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愁鎮(zhèn)的廢墟,很快就被荒草和野獸所占據(jù)。那場驚天動地的五雷正法,如同一個被刻意遺忘的傳說,再無人提起。
陳十三孤身一人,踏入了“鬼見愁”那如同巨獸咽喉的山口。
一入山,他便立刻感受到了此地與外界的不同。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陰冷潮濕的瘴氣,吸入肺中,便如同吞下了一把冰冷的鐵砂。山林間的光線異?;璋?,即便是正午,也如同黃昏一般,四周的樹木長得奇形怪狀,虬結(jié)的樹干如同扭曲的人形,看得久了,便會產(chǎn)生一種它們正在緩緩移動的錯覺。
最詭異的是,這里太安靜了。
沒有鳥鳴,沒有蟲叫,甚至連風(fēng)聲都帶著一種死寂的、沉悶的回響。
陳十三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他將那塊“替死龜甲”貼身收好,右手緊緊握著那半截斷裂的棺材釘。他那只瞎了的左眼,此刻正傳來一陣陣輕微的刺痛,這是【倀鬼役法】的“黃泉視野”在被動地感知著周圍濃郁的陰煞之氣。
他按照說書人臨死前指點(diǎn)的方向,向著傳說中的“陰兵道”前進(jìn)。
所謂的“道”,其實(shí)根本沒有路。那是一條蜿蜒于群山之間的巨大峽谷,兩側(cè)是萬丈懸崖,終年不見天日,谷底陰風(fēng)怒號,如泣如訴。
傳說,這里是古代某個王朝的戰(zhàn)場,數(shù)十萬大軍在此全軍覆沒,怨氣沖天,魂魄不散,每到夜晚,便能看到成千上萬的陰兵在此操練、廝殺,故得此名。
陳十三站在峽谷邊緣,向下望去,只見谷底黑霧繚繞,深不見底,仿佛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
他沒有猶豫,找到一處相對平緩的斜坡,開始向谷底攀爬。
越往下,陰煞之氣越重。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被泡在了冰水里,連血液的流動都變得緩慢起來。懷中的《斬勘圖》也變得異常冰冷,不再有任何反應(yīng),似乎在這濃郁的煞氣中,也陷入了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踩到了堅(jiān)實(shí)的地面。
谷底,比他想象的要寬闊得多。地面上散落著無數(shù)早已腐朽的兵器和破碎的甲胄,厚厚的落葉之下,踩上去“咯吱”作響,那都是不知多少年前的枯骨。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鐵銹與腐肉混合的、令人作嘔的氣味。
陳十三不敢有絲毫松懈。他需要更快、更隱秘。目光落在手臂上那塊暗紅色的痂上,他咬了咬牙,拔出匕首。
【蛛煞役法】!
“以我之血…換你之行!”
鋒利的刀刃劃過手臂皮膚,鮮血涌出,帶著生命的溫?zé)?。他將這溫?zé)岬囊后w,涂抹在自己的雙腿之上。
劇痛伴隨著一股奇異的、帶著冰冷粘滑感的力量瞬間涌入雙腿!他的身體驟然變得輕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腳步踏在枯骨腐葉之上,竟如蜘蛛掠過蛛網(wǎng),無聲無息!一種近乎本能的、對陰影的親和感油然而生。代價是失血的眩暈和手臂火辣辣的痛,但在這鬼蜮,敏捷和隱秘比什么都重要。
他貼著峽谷的巖壁,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突然傳來了一陣整齊劃一的、金屬摩擦的“咔嚓”聲。
陳十三心中一凜,立刻閃身躲到了一塊巨大的巖石后面。
他探出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翻滾的黑霧中,一支沉默的“軍隊(duì)”正緩緩行來。
它們身披殘破不堪、沾滿黑褐色污跡的古代鎧甲,手持銹跡斑斑的長戈。身形在濃霧中半虛半實(shí),如同劣質(zhì)的皮影。臉上沒有五官,只有一團(tuán)不斷扭曲、翻滾的濃稠黑氣,散發(fā)出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冰冷怨念與殺伐之氣。
陰兵!
陳十三連心跳都幾乎停止。【倀鬼役法】帶來的視野中,這些陰兵周身纏繞著沖天的、粘稠如墨的怨煞之氣,如同行走的黑色火炬!它們沒有神智,只有對一切生者氣息的本能憎惡與毀滅欲。他全力催動【蛛煞役法】帶來的匿息能力,將自己活人的氣息壓到最低,如同巖石縫隙里的一塊苔蘚。
陰兵的隊(duì)伍很長,仿佛沒有盡頭。它們沉默地行軍,身上散發(fā)出的滔天煞氣,讓周圍的溫度都下降了好幾度。
就在陳十三以為自己可以安然躲過時,異變突生!
隊(duì)伍的最后方,突然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銅鈴聲。
“叮鈴……叮鈴……”
那鈴聲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似乎能安撫這些暴戾的陰兵。
緊接著,四個戴著斗笠、身穿蓑衣的漢子,抬著一口巨大的、用墨斗線纏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黑木棺材,從黑霧中走了出來。
是“抬棺人”!
陳十三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在鬼愁鎮(zhèn)見過這些人,知道他們是行走于陰陽兩界的神秘組織,手段詭異,亦正亦邪。
沒想到,他們竟然能在這陰兵道中自由穿行,甚至……像是在驅(qū)使這些陰兵!
那四個抬棺人似乎并未發(fā)現(xiàn)躲在巖石后的陳十三,他們只是沉默地跟在陰兵隊(duì)伍的后面,腳步沉穩(wěn),不發(fā)一言。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壓力感徹底遠(yuǎn)去,陳十三才敢緩緩?fù)鲁鲆豢跐釟猓蟊骋驯焕浜菇?。他剛想從藏身處出來,眼角的余光卻猛地瞥見——
就在剛才那隊(duì)抬棺人經(jīng)過的地方,一塊半埋在黑色腐土中的、巴掌大小的東西,反射著微弱的幽光。
一塊令牌?
強(qiáng)烈的、近乎本能的警覺在尖叫:別碰!快走!
但另一種源自《斬勘圖》的、無法抗拒的“饑餓感”卻在他心頭翻騰。那東西…似乎引動了懷中圖冊的沉寂。鬼使神差地,陳十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悄無聲息地摸了過去。
入手冰涼刺骨!那是一個用陳舊的、仿佛浸透了尸油的黑布包裹著的小包。他解開黑布,里面赫然是一塊巴掌大小的令牌!
令牌通體漆黑,非金非鐵,觸手沉重而冰冷,上面刻滿了密密麻麻、扭曲如蛇的暗紅色符文,僅僅是看著,就讓人頭暈?zāi)垦?,仿佛靈魂都要被吸進(jìn)去。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連接著無盡幽冥的陰寒氣息,從令牌中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
就在他拿起令牌的瞬間,懷中的《斬勘圖》突然劇烈地發(fā)燙起來!
他猛地掏出圖冊,只見一頁空白紙上,正用血色的線條,飛快地勾勒著一個戴著斗笠、身穿蓑衣的抬棺人形象!
這令牌……竟然是與《斬勘圖》相關(guān)的“煞物”!
陳十三頭皮發(fā)麻,一股大禍臨頭的感覺瞬間攫住了他!他想也不想,就要將這燙手的山芋扔掉!
“把東西,放下?!?/p>
一個冰冷、干澀、沒有絲毫人類情感波動的聲音,如同貼著后頸吹來的陰風(fēng),毫無征兆地在陳十三身后響起。
陳十三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
他猛地回頭,看到一個同樣打扮的抬棺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無聲無息地站在了他身后不足三尺的地方。
那人戴著寬大的斗笠,斗笠下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陰影,看不清面容。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卻給人一種如同山岳般的壓迫感。
陳十三能感覺到,眼前這個抬棺人,比他之前遇到的任何一個,都要強(qiáng)大得多!
“你是誰?”陳十三握緊了手中的匕首,聲音干澀。
“我是誰,不重要?!倍敷蚁碌年幱凹y絲不動,聲音平淡得如同在陳述一個事實(shí),“重要的是,你拿了不該拿的東西?!?/p>
那只藏在蓑衣下的手緩緩抬起,指向陳十三緊握的令牌。那只手慘白、枯瘦,指甲泛著青灰色。
“‘鎮(zhèn)魂令’。抬棺門信物。見令如見門主?!北涞穆曇魶]有絲毫起伏,“你,一個外人,碰了,就得死?!?/p>
他的聲音平淡,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陳十三的大腦飛速運(yùn)轉(zhuǎn)。他知道,今天這事,怕是無法善了了。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令牌,又看了看懷里那本發(fā)燙的《斬勘圖》,一個念頭在他心中閃過。
他沒有放下令牌,反而將其緊緊握住,對著那抬棺人,咧嘴一笑。
“想要?”他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挑釁,“可以啊…”
他頓了頓,身體微微前傾,如同即將撲擊的困獸。
“你過來…自己拿!”
他在賭!賭這枚“鎮(zhèn)魂令”對抬棺人有著某種致命的克制!賭《斬勘圖》的異變并非偶然!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渺茫的生機(jī)!
斗笠下的陰影,似乎極其細(xì)微地波動了一下。
空氣,瞬間降至冰點(diǎn)。
“你,在,找死?!?/p>
下一刻,那抬棺人的身影,瞬間從原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