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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天香劍影錄 憐花公子0908 115495 字 2025-08-01 16:3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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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山莊,地窖內(nèi),王德均看著碼放整齊的樟木箱。侍女彩鳳帶人將最后幾箱沉甸甸的物事搬入,稟報道:“少爺,各處營生這月的利錢都到了,賬目在此。經(jīng)過兌換,統(tǒng)共有一百五十兩黃金運回山莊?!?/p>

王德均問道:“兩京一十三省,何處獲利最多?”

彩鳳道:“少爺,兩京之地,應天、順天兩府的酒樓、茶肆、客棧、藥鋪,所獲利錢遠超各省。尤其順天府,竟占了三成有余?!?/p>

王德均道:“京城的達官貴人,多如過江之鯽。他們的銀子,是最好賺的。傳我的話,著兩京所有酒樓,即刻將酒水價錢,統(tǒng)統(tǒng)漲上十倍!”

“漲十倍?少爺,價錢漲得如此駭人聽聞,哪還有人敢買?豈不是要門可羅雀?”

王德均篤定道:“越是貴得離譜,那些自詡身份尊貴的達官貴人,反倒越要爭先恐后地買來嘗鮮。他們要的就是這份旁人買不起的‘獨一份’。光漲價還不夠,得給他們一個掏銀子的由頭。就說這酒,乃是酒樓耗費百種奇花異草,秘法新釀的‘百花仙酒’,飲之可延年益壽?!?/p>

彩鳳笑道:“少爺這法子,真是絕妙,奴婢這就去辦?!彼顺龅亟?,尋了信鴿,將王德均的命令一字不差地寫就,分別系于飛往北京、南京的信鴿腳環(huán)之上。

忙完了正事,王德均與張嫣來到了內(nèi)院書房。

見是張嫣來了,王天月、王天夢、王天蕊乖乖坐好,讀書寫字,連大氣都不敢喘。而六歲的王天鑾卻攥著一卷《商君書》,跑向了王德均和張嫣,奶聲奶氣的說道:“爹!娘!商鞅這個妖孽,真是大大的禍害!”

張嫣問道:“鑾兒何出此言?”

王天鑾小臉一板,說道:“法家苛政,刻薄寡恩,令秦人只知耕戰(zhàn);秦雖因此強橫一時,然其法酷烈,遺毒后世千載。還有那仲尼,滿口仁義道德,講甚么尊卑貴賤,把人心都拘束死了,教人安于現(xiàn)狀,不敢越雷池一步。依我看,他不過是個‘孔賊’罷了!”

“鑾兒說得有理??踪\之道,確如枷鎖。商鞅之術,更是荼毒天下之毒藥。你能看破,很好?!蓖醯戮澋?。

張嫣聽了兒子的見解,更是心中歡喜,道:“鑾兒,還有月兒、夢兒、蕊兒,娘親教你們一套吐納的法門。”

言罷,張嫣將簡單的導引呼吸之法細細說與四個孩子聽,又在四個孩子的脊背上輕輕點按幾處穴位,引導氣息。三個女兒根本尋不到門道,只有王天鑾依言閉目,竟似模似樣地調(diào)整呼吸,不過片刻,小臉便顯出幾分紅潤光澤,氣息也漸趨平穩(wěn)悠長。張嫣再點他幾個關竅穴位,稍加指引,他竟能自行導引那股微弱的氣息在體內(nèi)循行一小周天。

“你們?nèi)齻€,何時能像弟弟這般聰慧?”張嫣訓斥三個女兒道。

王德均心中驚異更甚:“鑾兒文思敏捷,于武學一道,竟也天賦異稟,一點即透?!彼_口,忽聞前院傳來喧嘩聲。

侍女穆然來報:“少爺,少夫人,濠鏡奧分舵的弟子押送貴重‘藥材’到了?!?/p>

王德均與張嫣心知肚明,所謂“貴重藥材”,乃是安東尼奧運給山莊和總壇的西洋火器——一千枚可用佛郎機射出的、威力巨大的“開花彈”。

為首的天香教女弟子說道:“少爺,少夫人。托二位洪福,貨物總算平安送到,已卸在偏院庫房,請二位點驗?!毖粤T,她又遞上一份禮單,再捧過一個狹長的錦盒,續(xù)言道:“這是安東尼奧先生特意囑咐,要親手奉于張夫人的物事?!?/p>

張嫣接過錦盒,打開一看,里面躺著一柄西洋樣式的長劍。劍鋒細長,足有四尺,劍柄亦有一尺,劍身寬僅半寸,無論劍鋒、劍刃劍尖還是劍柄,也包括劍鞘,均是藍色。張嫣握住劍柄,只覺入手極輕,竟似不到一斤。

且說這張嫣,武功早入化境,早已不屑于使用兵器,便隨手將劍擱在身旁的紫檀木花幾上,笑道:“安東尼奧先生有心了。這劍樣式新奇,色澤罕見,妾身收下了?!?/p>

一旁的王天鑾,瞧見了這柄通體湛藍、輕巧異常的長劍,登時來了興致。他跑過去,將那柄比他身高還長的西洋劍抱在了懷里,揮舞起來,引得眾人莞爾。

張嫣見狀,笑道:“罷了,鑾兒既喜歡,便拿去玩耍吧。只是千萬小心,莫要傷了自己和旁人?!蓖跆扈幍昧嗽手Z,更是開心。

浙江,杭州,江南織造局督辦衙門后堂。

浙江布政使鄭泌昌、按察使何茂才、杭州知府馬寧遠、織造局管事太監(jiān)楊金水的干兒子——李玄、還有沈一石,落座滿堂。

李玄端起茶盞,說道:“沈老板,前兒宮里又傳下話來,萬歲爺修道用的龍涎香,還有西苑幾位真人們煉丹要用的辰砂、紫石英,都短缺得緊。楊公公的意思,這采買的銀子,總不好再從內(nèi)庫支應,驚擾了圣心。您看……”

沈一石說道:“李公公,楊公公的意思,小人明白!能為圣上分憂,為公公們效力,是小人幾輩子修來的福分!這采買貢品的差事,小人責無旁貸!銀子的事,公公們?nèi)f勿勞心,小人自當竭力籌措?!?/p>

何茂才道:“沈老板是個明白人。只是,近來倭寇在沿海鬧得兇,各衛(wèi)所催要軍餉的文書,雪片似的飛到本官案頭。臬臺衙門,也是捉襟見肘啊。這剿倭保境,關乎桑梓安危,沈老板是本地巨富,根基在此,想必也不會袖手旁觀罷?”

沈一石道:“何臬臺憂國憂民,小人感佩萬分!倭寇肆虐,荼毒鄉(xiāng)里,小人亦是痛心疾首!小人雖是一介商賈,也深知覆巢之下無完卵的道理!為保境安民,小人愿捐輸白銀一千兩,犒勞前線將士!稍后便著人送到臬臺衙門!”

鄭泌昌笑道:“沈老板急公好義,實乃我浙江商賈楷模!不過,這省里清丈田畝,厘清賦稅,也是朝廷的嚴旨。下面那些胥吏辦事,難免有些疏漏錯訛之處。若有刁民借機鬧事,或是查出些陳年舊賬牽扯到貴號名下的田莊鋪面,還需沈老板多多擔待,體諒下面辦事人的難處。這上下打點,安撫人心,也少不得要些使費?!?/p>

沈一石心領神會,這是既要攤派,還要封口錢。他連忙道:“鄭藩臺明鑒!清丈田畝,厘清賦稅,乃是利國利民的正事!小人向來奉公守法,該繳的稅賦,分文不少!只是……下面辦事的差爺們辛苦,小人也是知道的。小人再捐輸五百兩,權作給諸位差爺?shù)牟杷量噱X,還望藩臺大人代為轉(zhuǎn)交,請差爺們多多費心,秉公辦理!”

李玄笑道:“沈老板辦事,倒是爽利。楊公公那里,咱家自會替你美言幾句。只是,這宮里宮外,用度浩繁。萬歲爺修道,講究個心誠,一應供奉,半點馬虎不得??椩炀纸衲暌慕z綢,務必要按時、按質(zhì)、按量交齊。若誤了宮里的事,或是出了紕漏,惹得圣心不悅……沈老板,你我都擔待不起啊?!?/p>

沈一石道:“李公公放心!小人便是砸鍋賣鐵,累死作坊里所有的織工,也絕不敢誤了宮里的差事!更不敢有絲毫懈怠,讓公公們在圣上面前為難!小人回去便親自盯著,日夜趕工,務必確保萬無一失!”

“嗯,沈老板心里有數(shù)就好?!崩钚馈?/p>

沈一石起身道:“既如此,小人告退了?!毖粤T,便轉(zhuǎn)身離開。走出衙門,他低聲吩咐心腹道:“速去銀號,支取兩千兩白銀,分作三份。一千兩送往按察司衙門何大人處,五百兩送往布政司衙門鄭大人處,另外五百兩,連同沈某書房里那對舊窯梅瓶,送去李公公府上。記住,手腳要干凈,話要說得漂亮?!?/p>

京師,胭脂胡同,甘露苑。

沈籮笙趴在柔軟的錦緞繡床上,秦露兒坐在床沿,正用巴掌抽打沈籮笙的屁股。

“叫你練功偷懶!叫你貪頑!”秦露兒邊打邊說。

沈籮笙起初還哼唧兩聲,幾下過后,卻悄悄側(cè)過小臉,偷偷瞄著秦露兒的神色。見秦露兒板著臉,又趕緊把臉埋了回去。

秦露兒又責打了幾下,見沈籮笙不哭,便問道:“你怎地不哭了?”

沈籮笙嬌聲說道:“姐姐打的一下比一下輕,笙兒不疼,所以就不哭了。”

秦露兒一怔:“你……”

沈籮笙笑道:“真的!就第一下很疼,笙兒差點就哭了。第二下就輕了一些了,第三下更輕,從第四下開始,就不怎么疼了。姐姐,你根本就舍不得打我……”

“誰舍不得打你了?”說罷,秦露兒揚起手,這回用了些真力氣,“啪”的一聲脆響,結結實實落在沈籮笙的屁股上。

“哎呦!”沈籮笙這下被打疼了,道:“疼!姐姐別打了,笙兒以后練功不偷懶了!一定好好練!再偷懶,就讓姐姐使勁打屁股!”

看著小丫頭討?zhàn)埖哪?,秦露兒心頭那點佯裝的怒氣頓時煙消云散,便再次住手。

沈籮笙見秦露兒不打了,便好奇的問道:“姐姐,為什么大人打小孩子,都只打屁股上,不打別的地方呢?”

秦露兒沒好氣的瞪她一眼,伸手把她攬到懷里,聲音卻軟了下來:“傻丫頭,屁股上肉多,打不壞。姐姐打你是為了讓你記住教訓,又不是為了打壞你。誠然,教書先生會打孩子手心,可姐姐若是把你手心打紅腫了,別人一眼就瞧見你挨了打。姐姐怎生忍心讓你丟臉面呢?”

“哦,原來是這樣啊。姐姐對我最好了!”

“就你嘴甜,還疼不疼?”

“不疼了!”沈籮笙立刻搖頭,又說道:“姐姐,我想吃桂花糕了?!?/p>

秦露兒失笑,說道:“剛挨了打就想著吃。小饞貓!”她替沈籮笙掖好被角,推門而去。

甘露苑前廳,此刻正是華燈初上,賓客盈門之時。秦露兒穿過回廊,不欲引人注目,只想快去廚房取了桂花糕便回。然而,當她經(jīng)過一處最為熱鬧的雅間時,里面?zhèn)鱽淼暮肋~笑聲與吟哦之聲卻讓她腳步微頓。

只見雅間內(nèi),一群盛裝打扮的姑娘正圍著一個中年文士。那文士面容清癯,帶著幾分看透世情的疏狂。他顯然已有幾分酒意,一手執(zhí)杯,一手執(zhí)筆,正對著鋪開的宣紙揮毫潑墨。口中吟誦之聲清越激昂,引得周圍的姑娘們陣陣喝彩。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哈哈,稼軒豪氣,千古之下,猶令人神往!”他擲筆大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姿態(tài)瀟灑不羈,全無尋常官員的刻板拘謹。

秦露兒閱人無數(shù),一眼便看出此人絕非尋常尋歡客。那份骨子里的氣度,眉宇間的深沉,絕非酒色所能掩蓋。就在她駐足凝望的瞬間,那文士也恰好抬眼望來。四目相對,仿佛周遭的喧囂瞬間褪去。秦露兒只覺對方目光深邃如潭,竟讓自己一時竟忘了移開視線。而那文士,在看到秦露兒的剎那,眼中也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愛慕。

站在文士身邊的一個綠衣姑娘,見是秦露兒站在門口,又見客人盯著秦露兒看,便揚聲道:“啟稟官人,門口這位美人兒,可不是咱們樓里的姑娘,她是咱們甘露苑的掌苑娘子呢!”

秦露兒被這丫頭的話驚醒,心中暗忖:“這群死丫頭,又拿我打趣?!彼嫔蠀s不顯,正思忖著如何得體地告退離開,卻見那文士已放下酒杯,推開圍著的姑娘,徑直朝她走來。

“原來是掌苑的娘子,失敬?!蔽氖孔叩角芈秲好媲?,拱手一禮,說道:“在下徐階,徐子升。方才娘子風姿,令人心折。不知可否賞光,與在下小酌幾杯,清談片刻?”

秦露兒聽到“徐階”二字,心中更是巨震。當朝次輔,清流領袖,竟如此坦蕩地出現(xiàn)在這風月之地,還直言邀約?她瞬間明白了對方“自污”的用意,同時也被這份坦蕩和那深邃的目光所吸引。

“徐大人言重了。妾身蒲柳之姿,當不得大人謬贊。大人既有雅興,請隨妾身來。”秦露兒側(cè)身引路,并未走向自己的繡房,而是將徐階引至另一處僻靜雅致的空房——只因她的閨房里,還有笙兒在。

侍女很快重新布上精致酒菜,點上熏香,悄然退下,掩好房門。房內(nèi)只剩下徐階與秦露兒二人。

徐階為秦露兒斟上一杯酒,說道:“徐某今日至此,非僅為尋歡。廟堂之上,如履薄冰。有時置身這喧囂之地,反覺耳目清明。娘子掌此一方天地,觀人閱世,想必慧眼獨具。”

秦露兒端起酒杯,說道:“大人位極人臣,亦有難處。這‘自污’二字,便是大人的護身符吧?妾身身處市井,卻也聽聞大人清名。大人此舉,妾身能懂?!?/p>

“好一個‘能懂’!娘子果然冰雪聰明,一語道破徐某心中塊壘。身處漩渦,欲行其志,有時不得不曲中求直。只是委屈了娘子,要陪徐某演這荒唐戲碼。這一杯,謝娘子不點破之恩?!?/p>

兩人對飲一杯,氣氛漸漸融洽。徐階談吐風雅,見識廣博,從詩詞歌賦到朝野逸聞,信手拈來,卻又往往切中要害。秦露兒雖出身江湖,但執(zhí)掌甘露苑多年,心思玲瓏剔透,接話應對,不卑不亢,時而見解獨到,引得徐階連連贊嘆。酒過數(shù)巡,燭影搖紅,兩人越談越是投機,彼此眼中欣賞之色愈濃。秦露兒酒量本就不深,此刻在徐階的溫言軟語下,更覺心神搖曳,雙頰染霞,眼神也迷離起來。

徐階望著燈下美人如玉,眼波流轉(zhuǎn)間媚態(tài)橫生,再難抑制心中情動。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秦露兒的柔荑。秦露兒身子微微一顫,并未掙脫,反而抬眼迎上他的目光,那眼中亦是情意流轉(zhuǎn)。一切水到渠成。徐階起身,秦露兒亦隨之站起。兩人相擁,自是一番云雨纏綿。

待云收雨散,徐階看著懷中玉人,目光掃過床榻間一抹刺眼的落紅,頓時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僵住了。他坐起身,臉上滿是震驚與難以置信的愧疚:“娘子……你……你竟還是完璧之身?這……這如何使得!徐某……徐某孟浪!竟毀了娘子清白!徐階何德何能,擔待得起娘子如此厚愛?”

秦露兒拉過錦被掩住身子,臉上紅霞未退,卻無多少懊惱,反而帶著一種釋然的平靜。她看著徐階,輕聲道:“大人不必自責。是妾身心甘情愿。能得大人垂青,妾身無悔。大人既以誠相待,妾身亦不敢再隱瞞。此處甘露苑,實則是江湖組織‘煙雨樓’的秘密總舵。妾身秦露兒,便是煙雨樓的掌門?!?/p>

“煙雨樓?是那個取人性命于無形的煙雨樓?”

“正是。妾身便是專司那‘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勾當?shù)娜?。大人可會因此鄙棄妾身??/p>

徐階聞言,放聲大笑:“露兒姑娘坦誠相告,徐某感佩萬分!徐某豈是那等迂腐之人?姑娘放心,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徐階對天立誓,絕不泄露半字!若有違誓,天誅地滅!”

秦露兒動情說道:“大人高義!妾身亦在此立誓!煙雨樓上下,從今往后,愿為大人耳目爪牙!凡大人之命,刀山火海,無所不赴!只求大人莫負今日之情!”

徐階握住秦露兒的手,沉聲道:“露兒放心!徐某雖非君子,卻也知信義二字!你既以性命相托,徐階必以性命相護!煙雨樓之事,便是我徐階之事!你我同心,何懼風浪?”

言罷,徐階帶走了秦露兒給他的鳥籠,用以飛鴿傳書。當秦露兒拿著桂花糕回到閨房時,沈籮笙早已睡熟。


更新時間:2025-08-01 16:3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