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在這里…”他極其緩慢地、如同托著千斤重?fù)?dān)般，抬起了那只緊握的右手。
泥水順著他的指縫流淌下來，露出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出的青白色。
柳如煙的視線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鎖在那只泥濘的手上。她握著刀的手沒有絲毫放松，另一只手卻快如閃電般探出！纖細(xì)卻異常有力的手指如同鐵鉗，瞬間扣住了林楓的手腕！
一股冰冷而強(qiáng)橫的內(nèi)力順著她的指尖猛地透入！
“呃！”林楓悶哼一聲，只覺得一股寒氣瞬間侵入手臂經(jīng)脈，整條胳膊瞬間麻木刺痛，不受控制地松開了五指。
“?！?/p>
一聲清脆細(xì)微的玉鳴。
那塊沾滿泥污和血漬的蟠龍玉玨，從他無力的掌心跌落，掉在兩人之間冰冷的泥水中。溫潤的玉質(zhì)在灰暗的光線下，依舊隱隱透出內(nèi)斂的光澤。虬曲的五爪蟠龍?jiān)谀嗨陌拢埵滓琅f昂揚(yáng)，鱗爪依舊張揚(yáng)，只是那云紋環(huán)繞的中央孔洞，仿佛比昨夜更加幽深，隱隱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暗沉光澤。
玉玨落地的瞬間，柳如煙眼中那冰封般的殺意似乎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細(xì)微的波動。她扣著林楓手腕的手指沒有松開，但另一只握著“秋水”的手，那刀鋒緊貼林楓頸側(cè)的力道，似乎有極其細(xì)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松動。
她的目光，從林楓慘白痛苦的臉，緩緩移向泥水中那枚靜靜躺著的玉玨。玉玨上沾染的泥污和暗紅血跡，在雨水的沖刷下，正一點(diǎn)點(diǎn)暈開、變淡。
“撿起來?！彼穆曇粢琅f冰冷，但那股幾乎要凝成實(shí)質(zhì)的殺伐之氣，卻悄然收斂了幾分。命令的口吻未變，卻不再是立刻格殺的威脅。
林楓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肺腑撕裂般的痛楚。他看著近在咫尺的玉玨，看著柳如煙那雙深不見底、情緒難辨的眸子。方才破廟中那毀天滅地的景象、那直擊靈魂的地底哀鳴、這枚玉玨離手瞬間引發(fā)的恐怖異變……這一切都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印刻在他的腦海。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混合著血腥味的唾沫滑過干澀刺痛的喉嚨。他緩緩伸出沒有受傷的左手，顫抖著，極其緩慢地探向泥水中那枚小小的玉玨。指尖觸碰到冰冷的玉石和濕滑的泥漿，如同觸電般微微一縮，最終還是一咬牙，用力將其攥緊在掌心。
冰冷的玉玨重新回到手中，那股源自地底的、令人窒息的悸動感似乎又隱隱傳來，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柳如煙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的探針，緊緊追隨著林楓的每一個細(xì)微動作和表情。當(dāng)他最終重新握住玉玨，臉上掠過那一絲無法掩飾的驚悸時，柳如煙扣著他右腕的手指猛地一緊！一股比剛才更加冰寒、更加霸道的真氣，如同冰錐般狠狠刺入林楓的手臂經(jīng)脈！
“唔！”林楓痛得渾身一抽，眼前發(fā)黑，感覺整條手臂的骨頭都要被這股陰寒的力量碾碎。他死死咬住牙關(guān)，才沒有痛呼出聲。
柳如煙的眼神銳利如鷹，緊緊盯著林楓的臉，似乎在感應(yīng)著什么。那股冰寒的真氣在他體內(nèi)粗暴地游走了一圈，所過之處，經(jīng)脈如同被冰針反復(fù)穿刺。林楓只覺得渾身血液都要凍結(jié)，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
片刻之后，柳如煙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起來。她眼中閃過一絲困惑和極深的忌憚。沒有！在這郎中體內(nèi)，她沒有察覺到絲毫內(nèi)功根基的痕跡！他的經(jīng)脈滯澀，丹田空虛，完全是普通人的底子！方才破廟中那撼動地脈、引得天崩地裂的恐怖力量，絕非源于他本身！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被林楓緊握的蟠龍玉玨上。那玉玨在泥水中依舊散發(fā)著內(nèi)斂而古老的氣息，龍紋上的血跡在雨水的沖刷下愈發(fā)刺眼。是了……那股力量……是這玉玨！是這象征著大夏龍脈的詭異玉玨！這郎中，只是一個被卷入其中的、毫不知情甚至無法承受其力量的載體！
柳如煙扣著林楓手腕的手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凝重，松開了。那股冰寒刺骨的真氣也隨之抽離。
林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脫力地癱軟在冰冷的泥水里，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肩后的傷口在泥水的浸泡和方才的牽動下，傳來一陣陣鉆心的劇痛，鮮血早已將周圍的泥水染成一片暗紅。他渾身冰冷，濕透的衣物緊貼在身上，帶走僅存的熱量，身體不受控制地瑟瑟發(fā)抖，嘴唇呈現(xiàn)出失血的青紫色。
柳如煙緩緩站直身體，雨水沖刷著她臉上的泥污和血跡，露出底下異常蒼白的膚色。她手中的“秋水”短刀，幽藍(lán)的光芒微微收斂，刀尖垂向地面，不再指向林楓的要害。但她的眼神，卻比之前更加復(fù)雜，更加幽深。那里面沒有了赤裸裸的殺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審視、深深的忌憚，以及一絲……林楓無法理解的、仿佛看到了某種禁忌之物般的凝重。
她沉默地看著在泥水中痛苦喘息、如同瀕死小獸般的林楓，又看了看他死死攥在左手掌心的玉玨。遠(yuǎn)處青州城方向的哭喊喧囂聲，如同背景般持續(xù)不斷地傳來，更襯得這片廢墟前的死寂。
“你……”柳如煙終于再次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奇異的干澀，“剛才……在廟里，你做了什么？”
她的問題直指核心，那雙銳利的眸子緊緊鎖住林楓的眼睛，不容他有絲毫回避。
林楓艱難地抬起眼皮，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只能看到柳如煙一個模糊而冰冷的輪廓。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全是血腥氣，聲音微弱而斷續(xù)：“我…我只…只是…把它…從墻洞里…拿出來……”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更多的血沫涌出嘴角。
柳如煙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顯然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或者說，她知道關(guān)鍵不在于此。她的視線再次落在那枚玉玨上，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深的忌憚。這枚蟠龍玉玨，不僅僅是鑰匙或信物那么簡單！它本身就是龍脈氣機(jī)的一部分！這郎中無知無覺地將其取出，如同拔掉了堵塞火山口的塞子，瞬間引動了潛藏的地脈巨力！
她沉默著，似乎在飛速權(quán)衡。冰冷的雨絲不斷落下，將兩人之間的空氣也染得一片濕寒。
片刻后，柳如煙忽然上前一步，動作依舊迅捷，卻少了幾分之前的殺伐之氣。她俯下身，在距離林楓極近的地方停住。林楓甚至能聞到她身上混合著血腥、泥污和一絲極淡冷香的復(fù)雜氣息。
柳如煙伸出手，卻不是去奪那玉玨，而是飛快地探向林楓肩后那道深可見骨、依舊在不斷滲血的傷口！
“嘶——！”劇痛讓林楓猛地倒抽一口冷氣，身體本能地想要蜷縮躲避。
“別動！”柳如煙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冰冷而簡潔。她的手指快如閃電，指尖帶著一絲微弱的、卻異常精準(zhǔn)的內(nèi)勁，如同最靈巧的繡花針，在林楓肩后幾處穴位上疾點(diǎn)而過！
“呃！”林楓只覺得幾道冰寒的氣流瞬間刺入肩胛附近的皮肉，那原本如同野火燎原般灼燒擴(kuò)散的劇痛，竟奇跡般地、被一股更強(qiáng)的冰寒之力瞬間壓制了下去！雖然傷口依舊存在，但那撕心裂肺、牽動全身的痛感卻大大減輕！奔涌的鮮血也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扼住了源頭，流速驟然減緩，只剩下溫?zé)岬难熘晁従彎B出。
點(diǎn)穴止血！
林楓愕然地看著柳如煙近在咫尺的側(cè)臉。雨水順著她線條清晰的下頜滴落，她的表情依舊冰冷如霜，沒有絲毫波動，仿佛剛才那精妙迅捷的止血動作，只是隨手拂去一粒塵埃。
點(diǎn)穴完畢，柳如煙看都沒看林楓一眼，直起身，目光掃過周圍依舊彌漫著煙塵的廢墟，又投向遠(yuǎn)處青州城喧囂的方向，眉頭緊鎖。她似乎在側(cè)耳傾聽著什么，臉色愈發(fā)凝重。
“此地不宜久留?！彼栈啬抗?，重新落在林楓身上，聲音恢復(fù)了那種冰棱般的干脆，“能動嗎？”
劇痛被強(qiáng)行壓制，林楓感覺身體里似乎恢復(fù)了一絲微弱的力氣，雖然依舊虛弱冰冷，但至少不至于立刻昏迷。他艱難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用沒受傷的左手撐著冰冷的泥地，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柳如煙沒有再伸手?jǐn)v扶的意思，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狼狽的動作。直到林楓搖搖晃晃地勉強(qiáng)跪坐起來，她才再次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決斷：
“聽著，郎中。玉玨在你手，方才的動靜已經(jīng)驚動了所有人。無論是官府、東廠番子，還是江湖上那些嗅到血腥味的豺狼，很快都會循跡而來。留在這里，只有死路一條?！?/p>
她微微停頓，冰冷的視線如同實(shí)質(zhì)般穿透雨幕，落在林楓緊握玉玨的左手上，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
“從現(xiàn)在起，想活命，就跟我走。一步，也不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