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煙的目光銳利如鷹隼，越過林楓的肩頭，迅速掃視著那座孤零零的破敗小廟。低矮的土墻塌了大半，露出里面朽壞的木架。殘存的屋頂瓦片稀疏，覆蓋著厚厚的枯枝敗葉和濕漉漉的青苔。廟門只剩半扇，斜斜地掛在門框上，在風(fēng)中發(fā)出吱呀的呻吟。廟前那棵巨大的老槐樹，扭曲的枝干在灰暗的天幕下投下猙獰的陰影。
整個環(huán)境透著一股死寂和破敗，不像有埋伏的樣子。
“你先進(jìn)去?！绷鐭煹穆曇艉翢o溫度，命令道。刀尖向前輕輕一送，冰冷的觸感隔著濕透的衣物抵在林楓的后腰，帶著不容置疑的威脅。
林楓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竄上頭頂。他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濕的空氣，壓下心頭的恐懼和翻涌的眩暈感，咬著牙，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朝著那半扇破門挪去。
腳下的荒草濕滑泥濘，每一步都走得搖搖欲墜。他幾乎是挪進(jìn)了廟門。
廟內(nèi)比外面更加昏暗。一股濃重的、混合著朽木、塵土、鳥糞和霉菌的氣味撲面而來，嗆得他本就虛弱的身體一陣惡心。幾縷微弱的光線從屋頂?shù)钠贫春蛪Ρ诘目p隙里透進(jìn)來。勉強(qiáng)照亮了中央那座殘缺不全的土地神像。神像表面的彩漆早已剝落殆盡，露出里面灰黑的泥胎，半邊臉?biāo)菹氯ィ瑑H剩的一只眼睛空洞地凝視著前方，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詭異。神像背后，是積滿厚厚灰塵、遍布蛛網(wǎng)的墻壁。
柳如煙緊隨其后踏入廟中，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她銳利的目光迅速掃過廟內(nèi)每一個角落——?dú)埰频墓┳馈⒌顾牧耗?、角落的陰影……確認(rèn)再無他人。她的視線最終落在那座詭異的殘破神像上，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手中的“秋水”無聲地調(diào)整了角度，幽藍(lán)的光芒在昏暗的廟宇內(nèi)幽幽閃爍。
“在…在神像后面…”林楓的聲音虛弱而沙啞，帶著刻意裝出的篤定，但眼神深處是無法掩飾的緊張和恐懼。他抬起沒受傷的手，指向那尊殘破詭異的土地神像，“墻壁上…有一塊松動的磚…我…我把玉玨塞在后面了…”
柳如煙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zhì)的鋼針，從林楓慘白的臉上移開，釘在那尊殘破詭異的土地神像上。神像背后是布滿灰塵蛛網(wǎng)、坑洼不平的泥墻，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一張巨大的、沉默的鬼臉。她的目光銳利地掃過那片墻壁，顯然在判斷林楓話語的真實性。
“去拿?！眱蓚€字，從她唇間冰冷地吐出，如同兩塊堅硬的寒冰砸在地上。
林楓的心猛地一沉。他看著神像背后那片幽深、布滿灰塵的黑暗角落，一股難以言喻的強(qiáng)烈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那感覺來得如此突兀而猛烈，遠(yuǎn)超對柳如煙手中利刃的恐懼，仿佛那黑暗中蟄伏著某種無形的、足以吞噬靈魂的兇險。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撞在冰冷潮濕的廟門上，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
柳如煙眼中寒光一閃，手腕微動，那柄“秋水”短刀幽藍(lán)的鋒芒瞬間逼近，冰冷的刀鋒幾乎貼上林楓的頸側(cè)皮膚，激起一片細(xì)小的疙瘩。
“別?；?！”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被消磨殆盡的耐心和濃烈的警告，“或者，你想現(xiàn)在就死？”
頸側(cè)傳來的冰冷觸感和那刺骨的殺意，瞬間壓倒了心頭那莫名的悸動。林楓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一絲血腥味。他深吸一口氣，壓下那幾乎讓他窒息的恐懼，艱難地點了點頭。
林楓的心猛地一沉。他看著神像背后那片幽深、布滿灰塵的黑暗角落，一股強(qiáng)烈的不安感襲來。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他只能硬著頭皮，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朝著神像挪去。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的積塵上，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在死寂的破廟里顯得格外清晰。越是靠近那神像背后，那股陰冷、壓抑、仿佛源自地底深處的寒意就越發(fā)濃重，無聲地滲透他的四肢百骸，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終于，他挪到了神像背后。這里的光線更加昏暗，空氣仿佛凝固了，帶著一種陳腐的土腥味。他面對著布滿灰塵、坑洼不平的泥墻，眼神快速掃視著，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位置。他的右手，卻悄悄、極其隱蔽地探向自己腰帶內(nèi)側(cè)——那里，蟠龍玉玨正緊貼著他的皮肉！“嗯…就是這里…” 林楓口中含糊地低語著，像是在確認(rèn)位置。他的左手在墻壁上胡亂摸索著，裝出尋找松動磚塊的樣子，手指在厚厚的灰塵和蛛網(wǎng)間劃動，故意弄出些聲響。就在他左手在墻壁上裝模作樣地摸索，同時右手已將玉玨從腰間完全掏出、緊握在手心的剎那！
異變陡生！
“嗡——！”
一聲低沉、厚重、仿佛來自九幽地底深處、又似遠(yuǎn)古巨獸瀕死哀鳴的奇異嗡鳴，毫無征兆地、極其突兀地從那小小的墻洞深處爆發(fā)出來！那聲音并非作用于耳膜，而是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林楓的意識深處！整個破廟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壓縮，然后被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大力量猛地攪動！
“轟隆隆——?。?！”
整個大地毫無征兆地劇烈震顫起來！如同沉睡的巨獸被狠狠刺痛，發(fā)出痛苦的咆哮！腳下的地面瘋狂地起伏、扭曲！破廟的四壁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腐朽的梁木嘎吱作響，灰塵和碎瓦如同暴雨般從屋頂?shù)钠贫大湎拢?/p>
“什么？！”一直保持著高度警惕的柳如煙臉色驟變！饒是她武功高強(qiáng)，在這突如其來的、仿佛天崩地裂般的恐怖震顫下，身體也不受控制地劇烈搖晃！她腳下的青磚瞬間崩裂出蛛網(wǎng)般的裂痕！她反應(yīng)極快，立刻將“秋水”短刀反手插向地面試圖穩(wěn)住身形，同時另一只手閃電般抓向旁邊傾倒的供桌！
林楓更是首當(dāng)其沖！他本就虛弱不堪，又離那詭異震源最近！那恐怖的、直擊靈魂的嗡鳴讓他瞬間頭痛欲裂，眼前金星亂冒！緊接著腳下傳來的山崩地裂般的搖晃，讓他如同狂風(fēng)中的一片枯葉，連驚呼都來不及發(fā)出，整個人就被狠狠拋飛出去！
“砰！”
他的身體重重撞在身后那尊殘破的土地神像上！本就腐朽不堪的泥塑神像應(yīng)聲碎裂！大大小小的泥塊和灰塵轟然垮塌，瞬間將他半個身體掩埋！劇痛和窒息感同時襲來！
“嘩啦啦——轟！”
破廟的屋頂再也支撐不住，伴隨著一聲巨響，一大片腐朽的椽木和瓦礫轟然塌落！斷裂的木梁帶著萬鈞之力，朝著柳如煙所在的位置狠狠砸下！
煙塵沖天而起，瞬間淹沒了整座破廟！那低沉、厚重、仿佛蘊(yùn)含著無盡痛苦與憤怒的奇異嗡鳴，并未隨著大地的劇烈震顫而停歇，反而如同無形的潮水，穿透了倒塌的廟宇、彌漫的煙塵，穿透了冰冷的雨幕，向著四面八方急速擴(kuò)散開去！
這聲音，沉重得仿佛大地的心跳被強(qiáng)行撕裂，又悠長得如同貫穿了千載時光的悲慟嗚咽。它無視距離，無視阻礙，無視一切凡俗的喧囂，帶著一種令人靈魂顫栗的絕望和警告，瞬間席卷了整個青州城！
青州城內(nèi)。
正坐在“云來樓”二樓雅間品茗的趙員外，手中那只價值不菲的薄胎青瓷蓋碗，毫無征兆地“啪”一聲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滾燙的茶水濺濕了錦袍下擺，他卻渾然不覺，只是猛地捂住心口，臉色煞白，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骨髓深處的悸動和恐慌攫住了他。
街角，賣餛飩的老漢手一抖，剛盛滿熱湯的勺子“哐當(dāng)”掉進(jìn)鍋里。他茫然地抬頭四顧，渾濁的老眼里充滿了莫名的驚懼，仿佛聽到了什么不祥的召喚。
正在縣衙后堂處理公務(wù)的縣令王大人，手中的朱筆猛地一頓，一大滴紅墨滴落在攤開的卷宗上，迅速洇開。他心頭莫名地一陣狂跳，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從腳底直沖頭頂，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冷戰(zhàn)。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望向城外三里坡的方向，臉上陰晴不定，眉頭緊鎖。
城西鐵匠鋪里，正掄錘打鐵的張鐵匠，手中的大錘“鐺”一聲砸偏，火星四濺。他愕然地看著自己微微發(fā)顫的手掌，耳邊似乎還殘留著那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的嗡鳴余響。旁邊燒火的學(xué)徒更是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臉色發(fā)青。
幾乎在同一時刻，城中所有寺廟道觀，無論大小，無論供奉的是佛祖、道尊還是城隍土地，那些被香火熏染得油光發(fā)亮的神像，竟都齊齊發(fā)出極其輕微的、如同嗚咽般的嗡鳴！神像表面，甚至出現(xiàn)了一道道細(xì)微的、如同蛛網(wǎng)般蔓延的裂痕！
“神像…裂了！”城隍廟里，一個眼尖的老香客指著正殿中央的城隍像，發(fā)出驚恐的尖叫。人群瞬間騷動起來，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天譴！這是天譴?。 币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神像砰砰磕頭，涕淚橫流。
“地龍翻身！是地龍翻身！”有人驚恐地大喊。
整個青州城，在這沉重悠長、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哀鳴聲中，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和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