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云夢澤,蓮香尚未浸透墨痕。
金紋紅箋上“之子于歸”的“歸”字最后一捺,被窗外濺入的溫氏烈焰燒成灰燼。
虞紫鳶染血的指尖拂過未干朱砂,恍惚看見十四歲自己鳳冠霞帔踏入江府時,喜帕下也曾藏著同樣的期許與不甘。
荷風(fēng)暖·玉硯凝
暮春午后。蓮花塢,臨水書房。雕花窗欞半開,帶著水汽的暖風(fēng)裹挾清甜蓮香,拂動垂落的茜色紗簾。書案臨窗,光斑跳躍在紫檀木紋理上。一方端硯,墨色瑩潤如漆。筆架上懸著數(shù)支紫毫,筆尖飽滿。
虞紫鳶端坐案前。一身絳紫云紋錦緞常服,襯得膚白如雪。烏發(fā)一絲不茍綰成高髻,斜簪一支赤金點翠銜珠鳳釵,鳳口垂下的細(xì)碎流蘇隨她動作輕晃,折射細(xì)碎金光。她眉宇間慣有的凌厲被此刻的專注柔和幾分,唇角噙著一絲極淡的、近乎溫婉的弧度。
她指尖拈起一張金紋暗底、邊緣印纏枝蓮紋的灑金紅箋。紙面光潔細(xì)膩,觸手微涼,帶著上等宣紙?zhí)赜械牟菽厩逑?。這是她特意從庫房尋出的“鴛鴦錦”,專用于婚聘書貼。
提筆,飽蘸濃墨。紫毫筆尖懸于紙面,微頓。她抬眸,望向窗外。蓮塘碧葉接天,粉白菡萏初綻,蜻蜓點水而過。目光掠過遠(yuǎn)處校場——江澄一身勁裝,手持“三毒”,正與魏無羨喂招。少年眉宇緊鎖,招式凌厲,帶著不服輸?shù)木髲?。紫電鞭影如蛇,撕裂空氣,發(fā)出“噼啪”銳響。
虞紫鳶眼底掠過一絲復(fù)雜光芒。阿澄……性子太急,鋒芒太露,像極了她年輕時的模樣??伤麑β櫦夷茄绢^的心思……她這做母親的,豈會不知?金陵臺那場風(fēng)波后,阿澄回塢便愈發(fā)沉默,練功也近乎自虐。那枚他偷偷雕刻、又悄悄藏起的黃楊木梳,她在他枕下見過。棱角都被摩挲得圓潤了。
聶采薇……虞紫鳶指尖無意識捻動筆桿。那丫頭,的確生了一副禍水模樣。性子更是烈得像匹野馬!十四歲就敢在云深不知處,眾目睽睽之下,面前喊“不嫁人”,十五歲為江厭離出頭怒斥金子軒,轉(zhuǎn)頭又跟魏無羨那浪蕩子攪在一起!沒規(guī)沒矩!不知天高地厚!
可……虞紫鳶唇角那抹弧度深了些。少年心性,誰沒個荒唐時候?她當(dāng)年不也……她目光微黯,想起自己少女時也曾心高氣傲,揚言非蓋世英雄不嫁。最終呢?還不是遵從父命,鳳冠霞帔嫁入云夢江氏?江楓眠……她夫君。端方君子,溫潤如玉,是仙門公認(rèn)的良配??伤?,他心里始終裝著那個驚鴻一瞥便消失無蹤的散修——藏色散人。那又如何?十幾年相敬如賓,她替他生兒育女,執(zhí)掌中饋,將云夢江氏打理得井井有條。情愛?不過是年少無知時的癡夢罷了。日子久了,心也就定了。相夫教子,家族榮辱,才是女子本分。
聶采薇那丫頭……再烈的性子,再荒唐的念頭,待她及笄禮成,見識了世情冷暖,自然明白門當(dāng)戶對、父母之命才是正道。魏無羨?一個無父無母、浪跡天涯的野小子,能給得了她什么?阿澄雖急躁些,卻是云夢江氏嫡子,未來宗主!品貌家世,哪點配不上她?待她嫁過來,有她這婆婆親自調(diào)教,再野的馬也得收心!
想到此,虞紫鳶眼中凌厲復(fù)現(xiàn),又迅速被一種近乎篤定的、掌控全局的從容取代。她提筆落墨。
紫毫筆尖飽蘸濃墨,在灑金紅箋上流暢游走。簪花小楷,字字端麗,力透紙背:
“云夢江氏主母虞紫鳶,謹(jǐn)代子江澄,敬求聘于清河聶氏三小姐采薇閨座下……”
墨跡在“薇”字最后一筆頓住。她微微蹙眉,似在斟酌措辭。窗外暖風(fēng)拂過,帶來魏無羨張揚的笑聲和江澄惱怒的低斥。她唇角微勾,繼續(xù)落筆:
“之子溫良,少習(xí)家訓(xùn),性秉剛直……” 筆鋒在“剛直”二字上稍重,似強調(diào),又似無奈?!半m偶有疏狂,然赤子之心未泯……” 她頓了頓,想起江澄別扭的關(guān)心和藏在枕下的木梳,眼底掠過一絲柔軟?!澳劫F府明珠久矣,愿締秦晉之好,結(jié)兩姓之歡……”
寫到此處,她停筆,指尖輕點紙面。接下來該是“伏望尊慈俯允”之類的套話。她目光掃過窗外蓮塘,碧波蕩漾,粉荷初綻。若是婚事成了,來年此時,或許能見那明艷丫頭穿著嫁衣,乘著畫舫,從這片蓮塘駛?cè)肷徎▔]……她想象著那場景,胭脂紅嫁衣映著滿塘碧葉粉荷,該是何等灼目?阿澄那小子,怕是會緊張得同手同腳吧?
一絲極淡的、幾乎不為人察覺的笑意,終于真切地浮上虞紫鳶唇角。她提筆,蘸墨,筆尖懸于“歡”字下方,準(zhǔn)備寫下最關(guān)鍵的一句——“伏望尊慈俯允,擇吉以迎”。
窗外,暖風(fēng)依舊,蓮香浮動。書房內(nèi),墨香氤氳。金紋紅箋上,“之子于歸”的“歸”字最后一捺,墨跡飽滿,將落未落。
赤焰焚·朱砂碎
筆尖懸停。墨汁在飽滿的毫尖凝聚,將落未落,在“歸”字下方洇開一小團(tuán)極淡的陰影。
虞紫鳶指尖微頓。并非猶豫,而是被窗外驟然炸響的、極其尖銳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驚擾!那聲音如同萬把生銹的鋼刀在琉璃上刮擦,瞬間撕裂了午后暖融的寧靜!
她蹙眉抬頭,凌厲目光射向窗外——
瞳孔驟然收縮!
天際!無數(shù)道燃燒著赤金烈焰的猙獰火球,如同隕落的太陽,撕裂湛藍(lán)天幕!拖曳著滾滾黑煙,帶著毀天滅地的威壓,朝著蓮花塢!朝著這片碧波蓮塘!朝著她苦心經(jīng)營數(shù)十年的家!轟然砸落!
“轟——?。?!”
第一顆火球狠狠砸在塢外防御結(jié)界上!赤金烈焰與淡藍(lán)水幕轟然對撞!刺眼光芒炸開!震耳欲聾的爆鳴如同九天驚雷,狠狠砸在虞紫鳶耳膜上!整座書房劇烈震顫!案上筆洗“哐當(dāng)”翻倒,墨汁潑灑,瞬間染污了半張金紋紅箋!硯臺滾落,“啪”地摔碎在地!紫檀木案幾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敵襲——!溫氏——!!”凄厲的嘶吼聲、絕望的哭喊聲、兵刃交擊的銳響、建筑倒塌的轟鳴……瞬間從四面八方潮水般涌來!將蓮香與墨香徹底吞噬!
虞紫鳶猛地站起!動作之大帶翻了身后紫檀圈椅!她死死盯著窗外!赤金火球如雨墜落!防御結(jié)界在第二波、第三波轟擊下發(fā)出瀕臨破碎的刺耳哀鳴!淡藍(lán)光幕上蛛網(wǎng)般的裂痕瘋狂蔓延!
“溫氏——!”一聲裹挾著滔天恨意與暴怒的厲嘯,自虞紫鳶喉間迸發(fā)!她眼中再無半分溫婉從容,只剩下焚盡一切的烈焰!紫電鞭感應(yīng)到主人心意,“嗡”地一聲自她腰間彈出!紫色電光噼啪炸響,瞬間纏繞上她手臂!
“阿澄!阿離!楓眠——!”她厲聲嘶喊,身形如電射向門口!紫電鞭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紫色狂龍,狠狠抽向書房緊閉的雕花木門!
“轟——!”
木門炸裂!碎屑紛飛!虞紫鳶沖出書房!眼前景象讓她目眥欲裂!
蓮花塢!她精心打理的、如詩如畫的家園!此刻已淪為煉獄!亭臺樓閣在烈焰中崩塌!碧水蓮塘被火油點燃,化作一片翻滾的火海!昔日清雅的蓮香被濃烈的焦糊味和血腥氣取代!溫氏修士身著赤金火焰紋戰(zhàn)甲,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獰笑著揮舞刀劍,屠殺著驚慌失措的江氏弟子!慘叫聲、哭嚎聲、兵刃入肉的悶響交織成最殘忍的樂章!
“娘——!”江澄的嘶吼從不遠(yuǎn)處傳來!他渾身浴血,紫電鞭狂舞,死死護(hù)住身后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江厭離!魏無羨手持“隨便”,劍光如虹,擋在兩人身前,身上已添數(shù)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阿澄!阿離!”虞紫鳶心如刀絞!紫電鞭化作一道紫色雷霆,撕裂空氣,狠狠抽飛一名撲向江厭離的溫氏修士!那修士慘叫著撞入燃燒的假山,瞬間被烈焰吞噬!
“楓眠——!”她目光急掃,尋找丈夫身影。只見遠(yuǎn)處主廳方向,江楓眠一身靛藍(lán)家主袍,正與數(shù)名溫氏長老激戰(zhàn)!劍光縱橫,水汽彌漫,卻難敵對方人多勢眾,步步后退!
“保護(hù)宗主和少主小姐!撤——!”虞紫鳶厲聲下令,聲音穿透混亂戰(zhàn)場!她紫電鞭狂舞,如同紫色蛟龍翻騰,所過之處,溫氏修士非死即傷!硬生生在混亂中殺出一條血路,沖向江楓眠方向!
“三娘子!帶孩子們走——!”江楓眠見她沖來,急聲嘶吼!一分神,左肩被一道凌厲刀氣掃中!血光迸濺!
“楓眠——!”虞紫鳶目眥欲裂!紫電鞭暴漲,化作一道紫色電網(wǎng),瞬間絞碎兩名圍攻江楓眠的溫氏修士!她飛身掠至江楓眠身側(cè),紫電鞭環(huán)護(hù)兩人,聲音嘶啞決絕:“要走一起走!”
“爹!娘!”江澄護(hù)著江厭離沖殺過來,魏無羨緊隨其后,渾身是血,眼神卻亮得嚇人,如同瀕死的孤狼!
“好!一起走!”江楓眠咬牙,一劍逼退敵手,“去碼頭!乘船!”
一家人且戰(zhàn)且退,向蓮花塢后碼頭方向沖去!紫電鞭與朔月劍光交織,如同最后的屏障,抵擋著四面八方涌來的溫氏修士!江厭離被江澄死死護(hù)在身后,臉色慘白如紙,卻死死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魏無羨斷后,“隨便”劍光凌厲狠辣,每一劍都帶著搏命的瘋狂!
烈焰滔天!濃煙滾滾!昔日清雅的亭臺水榭在火海中扭曲崩塌!溫氏修士的獰笑與江氏弟子的慘嚎如同附骨之蛆!虞紫鳶揮鞭的手臂早已麻木,紫電光芒也黯淡了幾分。她看著丈夫染血的肩頭,看著兒子眼中的血絲,看著女兒慘白的臉,看著魏無羨搖搖欲墜的身影……心頭如同被滾油煎炸!
就在碼頭近在咫尺時——
“嗡——!”
一道極其恐怖、令人靈魂顫栗的威壓,如同無形的巨山,轟然降臨!瞬間籠罩整個碼頭區(qū)域!空氣仿佛凝固!燃燒的火焰都為之一滯!
碼頭棧橋上,一道身影無聲矗立!并非溫若寒,而是一位身著赤金火焰紋長老袍、面容陰鷙的男子!他雙手?jǐn)n在袖中,周身并無驚人氣勢,卻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陰寒!正是溫氏長老,化丹手溫逐流!
他目光冰冷,如同毒蛇,緩緩掃過江楓眠一家。最終,落在江楓眠身上。那目光,帶著一種審視獵物般的漠然。
“江宗主,束手就擒吧?!睖刂鹆髀曇羯硢。缤凹埬Σ?,“負(fù)隅頑抗,徒增傷亡?!?/p>
“溫逐流——!”江楓眠目眥欲裂!他認(rèn)得此人!溫若寒座下最陰毒的爪牙!“休想——!”
“冥頑不靈。”溫逐流冷哼一聲,枯瘦的右手緩緩從袖中探出!五指箕張!掌心一團(tuán)幽暗的、仿佛能吞噬光線的黑芒無聲凝聚!
“楓眠小心——!”虞紫鳶肝膽俱裂!她太清楚化丹手的恐怖!那是能直接摧毀修士金丹的陰毒法門!
江楓眠瞳孔驟縮!佩劍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湛藍(lán)光芒,如同怒??駶?,迎向那團(tuán)幽暗黑芒!
“噗——!”
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只有一種令人心悸的、力量被吞噬湮滅的詭異聲響!“朔月”劍光如同冰雪消融,瞬間黯淡!江楓眠如遭重?fù)?!身形劇震!一口鮮血狂噴而出!他踉蹌后退,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陰寒歹毒的力量,正瘋狂侵蝕著他的金丹!
“爹——!”江澄、江厭離凄厲尖叫!
“江叔叔——!”魏無羨目眥欲裂,不顧一切撲上!
“楓眠——!”虞紫鳶腦中一片空白!唯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席卷全身!她瘋了一般沖向江楓眠!紫電鞭狂舞,抽開擋路的溫氏修士!
溫逐流目光冰冷地掃過重傷的江楓眠,如同掃過一只螻蟻。他視線轉(zhuǎn)向狀若瘋魔的虞紫鳶,枯瘦的右手再次抬起!幽暗黑芒再次凝聚!
虞紫鳶如墜冰窟!渾身血液仿佛凝固!紫電鞭光芒驟黯!她拼命運轉(zhuǎn)靈力抵抗,卻如同蚍蜉撼樹!身體被那股恐怖威壓死死釘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團(tuán)吞噬光線的黑芒,如同索命毒蛇,射向自己!
“娘——!”江澄的嘶吼帶著絕望!他掙脫魏無羨的阻攔,紫電鞭不顧一切抽向溫逐流!鞭影未至,便被無形氣勁震碎!江澄如遭重?fù)簦瑖娧癸w!
“阿澄——!”虞紫鳶眼睜睜看著兒子重傷,心如刀絞!她目眥欲裂,死死盯著溫逐流,眼中是刻骨的仇恨與瘋狂!紫電鞭在她手中劇烈震顫,發(fā)出瀕死的哀鳴!她不顧一切,燃燒本命精血!強行沖破威壓束縛!
“溫狗——!我殺了你——!”一聲凄厲到極致的尖嘯!虞紫鳶周身爆發(fā)出刺目的紫色雷光!紫電鞭化作一條咆哮的紫色怒龍,帶著她全部的生命力與恨意,撕裂空間,直撲溫逐流!
這是她此生最強一擊!玉石俱焚!
溫逐流眼中掠過一絲凝重。他枯瘦的雙手猛地合攏!幽暗黑芒瞬間暴漲,化作一面吞噬一切的黑暗之盾!
“轟——!”
紫色雷龍與黑暗之盾轟然相撞!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種令人心悸的、力量相互湮滅的沉悶巨響!紫電鞭寸寸碎裂!紫色雷光如同被無形巨口吞噬,瞬間黯淡、消失!
虞紫鳶如遭萬仞穿心!鮮血狂噴!身體如同破敗的棉絮,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掀飛!重重砸在碼頭邊緣!距離重傷倒地的江楓眠,僅一步之遙!
“三娘子……!”江楓眠掙扎著,伸出血肉模糊的手。
“楓眠……”虞紫鳶艱難地抬起頭,口中鮮血不斷涌出,染紅了胸前的衣襟。她看著近在咫尺的丈夫,看著他慘白的臉和眼中深沉的痛楚與不舍……淚水混著血水,洶涌滑落。她伸出手,指尖顫抖著,想要握住他的手。
“阿澄……阿離……”她艱難地轉(zhuǎn)頭,望向遠(yuǎn)處。江澄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江厭離被魏無羨死死護(hù)在身后,魏無羨正與數(shù)名溫氏修士浴血廝殺,身上傷痕累累,眼神卻依舊兇狠如狼。
“走……帶他們……走……”她用盡最后力氣,對魏無羨嘶喊。聲音微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魏無羨渾身浴血,一劍劈開一名溫氏修士,回頭看向虞紫鳶。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決絕與托付,看到了江楓眠奄奄一息的身影,看到了江澄的慘狀……桃花眼中瞬間布滿血絲!他猛地一咬牙,一把拽起哭得幾乎昏厥的江厭離,又沖向江澄!
“不——!娘——!爹——!”江厭離撕心裂肺的哭喊。
虞紫鳶看著魏無羨拖著重傷的江澄,護(hù)著哭喊的江厭離,踉蹌著沖向碼頭唯一一艘尚未被點燃的小船。她嘴角,緩緩扯起一絲極淡的、近乎欣慰的弧度。夠了……只要孩子們能活下來……
她收回目光,落在江楓眠臉上。烈焰已蔓延至他身下。她艱難地挪動身體,一點點爬向他。每動一下,都牽動全身碎裂般的劇痛,鮮血不斷從口中涌出。終于,她爬到他身邊,染血的手,顫抖著,覆上他冰冷的手背。
“楓眠……”她聲音微弱,帶著無盡眷戀與……一絲釋然,“下輩子……別……再遇見藏色了……好不好……”
江楓眠瞳孔猛地一縮!眼中翻涌起滔天的痛楚、愧疚與……深沉的、無法言說的愛意!他反手,用盡最后力氣,死死握住她的手!嘴唇翕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烈焰終于吞噬了兩人交握的手。灼熱的劇痛傳來,虞紫鳶卻感覺不到。她看著丈夫的眼睛,看著那雙映著火光和自己倒影的眸子,緩緩閉上了眼睛。
意識沉入黑暗前,她恍惚又回到了午后書房。金紋紅箋上,“之子于歸”的“歸”字墨跡未干。窗外蓮塘碧波蕩漾,粉荷初綻。阿澄別扭的臉,阿離溫柔的笑,楓眠……他執(zhí)筆為她畫眉時,眼底也曾有過片刻的溫柔……
暖風(fēng)拂過,帶著清甜的蓮香。一滴淚,混著血,無聲滑落她沾滿煙灰的臉頰,墜入身下燃燒的烈焰中,瞬間蒸發(fā)。
碼頭棧橋上,溫逐流漠然收回目光。他枯瘦的手掌上,殘留著與紫電鞭硬撼后的細(xì)微灼痕。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那艘在烈焰濃煙中艱難駛離的小船,船上魏無羨染血的背影和江厭離絕望的哭喊,如同螻蟻掙扎,不值一顧。
他轉(zhuǎn)身,赤金長老袍袖拂過棧橋邊緣燃燒的木料?;鹧嬖谒苌砣咄鉄o聲熄滅。他踏著焦黑的木板,走向已成一片火海的蓮花塢深處。身后,碼頭烈焰沖天,吞噬了那對至死相擁的身影,也吞噬了那張被墨污與血火浸透、只寫了半闕“之子于歸”的金紋紅箋。
烈焰翻卷,將“于歸”二字燒成灰燼,連同那未寫完的、對“宜室宜家”的期許,一同化為云夢澤上空,永不消散的血色煙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