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從電視上看到江文浩落魄的消息時,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這個曾經意氣風發(fā)的狀元郎,如今成了過街老鼠,被限制高消費,連個像樣的住處都沒有。
他那個城里老婆早就帶著孩子跑了,財產分割時一分錢都沒給他留。
聽說他現在住在城中村的地下室里,靠給人寫材料混口飯吃。
那天村里正在商量工廠的事,王總說要投資我們村建農產品加工廠。
消息不知怎么傳到了江文浩那里。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跑來告訴我,江文浩回村了。
我走到村口時,看見他正站在那棵老槐樹下。
破舊的西裝皺巴巴的,皮鞋開了口,頭發(fā)亂得像鳥窩。
哪里還有半點當年衣錦還鄉(xiāng)時的風光。
“福叔。”他看見我,眼里閃過一絲希望。
我沒理他,徑直往前走。
他趕緊跟上來,“福叔,我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p>
村里的人聽到動靜,都從家里出來看熱鬧。
江文浩環(huán)顧四周,看到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我現在什么都沒有了?!彼穆曇粲行╊澏叮袄掀排芰?,工作沒了,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p>
“福叔,求求您,給我一個機會吧?!?/p>
“我聽說王總要在村里建廠,我有文化,我能幫上忙的?!?/p>
“我可以做什么都行,掃地、搬貨、看門,什么都行。”
村民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有人冷笑,有人搖頭,更多的人是一臉厭惡。
張寡婦抱著胳膊站在門口,“喲,這不是我們的大狀元嗎?”
“當年說不認我們這些鄉(xiāng)巴佬,現在怎么又回來啦?”
李木匠啐了一口,“臉皮真厚,還有臉回來?!?/p>
江文浩的臉漲得通紅,張嘴想辯解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現在說什么都沒用。
我看著他,心里五味雜陳。
這個我們全村人用血汗供出來的狀元,如今落魄成這樣。
可是,這又怪得了誰呢?
“福叔,我真的知道錯了?!苯暮坪鋈秽弁ㄒ宦暪蛄讼聛怼?/p>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連小孩子都不敢出聲。
“我對不起您,對不起全村的父老鄉(xiāng)親?!?/p>
他磕了個頭,額頭碰在地上發(fā)出悶響。
“是我鬼迷心竅,說了那些混賬話?!?/p>
“我現在什么都沒有了,只想回到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p>
他又磕了一個頭,這次額頭都磕破了,滲出血絲。
“求您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在工廠里干活吧?!?/p>
“我不要工資,只要有口飯吃就行?!?/p>
“我發(fā)誓,這輩子再也不離開青石村了?!?/p>
村民們面面相覷,有些人臉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畢竟是一個村里出去的,看他這么可憐,心里也不好受。
可我心里清楚,江文浩這個人,骨子里就是壞的。
他現在跪下,不是真心悔改,而是走投無路了。
如果給他機會翻身,他還是會露出猙獰面目。
我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江文浩,你跪錯地方了。”
“你應該跪在你媽的面前,而不是跪在我面前?!?/p>
他抬起頭,眼中滿含淚水,“福叔,我媽她......”
“她什么?”我打斷他,“她為了你賣血的時候,你在哪里?”
江文浩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我轉身走向祠堂,從里面拿出一把鋤頭。
這把鋤頭還是當年他家留下的,銹跡斑斑,但還能用。
“想留下可以。”我把鋤頭扔在他面前,“村里不養(yǎng)閑人?!?/p>
“去把你家那三畝荒地開出來,什么時候地里長出糧食了,你再來談做人的事?!?/p>
江文浩看著那把鋤頭,臉色煞白。
他那雙拿慣了筆桿子的手,早就細皮嫩肉,哪里還會干農活。
更何況,那三畝地荒了這么多年,全是荊棘和石頭,就算是壯勞力也得干上半年。
“福叔,我......”他想再說什么。
我擺擺手,“別說了,要么拿起鋤頭,要么滾蛋?!?/p>
“我們青石村,不需要只會動嘴皮子的人。”
村民們都在看著他,眼神里沒有半點溫情。
這些年來,他們心里的怨氣早就積累夠了。
現在看到江文浩這副模樣,既有報復的快感,又有說不出的悲涼。
江文浩伸手去拿鋤頭,手剛碰到把手,就像被燙到了一樣縮了回來。
他看看鋤頭,又看看周圍村民冷漠的臉,忽然明白了什么。
這不是給他機會,這是要他的命。
以他現在的身體,去開那三畝荒地,就是個笑話。
而且,就算他真的開出來了,村民們也不會真正接納他。
江文浩慢慢站了起來,拍拍膝蓋上的土。
“我明白了?!彼嘈σ宦暎笆俏姨煺媪?。”
“以為跪下來磕幾個頭,就能洗清自己犯下的錯?!?/p>
他看了看那把鋤頭,又看了看我,“福叔,您贏了?!?/p>
“徹底地贏了?!?/p>
說完,他轉身就走,步履蹣跚卻帶著一絲決絕。
走到村口時,他回頭看了一眼,眼中已經沒有了任何希望。
從那以后,青石村再也沒有人見過江文浩。
有人說他去了南方,有人說他出了車禍。
但我知道,不管他去了哪里,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回來了。
因為他已經徹底失去了回家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