)炎的!”她不由分說地再次拉住他未受傷的手臂,將他拽到校場邊的石凳坐下。江澄渾身僵硬,像塊石頭般被她按著坐下,竟忘了反抗。

采薇蹲下身,用素帕小心地擦拭他手臂傷口周圍的血跡。她動作輕柔,微涼的指尖偶爾不經意觸碰到他灼熱的皮膚,帶來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江澄垂眸,看著她低垂的、濃密的睫毛,挺翹的鼻尖,還有那近在咫尺的、因專注而微微抿起的唇瓣。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在她發(fā)頂,跳躍著細碎的金光。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手臂肌肉繃得更緊,傷口傳來的刺痛似乎都麻木了。

“好了。”采薇仔細擦干凈血跡,又從隨身小荷包里摸出一個小巧的白玉盒,“這是先生給的‘玉肌膏’,治外傷最好了。”她打開盒蓋,清涼的藥香彌漫開來。她用指尖蘸取一點瑩白的藥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傷口上。

藥膏微涼,她指尖的觸感卻帶著奇異的溫熱。江澄只覺得一股陌生的熱流從手臂傷口處竄起,瞬間席卷全身,燒得他耳根發(fā)燙。他猛地別開臉,不敢再看她。

“還疼嗎?”采薇涂好藥,抬頭問他,清澈的眼眸里滿是關切。

江澄喉頭發(fā)緊,幾乎說不出話。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幅度太大,袖袋里一個硬物“啪嗒”一聲掉落在石凳上——正是那枚他隨身攜帶、刻著簡單云紋的黃楊木梳。

采薇的目光被吸引過去:“咦?梳子?”

江澄臉色瞬間漲紅,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他飛快彎腰撿起木梳,緊緊攥在手心,指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仿佛要將那木梳捏碎!他看也不敢看采薇,幾乎是吼出來:“不疼了!多謝!”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背影僵硬得如同落荒而逃,連魏無羨在后面喊他都充耳不聞。

采薇愣在原地,看著江澄倉皇離去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沾著藥膏的指尖,有些茫然地眨眨眼:“江公子……好奇怪?!?/p>

魏無羨看著江澄消失在轉角,又看看一臉無辜的采薇,桃花眼里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最終化作一聲意味深長的嘆息:“是啊……奇怪得很。”他彎腰撿起地上被江澄劍氣斬落的半截松枝,指尖無意識地捻著松針,若有所思。

酒灼心·無羨篇

后山溪畔,暮色四合。魏無羨懶洋洋地躺在溪邊大石上,一條腿曲起,一條腿懸在石邊晃蕩。他手里拎著一個朱紅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滾過喉嚨,帶來一陣灼熱的快意。夕陽余暉將他半邊臉染成金色,桃花眼里卻沒什么笑意。

采薇抱著膝蓋坐在溪邊青石上,赤著腳,腳踝浸在清涼的溪水里。她腰間魏無羨送的金紅劍穗流蘇垂落水面,隨著水波輕輕晃動。她手里把玩著一片翠綠的竹葉,放在唇邊,試著吹響,卻只發(fā)出“噗噗”的漏氣聲。

“噗嗤——”魏無羨忍不住笑出聲,酒葫蘆差點脫手。

采薇懊惱地丟掉竹葉,回頭瞪他:“笑什么笑!有本事你吹!”

魏無羨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笑嘻嘻地湊過去:“吹葉子有什么意思?來,師兄教你點好玩的!”他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摸出兩個小巧的白玉杯,又晃了晃酒葫蘆,“嘗嘗這個!云夢特釀的‘醉春風’,比你們清河的酒烈多了!”

采薇眼睛一亮,湊近嗅了嗅酒葫蘆口飄出的濃郁酒香:“好香!比大哥藏的梨花白還香!”

“那是!”魏無羨得意地挑眉,倒了兩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蕩漾,映著夕陽,流光溢彩?!皝?,干了!”他豪氣地舉杯。

采薇學著他的樣子,端起酒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瞬間沖上鼻腔,嗆得她眼淚汪汪,連連咳嗽:“咳咳……好……好辣!”

“哈哈哈!”魏無羨大笑,拍著她的背,“慢點慢點!烈酒要品!”他自己仰頭一飲而盡,喉結滾動,姿態(tài)瀟灑不羈。

采薇緩過勁,不服輸?shù)赜置蛄艘恍】?,這次慢慢咽下。一股暖流從喉嚨滑入胃里,再蔓延至四肢百骸,驅散了溪水的涼意,臉頰也迅速飛起兩朵紅云?!昂孟瘛怯悬c意思?”她眼睛亮晶晶的,帶著點躍躍欲試的興奮。

魏無羨看著她被酒意熏紅的臉頰和水潤的眼眸,心頭莫名一跳。他移開視線,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語氣帶著慣常的戲謔:“怎么樣?比繡花有意思吧?跟著師兄我,帶你嘗遍天下美酒,看遍天下美景!什么嫁人不嫁人的,多沒勁!江湖這么大,自由自在多快活!”他舉起酒杯,夕陽的金光落在他飛揚的眉梢眼角,“來,為我們未來的江湖路,干杯!”

采薇被他的豪情感染,也舉起酒杯,學著他的樣子,用力碰了一下:“干杯!自由自在!”她仰頭,將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飲而盡。辛辣感再次襲來,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沖破藩籬的暢快!

酒意上涌,她雙頰酡紅,眼神有些迷離,靠在身后的大石上,咯咯笑起來:“魏師兄……你真好……不像大哥總想管著我……也不像澤蕪君……總想讓我學規(guī)矩……”她聲音帶著醉后的嬌憨,像只慵懶的貓兒。

魏無羨看著她毫無防備的笑靨,聽著她醉后吐露的真言,心頭那股莫名的悸動再次翻涌。他湊近她,桃花眼里映著夕陽和她緋紅的臉,聲音壓低,帶著蠱惑般的磁性:“那……要不要跟師兄私奔?現(xiàn)在就跑?去云夢,去巴蜀,去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喝最烈的酒,騎最快的馬,玩最痛快!”他伸出手指,輕輕勾了勾她腰間晃動的劍穗流蘇。

采薇醉眼朦朧地看著他,似乎真的在認真思考這個瘋狂的建議。她歪著頭,紅唇微啟:“私奔……聽起來……好刺激……”

魏無羨心跳驟然加速,指尖勾著流蘇的力道不自覺加重。就在他幾乎要握住她的手時——

“轟??!”

天際一聲驚雷炸響!豆大的雨點毫無預兆地砸落下來!

采薇被雷聲驚得一個激靈,酒醒了大半?!把剑∠掠炅?!”她慌忙跳下青石,穿上鞋襪。

魏無羨也被雷聲驚醒,看著瞬間被雨水打濕的溪畔,再看看采薇慌亂的模樣,心頭那點剛剛升騰起的、不顧一切的沖動,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他迅速收起酒具,脫下自己的外袍罩在采薇頭上:“快走!回精舍!”

兩人在突如其來的暴雨中狼狽奔逃。魏無羨護著采薇,自己的頭發(fā)衣衫瞬間濕透。雨水模糊了視線,他低頭看著身邊被自己外袍裹著、只露出一雙驚慌眼眸的少女,心頭一片冰涼。那句最后的“私奔”,終究只是他荒唐的妄想。他握緊了拳頭,雨水順著指縫滑落,冰冷刺骨。

夜雨燼·孟瑤篇

夜雨滂沱,敲打著文書房的窗欞。油燈如豆,光線昏黃搖曳,將孟瑤伏案的身影拉長,扭曲地投在墻壁上。他正謄抄一份明日要用的聽學弟子名錄,簪花小楷工整娟秀,落筆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滯澀。

窗外風雨聲中,隱約傳來少女清脆的嗔怪和少年爽朗的笑聲,由遠及近,又迅速遠去——是采薇和魏無羨冒雨跑過的聲音。

孟瑤筆尖猛地一頓,一滴濃墨“啪”地落在紙上,迅速洇開一團刺目的黑。他盯著那團墨霧,如同盯著自己無法言說的命運。指尖冰涼,幾乎握不住筆。

腳步聲在門外停住,伴隨著魏無羨的聲音:“小師妹快進去!我去給你找干衣服!”然后是采薇帶著鼻音的回應:“謝謝魏師兄……”

文書房的門被推開一條縫,裹著魏無羨寬大外袍的采薇探進頭來,發(fā)梢滴著水,臉頰被雨水和酒意熏得緋紅,眼睛濕漉漉的像受驚的小鹿:“阿瑤?你還在?。坑袥]有……有沒有干凈的布巾?我淋濕了……”

孟瑤迅速起身,垂著眼瞼,從角落柜子里取出一方疊得整整齊齊、洗得發(fā)白的棉布巾,雙手奉上:“三小姐請用?!?/p>

采薇接過布巾,胡亂擦著頭發(fā)和臉頰:“謝謝阿瑤!這雨下得真突然!”她擦了幾下,忽然“嘶”了一聲,皺起眉頭。她撩起濕漉漉的衣袖,露出手臂外側一道細長的紅痕——是方才奔跑時被樹枝刮到的。

孟瑤目光落在她手臂那道刺目的紅痕上,瞳孔驟然收縮!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單膝跪地,從懷中取出一個極其簡陋的、用竹筒制成的小藥盒,里面是廉價的止血藥粉。他動作快得驚人,卻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卑微姿態(tài),指尖蘸取藥粉,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手臂的傷痕上。

他的指尖冰涼,帶著薄繭,觸碰到她溫熱的皮膚時,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呼吸也變得有些凌亂,卻被他強行壓制住。他低著頭,專注地處理那道微不足道的傷口,仿佛那是世間最珍貴的瓷器上出現(xiàn)的裂痕。

采薇看著他低垂的、被油燈光暈勾勒出柔和輪廓的側臉,看著他專注而卑微的動作,心頭莫名涌起一絲異樣。她輕聲問:“阿瑤,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孟瑤涂抹藥粉的手指猛地僵??!他緩緩抬起頭,對上她清澈而帶著一絲困惑的眼眸。油燈昏黃的光線在他眼底跳躍,映照出深不見底的幽暗和……一絲幾乎要破冰而出的、滾燙的痛楚。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干澀沙?。骸叭〗恪前幍亩魅恕!彼瓜卵酆煟谌ニ星榫w,繼續(xù)低頭處理傷口,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易碎的珍寶,“阿瑤卑賤之軀,能得三小姐垂憐,已是萬幸。不敢……不敢有他想。只愿三小姐平安喜樂,一生順遂?!?/p>

他聲音低沉,每一個字都像從齒縫里擠出,帶著沉重的枷鎖。他仔細地、近乎笨拙地用布巾一角將傷口邊緣的水漬吸干,再輕輕覆蓋上。做完這一切,他迅速收回手,重新垂首跪在原地,姿態(tài)卑微到塵埃里。

采薇看著他低垂的頭顱和緊握成拳、指節(jié)泛白的手,心頭那點異樣感更濃。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最終只是低聲道:“謝謝你,阿瑤?!?/p>

窗外雷聲轟鳴,雨勢更急。油燈的火苗在風中劇烈搖曳,將孟瑤跪在陰影里的身影拉得忽明忽暗。他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所有的愛慕、卑微、掙扎與絕望,都被死死封印在這卑微的跪姿里,在暴雨如注的夜晚,無聲地焚燒成燼。

雨幕如織,籠罩云深。

藍曦臣獨立玉蘭樹下,月白袍袖被雨打濕,溫潤眼底沉淀著化不開的沉郁。

藍忘機寒室撫琴,冰弦震顫,每一個音符都裹著夜雨的冷寂。

江澄精舍窗前,紫衣少年攥著那枚黃楊木梳,指腹反復摩挲著梳背上那道深痕,雨水模糊了窗上他陰郁的側影。

魏無羨甩了甩濕透的頭發(fā),將找來的干衣服塞給采薇,桃花眼在雨幕中灼亮依舊,卻藏著一絲被澆熄的火焰。

文書房內,油燈熄滅。孟瑤依舊維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在濃稠的黑暗中,聽著窗外瓢潑大雨,懷中那方染血的錦帕,像一塊永不融化的寒冰,沉沉壓在心口,烙下此生無法磨滅的卑微與絕望。

一句“不嫁”,是少女的天真宣言,卻成了纏繞所有人的、無聲的劫。


更新時間:2025-08-01 08:56: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