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得像墨。
村東頭,低矮、破舊的陳家瓦房里,只有東屋還透出一絲昏黃微弱的光。那是一只自制的、用空墨水瓶改裝的煤油燈,燈捻很小,為了省油,豆大的火苗有氣無力地跳動著,將房間角落里巨大的陰影拉得猙獰扭曲。
陳海生仰面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下墊著的硬稻草隔著一層破舊被單,依然硌得后背生疼。右腿傷口的疼痛,如同被一群瘋狂的食人蟻啃噬骨髓,從骨髓深處一波波涌上來,又酸又脹又痛又麻!這劇痛像是永無休止的酷刑,清晰地告訴他,那根該死的船板殘骸,是如何深入了他的筋骨!它能阻止身體的睡眠,卻無法禁錮住靈魂深處那翻騰如沸海的思緒。
牡蠣殼里的金珠!藍暈的流光!手掌里灼熱的力量!懸停的沙粒!
這一切交織在一起,如同一個巨大的、無法抗拒的旋渦,把他牢牢吸在里面。這力量到底是什么?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他身上?為什么會提前出現(xiàn)在那些牡蠣里?那場把他帶回來的風(fēng)暴,僅僅是巧合嗎?那場風(fēng)暴……那場風(fēng)暴……
風(fēng)暴!
黑暗的房間里,陳海生猛地睜開了眼睛,如同鬼魅,瞳孔深處閃爍著幽深的寒光。風(fēng)暴……沉船……海龍?zhí)枴』杳郧澳锹晹鄶嗬m(xù)續(xù)、充滿血淚和不甘的低喊……
“船……我的船……”
這三個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本就痛楚的心臟。前世,爹臨終前,那渾濁渙散的眼神,死死盯著破敗漏雨的屋頂,嘴里反反復(fù)復(fù)念叨的就是這兩個字——“船……我的船……” 當(dāng)時,他只以為那是爹對失去半生心血的執(zhí)念和瘋狂,是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的胡言亂語。
可現(xiàn)在……結(jié)合那藍暈金珠中的同源氣息……結(jié)合這詭異的重生和力量……
那聲低喊……真的僅僅只是胡話嗎?
還是……昏迷前爹真的看到了什么?!在“海龍?zhí)枴背翛]的絕境中,在桅桿砸落、巨浪滅頂?shù)淖詈箨P(guān)頭,他看到了……某種讓他在潛意識、在瀕死彌留之際都要死死銘記的東西?!
那個東西……會不會就和這金珠中蘊含的奇異力量有關(guān)?!甚至……就是爹嘴里念念不忘的“船”?!
一個極其大膽、卻又能完美串聯(lián)起所有詭異細節(jié)的推測,如同驚雷般炸響在陳海生腦海!他的呼吸瞬間粗重起來!
“轟!”
就在這個念頭如同滾燙的烙印刻在他心頭的瞬間,一個更加離奇、更加令人難以置信的現(xiàn)象發(fā)生了!
一直盤踞在他體內(nèi),如同蟄伏火山般沉靜的力量源泉,此刻猛地像被投入滾油的冰塊,劇烈地波動、沸騰起來!一股強烈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灼熱感瞬間傳遍四肢百?。”纫酝魏我淮味家土?!
更詭異的是,這股沸騰的灼熱感,并不穩(wěn)定,如同接觸不良的電流,在他經(jīng)脈中劇烈地明滅閃爍!而這種閃爍的節(jié)奏……極其詭異!時快時慢,時強時弱!
咚……咚……咚……咚……咚……
隔壁房間,那微弱卻清晰的心跳聲,透過薄薄的土坯墻板,清晰地傳了過來!
不!不僅是心跳!
還有那微不可聞、在寂靜夜里卻如同驚雷在耳的低語囈語!來自于隔壁躺在病榻上的爹!那囈語聲斷斷續(xù)續(xù),如同垂死掙扎般低沉渾濁:
“……船……沉……下面……有……有東西……盤……盤著……金的……金……龍……盤柱……”
嗡——!
陳海生的腦子轟然炸響!渾身汗毛根根倒豎,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瞬間飆升至頭皮,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沉船點……有東西……金龍盤柱?!
這不是胡話!
這絕不是胡話!
爹真的看到了?。?!在海龍?zhí)栕詈蟪翛]的瞬間,在萬劫不復(fù)的深淵入口,在那生死一線中,他看到了那個東西!那才是他至死都在執(zhí)念的核心!那才是他口中“船”代表的最終意象——是某種“東西”!是某種如同“金龍盤柱”般的器物!它……就在沉船點!
他體內(nèi)這股灼熱力量的明滅閃爍!與他爹脈搏的跳動!與那斷斷續(xù)續(xù)、卻清晰無比指明方向的囈語聲!三者之間……竟然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驚駭欲絕的、絕對的同步!!
這不是巧合!這不可能!!
陳海生如同被一道霹靂狠狠劈中,僵在冰冷僵硬的土炕上!
“爹……”
他失神地呢喃著,手掌猛地按住自己滾燙的胸口!那里面,那顆盤踞的“源”,正在瘋狂地、有節(jié)奏地搏動,像一顆蘇醒的心臟!
“咚咚……咚咚……”心跳聲與囈語聲如同戰(zhàn)鼓號角!它們彼此呼應(yīng)!仿佛在指引!在召喚!
隔壁!必須去隔壁!爹一定知道什么!他必須要立刻問清楚!一定要弄明白那所謂的“金龍盤柱”到底是什么!它在哪里!在沉船點的什么位置!
這突如其來的發(fā)現(xiàn)和靈魂深處的巨大沖擊,如同烈火般瞬間焚燒掉了所有的猶豫、傷痛和疲憊!陳海生猛地坐起身!這劇烈的動作牽動了腿上,那鉆心的劇痛如同毒蛇噬咬!他悶哼一聲,額頭上瞬間滾下豆大的冷汗!
但他此刻仿佛失去了痛覺神經(jīng)!一雙眼睛在昏暗的煤油燈光下亮得嚇人,如同擇人而噬的兇獸!他咬著牙,雙手死死撐著炕沿,拖著那條完全不聽使喚的傷腿,就要強行挪下土炕!
就在他左腿已經(jīng)踩到冰冷地面的瞬間——
“咚咚咚?。?!”
一陣極其急促、簡直要將破舊木門框砸碎的猛烈敲門聲,如同重槌狠狠敲打在陳海生緊繃欲裂的神經(jīng)線上!那聲音帶著倉惶、帶著恐懼、帶著仿佛天塌地陷般的絕望!在寂靜的子夜里,刺耳得如同厲鬼索命!
緊接著,門外值班護士那尖銳、急促、帶著哭腔的嘶喊聲,如同冰冷的鋼針扎破門板,刺透耳膜:
“陳海生!快開門!快!快??!你爹……你爹不行了?。?!快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