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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臺宮的金磚被朝靴踩得發(fā)響,像悶雷滾過云層。蝦仁站在文官隊列的末尾,麻布袍服在一片玄色朝服里像塊突兀的補丁。這是他第一次參加朝會,嬴政特許他“旁聽議事”,卻在昨夜密召時說:“該讓他們聽聽不一樣的聲音了?!?/p>

銅鐘敲過三響,嬴政的龍椅在殿頂?shù)脑寰路褐涔?。他今日穿了兗服,十二章紋在燭火下流轉,玄色的冕旒垂在眼前,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有事啟奏?!辟穆曇舸┻^冕旒,帶著金石般的質感。

廷尉李斯出列,捧著一卷竹簡:“啟奏大王,韓國遣使來秦,愿獻上黨郡,只求秦韓結盟?!?/p>

話音剛落,宗室大臣嬴傒立刻出列:“不可!上黨乃韓之屏障,獻地必是詐降!當年長平之戰(zhàn),趙國因上黨而亡,我大秦豈能重蹈覆轍?”

“嬴大夫多慮了,”李斯反駁,“韓弱秦強,韓王不敢詐降。若接受上黨,可斷趙國右臂,實乃上策?!?/p>

百官立刻分成兩派,吵作一團。有人主張接受,有人堅持伐韓,唾沫星子濺在金磚上,像一場無聲的雨。蝦仁站在末尾,看著這群人身處戰(zhàn)國末期,卻還在重復百年前的博弈,心里泛起一陣荒誕。

“都靜一靜。”嬴政抬手,殿內(nèi)瞬間安靜。他的目光越過群臣,落在蝦仁身上,“蝦仁先生,你來自后世,可知上黨之地的結局?”

所有視線“唰”地射向蝦仁。有好奇,有鄙夷,更多的是等著看笑話。淳于越捻著胡須,嘴角掛著冷笑——他早聽說這個“妖人”被大王寵信,正想借機發(fā)難。

蝦仁深吸一口氣,走出隊列。麻布袍服掃過冰涼的金磚,他突然想起高中歷史課上的地圖,上黨郡的位置像顆楔子,釘在秦趙之間。

“韓王獻地是真,但不是怕秦,是怕趙?!蔽r仁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撞在梁柱上,“上黨百姓世代屬韓,不愿歸趙,韓王此舉是想把禍水引向秦趙之爭。”

嬴傒皺眉:“一派胡言!趙國剛經(jīng)長平之戰(zhàn),國力大損,怎敢與秦為敵?”

“正因國力大損,才更要爭上黨?!蔽r仁抬手,想比劃地圖,才想起沒帶紙筆。他索性走到殿中,用腳在金磚上劃出秦、韓、趙的大致輪廓,“上黨若歸秦,趙國南部門戶大開;若歸趙,韓國便成秦之附庸。韓王這是逼著秦趙再打一場,他好漁翁得利?!?/p>

金磚被踩出淡淡的痕跡,像幅簡陋的天下棋局。百官看著那幾道弧線,突然鴉雀無聲——這道理淺顯,卻沒人像他這樣一針見血地挑明。

“那依你之見,該如何應對?”嬴政的聲音透過冕旒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

“不接地,直接伐韓。”蝦仁的腳重重踩在代表新鄭的位置,“韓王獻地是緩兵之計,實則在聯(lián)魏抗秦。若等他們聯(lián)盟成型,再伐韓便難了?!?/p>

“放肆!”淳于越突然出列,朝笏重重砸在地上,“我大秦與韓無戰(zhàn)事,無故伐之,何以服天下?你這妖人,分明是想挑動戰(zhàn)亂!”

公輸族長立刻附和:“淳于博士所言極是!此人身世不明,妖言惑眾,當逐出朝堂!”

宗室大臣們紛紛響應,朝笏砸地的聲音此起彼伏,像要把殿頂?shù)耐咂鹇?。蝦仁挺直脊背,看著這群把“周禮”掛在嘴邊的人,突然笑了:“諸位博士熟讀史書,可知春秋三百載,有幾年無戰(zhàn)事?”

淳于越噎住,臉色漲得通紅:“那是……那是諸侯無道!我大秦當行王道,以德服人!”

“以德服人?”蝦仁的聲音陡然拔高,“當年趙國坑殺我大秦降卒四十萬,用的是王道?魏國占我河西之地二十年,用的是王道?若王道有用,諸位此刻該在洛陽侍奉周天子,而非站在咸陽宮!”

這話像一道驚雷,劈在殿中。嬴傒握緊了朝笏,指節(jié)發(fā)白——他的父親就是長平之戰(zhàn)的降卒,尸骨至今埋在異鄉(xiāng)。李斯垂下眼簾,嘴角卻悄悄勾起。

嬴政突然起身,冕旒上的玉珠撞出清脆的響。他走下龍椅,玄色兗服拖在金磚上,像劈開混沌的利刃。

“蝦仁先生說得對。”嬴政的聲音穿過寂靜,“天下未定,何來王道?韓王既無誠意,便打醒他?!彼聪蚶钏?,“傳孤旨意,命內(nèi)史騰為將,率十萬大軍伐韓?!?/p>

“大王不可!”淳于越撲在地上,老淚縱橫,“伐韓必引發(fā)六國合縱,我大秦將陷入重圍啊!”

嬴政沒看他,只是看著蝦仁:“先生還有何策?”

“有三策?!蔽r仁迎上他的目光,“一,派使者攜重金入魏,許以陶邑之地,斷韓魏聯(lián)盟;二,用曲轅犁和堆肥法在關中增產(chǎn),備足軍糧;三,改良連弩車,提升秦軍戰(zhàn)力?!?/p>

他一口氣說完,殿內(nèi)靜得能聽見燭火跳動的聲。百官看著這個穿麻布袍服的年輕人,像看一個怪物——他不僅敢主戰(zhàn),還連后續(xù)的糧草、軍械、外交都想得清清楚楚。

“準。”嬴政只說了一個字,轉身走向龍椅?!凹慈掌穑@犁、堆肥法由蝦仁主持推廣,軍工坊改連弩車,由李斯協(xié)同?!?/p>

“大王!”淳于越還想再勸,卻被嬴政冰冷的眼神制止。

“再有阻擾者,以抗旨論?!辟佚堃?,冕旒垂下,遮住了所有情緒?!巴顺!?/p>

朝靴摩擦金磚的聲音再次響起,卻沒了來時的喧鬧。百官路過蝦仁身邊時,眼神復雜——有震驚,有憤怒,還有少數(shù)人帶著探究。淳于越狠狠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袍角掃過蝦仁的麻布袖子,像一陣寒風。

李斯走在最后,經(jīng)過時低聲說:“先生今日之言,夠驚世駭俗了。”語氣里聽不出是褒是貶。

蝦仁沒回答,只是看著嬴政離去的方向。龍椅空蕩蕩的,卻仿佛還殘留著那句“準”的余溫。他知道,今天這道驚雷,不僅劈在朝堂上,更劈在了舊時代的根基上。

走出章臺宮,陽光刺眼。侍衛(wèi)遞來一個布包,說是嬴政賞賜的。打開一看,是件玄色的錦袍,針腳細密,和嬴政身上那件兗服的料子相似。

“先生穿上,才像我大秦的人?!辟穆曇魪纳砗髠鱽?。他已換下兗服,玄色常服更顯挺拔。

蝦仁捧著錦袍,突然覺得眼眶發(fā)熱:“謝大王?!?/p>

“謝什么,”嬴政笑了笑,“你幫孤劈開了迷霧,孤賞你件衣服,應該的?!彼鴮m墻外的咸陽城,“接下來,該讓這天下,聽聽驚雷的響了?!?/p>

遠處的軍工坊傳來鐵器撞擊的聲音,叮叮當當,像在為新的風暴倒計時。蝦仁握緊了手里的錦袍,布料的溫度透過掌心傳來,像握住了一個滾燙的未來。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淳于越的怒吼,公輸家族的敵意,六國的合縱,都還在前面等著。但此刻,站在陽光下,看著身邊這個眼神明亮的年輕帝王,他突然覺得,再大的驚雷,他們都能頂過去。

因為有些東西,比驚雷更響亮——比如嬴政的決心,比如他帶來的那些來自未來的、關于“統(tǒng)一”與“安寧”的種子。


更新時間:2025-08-01 17:1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