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無盡的黑暗和從石縫里滲出的、帶著腐爛氣息的陰寒。林昭在爬。
手肘和膝蓋早已磨得血肉模糊,每前進(jìn)一寸,都像在粗糙的砂紙上挪動。背上的沈清竹很輕,
卻又重如山岳。她的高燒透過衣料傳來,那股滾燙的溫度,
是這片死寂的黑暗中唯一鮮活的東西。身后的慘叫和廝殺聲早就聽不見了。
珊瑚扳指用他的命,為他們換來了一線生機(jī)。林昭沒有回頭去想,也來不及去想。
他現(xiàn)在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爬出去。背后的傷口每一次摩擦,都像被撒上了一把粗鹽,
再用鈍刀子來回地刮。他疼得渾身抽搐,卻不敢停下。他怕一停下,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似乎有了一點變化。不是光,是一種流動的氣息。
帶著青草和濕潤泥土的味道。風(fēng)。有出口!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林昭幾乎耗盡的力氣又憑空生出了一點。他咬緊牙關(guān),用額頭抵著冰冷的石壁,
將沈清竹往上又托了托,加快了速度。洞口很小,被亂藤和雜草掩蓋。
林昭用頭撞開那些藤蔓,刺目的天光讓他眼前一白,幾乎暈厥過去。他晃了晃頭,
背著沈清竹,從那個地獄般的洞口滾了出來。這里是青涼山的后山。林木茂密,人跡罕至。
林昭貪婪地呼吸著山林間清新的空氣,肺部卻像被撕裂一樣疼。他小心翼翼地將沈清竹放下,
讓她靠在一棵大樹下。她的臉燒得通紅,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扒逯瘢?/p>
”他輕聲喚她。她毫無反應(yīng),只是在昏迷中痛苦地蹙著眉。林昭伸手探了探她的脈搏,
細(xì)若游絲,時斷時續(xù)。再這樣下去,她會死。他環(huán)顧四周,密林深處,哪里有路?
哪里能找到藥?就在他焦灼萬分時,一陣極輕微的“沙沙”聲從不遠(yuǎn)處傳來。
林昭的身體瞬間繃緊,抄起手邊一塊石頭,躲到樹后。一個背著藥簍的灰袍老人,
拄著一根木杖,從林子深處緩緩走了出來。他頭發(fā)花白,面容清癯,
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一種山野之人的平和。老人似乎沒發(fā)現(xiàn)他們,
自顧自地采摘著巖壁上的一株草藥。林昭沒有動。在青涼山這種地方,
任何陌生人都可能是威脅。老人采完藥,直起身,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這邊,然后停住了。
他看到了靠在樹下的沈清竹?!肮媚??”老人走了過來,腳步很慢。林昭從樹后站了出來,
握緊了手里的石頭,擋在沈清竹身前,用戒備的姿態(tài)盯著他。
老人看了看林昭一身的血污和傷口,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沈清竹,嘆了口氣?!巴尥?,
別緊張,老朽是個采藥的?!彼噶酥干蚯逯瘢斑@女娃傷得不輕,還中了寒氣,
引發(fā)了高燒,再不救治,怕是熬不過今天了?!绷终训男某亮讼氯?,
對方一眼就看出了沈清竹的病癥。“老朽在附近有個茅屋,有些草藥,若信得過,
就隨我來吧。”老人說完,也不等林昭回答,便轉(zhuǎn)身朝來路走去。林昭猶豫了片刻。
他沒有別的選擇。他背起沈清竹,跟上了那個蹣跚的背影。茅屋藏在一片竹林深處,很簡陋,
卻打掃得干干凈凈。院子里晾曬著各種草藥,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香。
老人讓林昭將沈清竹安置在唯一的木板床上,然后便開始翻檢他的藥簍。“娃娃,
你這外傷也得處理一下,不然會發(fā)膿。”老人遞過來一個瓷瓶和一卷干凈的麻布。
林昭沒有動,只是盯著他。“先救她。”老者也不惱,點點頭,從藥簍里取出幾株草藥,
放在石臼里搗爛。他的動作很嫻熟,顯然是個精通藥理的郎中。
他將搗好的藥泥敷在沈清竹的額頭,又取出一根銀針,刺入她指尖,擠出幾滴暗紅色的血珠。
做完這一切,沈清竹的呼吸似乎平穩(wěn)了一些。林昭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松懈,
背后的劇痛和全身的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來,他眼前一黑,險些栽倒。
老人扶住了他:“老朽去給你熬點藥,你先歇歇?!彼叩轿萁堑男∧酄t旁,生起火,
將幾味藥材投入瓦罐中。林昭靠在門框上,看著老人的背影,心中那份戒備并未完全消除。
他看著老人在藥罐里攪動,又從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拿出一個黑色的木盒。老人打開木盒,
從中捻起一撮青綠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撒進(jìn)瓦罐里。那粉末一入水,
一股極淡、卻無比熟悉的味道便飄散開來。林昭的瞳孔驟然收縮。那味道,
是柳二娘那瓶“蝕骨散”的味道。他永遠(yuǎn)不會忘記。那個青瓷瓶摔碎時,
散出的就是這種甜中帶腥的詭異香氣。林昭的血,瞬間涼透了。
他不動聲色地看著那個正專心熬藥的老人,爐火的光映在他慈眉善目的臉上,
看起來無比祥和。可林昭卻只覺得渾身發(fā)冷。他們逃出了黑虎堂,
卻一頭撞進(jìn)了另一個更隱蔽的狼窩。這個采藥的老人,就是給黑虎堂提供毒藥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