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天我正在祠堂門口抽旱煙，看到一輛采訪車顛簸著開進了村子。
心里就知道，又有記者來了。
自從江文浩的事情傳開后，已經來了好幾撥記者了。每次我都是敷衍過去，但這次看起來不太一樣。
車里下來一個年輕女記者，看起來挺精神的。
我遠遠地看著她在村口轉悠，問老孫婆婆路。老孫婆婆指了指我這邊，然后就匆匆走了。
這些年來，村里人見到記者都是這個反應。
女記者走到祠堂門口，客客氣氣地遞上名片。
“福叔您好，我是市電視臺的記者李薇。聽說江文浩要回來接受表彰，我們想提前做個專題報道?！?/p>
又是想挖掘感人故事的。
我接過名片看了看，心里琢磨著該怎么應付她。
“江文浩啊，是個聰明的孩子，出息了?！?/p>
我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平淡一些。
“您能跟我們說說他小時候的故事嗎？比如家里很困難，但是學習特別用功之類的？”
她掏出錄音筆，眼睛里閃著興奮的光。
這些記者都是一個套路，想要那種苦孩子逆天改命的故事。
我看著那個錄音筆，忍不住笑了。
“小時候啊，江文浩確實聰明。六歲就能背唐詩，八歲會算賬，村里人都說這孩子將來有出息?！?/p>
“那村里人一定很支持他讀書吧？”
支持？我笑得更深了。
“支持，當然支持。我們全村人都支持他。”
這話倒是實話，只是支持的方式，可能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樣。
正說著，春花嬸從祠堂里走出來。她一看到這個記者，臉色立馬就變了。
“又來了一個！”
她對我說：“村長，這些記者都是一路貨色，只會編故事騙人！”
我趕緊擺手讓她別說了。春花嬸這人心直口快，萬一說漏了嘴，就麻煩了。
記者試圖解釋什么，但春花嬸已經憤憤地走了。
“福叔，村里人好像......對媒體有些誤解？”
記者問得很小心。
我重新點燃旱煙鍋，深深吸了一口。
“李記者，你在城里住久了，可能不太了解我們農村人的想法。我們這些土包子，見識淺，說話直，有時候可能會沖撞你們這些文化人。”
我得先給村民們的態(tài)度找個理由。
“那能麻煩您帶我去村里轉轉嗎？我想看看江文浩小時候生活的地方。”
既然躲不過去，那就帶她看看吧。不過得小心點，別讓她看出什么不該看的。
我們走過村里的主街，我注意到她的眼神很銳利，不斷地觀察著周圍。
學校的圍墻、教室的窗戶、村民的房子......她都看得很仔細。
當她的目光落在祠堂上時，我的心緊了一下。
“福叔，祠堂的房梁是新?lián)Q的嗎？”
果然被她發(fā)現(xiàn)了。
“嗯，前些年換的。老房梁不結實了?！?/p>
我盡量讓語氣聽起來自然。
“那原來的房梁呢？”
“賣了?！?/p>
這個問題不能多說，說多了就露餡了。
我加快腳步，帶她到了村子邊上的空地。
“這里就是江文浩家的老宅子，拆了有些年頭了。他爸早去世了，他媽......也不在了。”
“江文浩的媽媽什么時候去世的？”
她又開始掏筆記本了。
我的心又緊了一下。江文浩母親的事情，絕對不能讓她知道。
“這個......你還是別寫了。人死如燈滅，讓她安息吧?！?/p>
回到祠堂，她問了個更尖銳的問題。
“福叔，江文浩從小到大的學費，家里能負擔得起嗎？”
我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這個女記者比前面那幾個都要敏銳。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單親家庭，經濟條件不好，他是怎么一路讀到清北博士的？”
她真的快要觸及真相了。
我沉默了很久，心里在想該怎么回答。
“李記者，你如果真想知道一個人的根在哪里，就不要聽他說了什么，而要看他腳下的土地變成了什么樣?！?/p>
我指了指四周破敗的村莊。
“三天后，表彰大會，你會看到青石村最真實的故事?！?/p>
說完這句話，我就進了祠堂。
我需要時間思考。這個記者太精明了，如果讓她繼續(xù)調查下去，可能會壞事。
我在祠堂里坐了很久，聽著外面她和村民們的對話。
村民們都很配合，沒有說出不該說的話。
但是我知道，紙包不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