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柄斷刃的低鳴在狹窄的井底空間里碰撞、糾纏，如同兩頭被鐵鏈鎖在一起的兇獸，帶著嗜血的焦躁與宿敵般的共鳴。空氣被這無形的音波擠壓得粘稠沉重，壁上青苔簌簌剝落。
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面容在昏黃的琉璃燈下如同刀削斧鑿，冷硬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他腰間那柄布滿鋸齒狀缺口的斷刃，正隨著嗡鳴劇烈震顫，仿佛隨時(shí)要掙脫皮鞘。他踏前一步，繡春刀已然出鞘半寸，刃口寒光流動，映著他鷹隼般的眸子。
“宮廷禁地，擅闖者死?！甭曇舨桓?，卻帶著金鐵摩擦的質(zhì)感，字字砸在潮濕的石壁上。
斗笠客的身影隱在更深的陰影里，只有腰間斷刃缺口處流轉(zhuǎn)的暗紅紋路，呼應(yīng)著對方刀刃的寒芒。他沒有言語，搭在刀柄上的右手拇指，極其緩慢地摩挲過那猙獰的斷口邊緣。
嗡鳴陡然拔高，如同無數(shù)根繃緊的琴弦即將斷裂！
指揮使眼中厲芒一閃！搭在繡春刀柄上的左手食指猛地彈出——
嗤！一道凝練如實(shí)質(zhì)的銳風(fēng)破空尖嘯！目標(biāo)并非斗笠客，而是他身后井壁上一盞懸掛的琉璃宮燈！
燈碎！燈油裹著火焰潑灑而下，如同一條猙獰的火蛇撲向斗笠客后心！
幾乎是燈碎的同時(shí)，指揮使動了！緋紅的身影在狹窄空間內(nèi)拉出一道血色殘影！繡春刀不再是半出鞘，而是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銀色霹靂，刀未至，那股洞穿一切的鋒銳之氣已將斗笠客前方的空氣割裂出嗤嗤輕響！刀勢籠罩斗笠客全身要害，封死了所有閃避空間，配合后方潑下的致命火油，絕殺！
斗笠客的身影在火油潑灑的陰影里似乎晃動了一下，又像從未移動。
“叮！”
一聲極輕微、如同玉珠落盤的脆響。
那柄撕裂黑暗劈至斗笠客面門前的繡春刀，刀尖在距離目標(biāo)眉心三寸之處，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嘆息之壁，驟然凝滯！刀身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嗡鳴，劇烈震顫！
與此同時(shí)，斗笠客腰間斷刃的嗡鳴瞬間消失。他左手極其隨意地向后一拂袖袍。
嘩——一股沛然巨力憑空而生，如同無形的巨掌猛地攥住了那條撲下的火蛇！燃燒的燈油竟被硬生生倒卷回去，狠狠拍在指揮使身后的石壁上！“轟！”火焰爆燃，熱浪裹著濃煙翻滾！
指揮使瞳孔驟縮！他感到手中繡春刀傳來的那股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虎口瞬間迸裂，鮮血染紅刀柄！他當(dāng)機(jī)立斷，借著反震之力旋身后撤，緋紅官袍在火光中獵獵作響，眼中再無絲毫輕慢，只剩下如臨深淵的凝重。
“好手段！”他低喝一聲，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情緒，是驚，是怒，更是棋逢對手的熾熱?！半y怪敢闖這龍?zhí)痘⒀ǎ 彼笫珠W電般在腰間一按，那柄鋸齒斷刃終于完全出鞘！刃身暗啞無光，布滿奇特的蝕痕，此刻卻發(fā)出更尖銳、更狂躁的嗡鳴，與繡春刀的清越刀吟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心神俱裂的詭異二重奏！
雙刃在手，指揮使氣勢暴漲。鋸齒斷刃詭異斜撩，帶起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刮擦聲，仿佛無數(shù)冤魂在耳邊哭嚎，直取斗笠客下盤！繡春刀則化作一片銀色光幕，潑水般罩向斗笠客上半身！一刀一刃，一剛一詭，配合得天衣無縫，將井底狹小的空間徹底化為死亡磨盤！
斗笠客的手終于第一次真正落在了腰間斷刃的刀柄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只有一道烏沉沉、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線，從斗笠下的陰影里驟然延伸而出！這道線無視了漫天刀光，無視了鬼哭般的刃嘯，精準(zhǔn)無比地點(diǎn)在鋸齒斷刃最核心、也是嗡鳴最劇烈的一個(gè)鋸齒狀缺口上！
“鏗——！?。 ?/p>
刺耳到令人靈魂顫抖的金鐵交鳴轟然爆發(fā)！一股無形的震蕩波紋以雙刃交接點(diǎn)為中心猛地?cái)U(kuò)散開！石壁劇烈震動！頂上簌簌落下大塊青磚碎石！地面鋪陳的金磚被震得跳動起來，磚石縫隙間積累百年的灰塵轟然騰起！
指揮使如遭雷亟，悶哼一聲，臉色瞬間煞白，嘴角溢出一縷鮮血。他手中的鋸齒斷刃發(fā)出一聲凄厲到極致的悲鳴，仿佛活物被扼住了喉嚨，刃身上數(shù)十個(gè)缺口同時(shí)噴出細(xì)碎的金屬粉末！而他那柄千錘百煉的繡春刀，竟在這股毀滅性的震蕩下，“咔嚓”一聲從中折斷！半截刀鋒旋轉(zhuǎn)著飛出，“奪”地一聲深深釘入石壁！
“噗！”指揮使再也支撐不住，單膝跪地，以斷掉的繡春刀柄撐住身體，死死盯著斗笠客手中那柄剛剛歸鞘、仿佛從未動過的斷刃。他的眼神充滿了震駭、茫然，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宿命感。
“原來…如此…”他喘息著，每一個(gè)字都帶著血沫，“…‘刃奴’…終是…逃不過…相噬…”
轟隆隆隆——！頭頂傳來沉悶如雷鳴的巨響！雙刃交擊引發(fā)的恐怖共振，如同投入古井的死水，終于觸發(fā)了深埋地底的古老機(jī)關(guān)！巨大的齒輪嚙合聲、鐵鏈絞動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整個(gè)井底秘庫開始瘋狂搖晃！石壁裂開蛛網(wǎng)般的縫隙，鑲嵌著獸首的石板轟然坍塌，露出后面幽深曲折、布滿鐵荊棘和翻板陷坑的甬道！
一塊磨盤大小的巨石從頭頂裂開的縫隙中當(dāng)頭砸落！
巨石陰影籠罩下的指揮使，眼中卻閃過一絲奇異的平靜。他猛地抬頭，對斗笠客嘶聲吼道：“去找…‘刃主’！破此…詛咒！”話音未落，他左手剩下的那柄鋸齒斷刃猛地調(diào)轉(zhuǎn)方向，毫不猶豫地狠狠捅進(jìn)了自己的心口！
“呃啊——！”鮮血狂噴！他用盡最后力氣，將染血的鋸齒斷刃猛地?cái)S向斗笠客腳下！同時(shí)，右手殘余的半截繡春刀柄狠狠砸向身旁一塊刻著星芒印記的金磚！
“走?。?！”
金磚被刀柄砸得翻轉(zhuǎn)，露出下方一個(gè)僅容一人的黝黑孔洞！轟！那塊巨石擦著指揮使挺直的脊背，重重砸落在他身前，碎石飛濺，煙塵彌漫，將他最后的身影徹底吞沒！只有那柄染血的鋸齒斷刃，斜斜插在滿地碎石金磚之間，刃身的嗡鳴徹底斷絕，只剩下死寂。
斗笠客的身影在巨石落下前的最后一剎，已如鬼魅般投入了那個(gè)僅容一人的孔洞。黑暗中，只余身后皇陵地宮崩塌的末日巨響，以及鼻端縈繞不散的、新鮮血液混合著鐵銹塵埃的濃重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