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斂去,獨孤麟與清荷大師的身影無聲無息的出現(xiàn)在田獵村村口泥濘的空地上。
隨著兩道身影的到來,無形的威壓也在整個田獵村彌漫開來。
幾只土狗夾著尾巴嗚咽著縮回窩里,連吹過村口的風都似乎變得小心翼翼。
幾個正在勞作的村民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鋤頭僵在半空,臉上血色褪盡,只剩下最本能的、對未知力量的恐懼與敬畏。
他們呆滯地看著那兩個如同從畫中走出的身影。
玄青與淡黃道袍纖塵不染,與這破敗的村落格格不入。
順著空氣中那縷斷斷續(xù)續(xù)、微弱卻頑固存在的軌跡,其盡頭清晰指向村尾那間最為低矮破敗的茅草屋。
“走!”
獨孤麟口中迸出冰冷的字眼,人已化作一道玄青殘影。
身影無視村中土路,一步踏出,縮地成寸。
瞬間出現(xiàn)在茅草屋那搖搖欲墜的柴扉之外。
清荷大師身影飄忽,光華微閃,如影隨形。
茅草屋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的油脂,沉重得令人窒息。
獨孤麟負手立于逼仄的茅草屋中央,他并無釋放威壓,但那股源自境界與身份的無形氣場,已讓狹小空間內(nèi)的溫度驟降。
他銳利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一遍遍掃過躺在簡陋木床上、昏迷不醒的趙不凡。
清荷大師則靜靜地站在床邊。
她指尖縈繞著一縷極其細微、近乎透明的淡青光華。
如同最純凈的晨曦,無聲無息地籠罩在趙不凡身上,細致地梳理、感知著他體內(nèi)每一絲微弱的波動。
她的眼神專注而悲憫,仿佛在審視一件被粗暴力量重塑后又瀕臨破碎的古舊瓷器。
王爺爺佝僂著背,渾濁的老眼緊張的在兩位氣息淵深如海的“仙人”和昏迷的趙不凡之間逡巡。
他粗糙的手指下意識地捻著衣角,嘴唇囁嚅著,想說些什么,卻又被那無形的壓力迫得開不了口。
他雖只是個凡俗赤腳醫(yī)生,但也隱約感覺到,不凡這孩子的命運,恐怕就在眼前這兩位的一念之間。
幾個鄰居更是大氣不敢出,縮在角落,瑟瑟發(fā)抖。
“錯不了?!?/p>
獨孤麟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低沉如悶雷滾過,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云斷山上,那殘留的草鞋氣息,與他腳上這雙破爛不堪之物,同源同質(zhì)。還有這空氣中混雜的、微弱到幾乎消散的墨紅銀花藥香,以及……”
他的目光如冰錐般刺向趙不凡裸露手臂上那幾道已經(jīng)結(jié)痂、顏色暗沉近墨綠的細微傷痕。
“這傷口殘留的氣息。腐朽、暴戾、帶著千載歲月沉淀的魔性衰敗。正是百足魔龍之血!他必定就是那個闖入天誅絕地、并活著走出來的凡俗少年!”
結(jié)論如同一塊巨石砸入死水,茅草屋內(nèi)瞬間落針可聞。
王爺爺?shù)刮豢诶錃猓咱労笸艘徊?,扶住了土墻才勉強站穩(wěn),看向趙不凡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驚駭。
那幾個鄰居更是嚇得面無人色,牙齒咯咯作響。
染魔龍血?。?/p>
這,這簡直是他們貧瘠想象力無法觸及的神話傳說!
那個沉默寡言、為了妹妹可以拼命的少年,竟經(jīng)歷了如此恐怖之事?!
清荷大師指尖的淡青光華微微波動了一下。
她緩緩收回探查的力量,清麗絕倫的臉上,那份悲憫之下,第一次清晰地浮現(xiàn)出難以掩飾的……失望。
“獨孤師兄所判無誤?!?/p>
她的聲音依舊溫潤,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
“他的體內(nèi),確有一股極其微弱、卻堅韌無比的生命力在自發(fā)流轉(zhuǎn),修復(fù)著他千瘡百孔的軀殼。這股力量的本質(zhì)……精純、古老、帶著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兇悍與頑強,絕非凡俗所有。正是百足魔龍本源精血融入其血肉后,殘留下來的……生命烙印?!?/p>
此言一出,獨孤麟眼中那因發(fā)現(xiàn)目標而燃起的銳利探究之光,瞬間熾烈如炬。
百足魔龍!
那可是《萬邪古鑒》兇榜前列,千年前就該灰飛煙滅的禁忌存在!
其本源精血,蘊含何等恐怖的力量與奧秘?
即便只是一絲殘存的生命烙印,若能加以引導(dǎo)、煉化、參悟……其價值簡直難以估量!
這少年,簡直就是一座移動的、蘊藏著上古兇獸奧秘的寶庫!
“好!好一個逆天改命的少年!”
獨孤麟向前一步,魁偉的身軀帶來更強的壓迫感。
他眼中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熾熱光芒,那是對至寶的渴求,也是對揭開驚天秘密的迫切。
“身染魔龍精血而不死,更得其一絲生命烙印融入己身,此等造化,千載難逢!其潛力……”
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星氣宗因發(fā)掘此人秘密而更上一層樓的輝煌景象。
然而,他話音未落,清荷大師卻輕輕搖了搖頭,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
“造化……或許有。”
清荷大師的目光落在趙不凡那沉睡中依舊透著疲憊與底層掙扎的臉上,聲音帶著一種穿透表象的洞察。
“但潛力……獨孤師兄,且看其根骨?!?/p>
獨孤麟濃眉一擰,磅礴如海的神識瞬間凝聚成一道無形無質(zhì)、卻足以洞徹虛妄的銳利鋒芒,毫無保留的刺向趙不凡的身體最深處——探查其修行之根本,靈根資質(zhì)。
神識如無形利劍,瞬間穿透趙不凡的皮膜血肉,直抵其周身經(jīng)脈竅穴,乃至那剛剛因魔龍精血沖刷而誕生出一縷微弱暖流的丹田氣海。
死寂!
阻滯!
泥濘!
獨孤麟臉上的熾熱與期待,如同被一盆冰水當頭澆下,瞬間凝固。
繼而化為難以置信的錯愕,最終沉淀為一種……深可見骨的失望與厭惡。
他“看到”了什么?
那本該是修行者溝通天地、引氣入體的橋梁——周身經(jīng)脈,狹窄得可憐。
如同干涸龜裂的河床,處處是難以逾越的“天塹”與“斷流”之處,靈氣在其中運行,簡直比凡人推著石磨上山還要艱難百倍。
更可怕的是,這些狹窄的經(jīng)脈內(nèi)壁,覆蓋著一層仿佛與生俱來的、粘稠污濁的“垢殼”。
它并非后天雜質(zhì),而是一種根植于生命本源深處的……“劣質(zhì)”。
這層“垢殼”如同最惡毒的封印,頑固地吸附在經(jīng)脈壁上,瘋狂的吞噬、阻滯著任何試圖流入的天地靈氣。
其效率之低下,簡直令人發(fā)指。
至于那丹田氣海……更是慘不忍睹。
如同一方被遺棄了千萬年的破敗小水洼,渾濁不堪,淺薄得幾乎見底。
那縷因魔龍精血強行“開辟”而誕生的微弱暖流(與其說是真元,不如說是一絲被強行點燃的生命之火),在其中孱弱地流轉(zhuǎn),仿佛隨時會被這“水洼”本身的污濁所熄滅。
“天生劣根!”
獨孤麟從牙縫里擠出這四個字,聲音冰冷刺骨,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與嫌惡。
“而且是萬中無一的……廢根!”
沒錯!比廢材還廢的廢根?。?!
他猛地收回神識,仿佛多探查一刻都是對自己神識的褻瀆。
魁偉的身軀因極度的失望與瞬間涌起的怒意(感覺自己被一個巨大的“意外”戲弄了)而微微繃緊。
玄青道袍無風自動,獵獵作響。
那雙原本銳利如鷹隼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漠然與一絲被愚弄后的慍怒。
“哼!難怪,難怪??!”
獨孤麟的聲音如同淬了冰渣。
“百足魔龍何等兇物?其本命精血蘊含的滔天力量,足以撐爆尋常金丹修士!即便只是殘存一絲生命烙印,也絕非凡體可承!原來……并非精血力量不足,而是承載它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容器!”
他指著昏迷的趙不凡,語氣刻薄而殘酷。
“他這具軀體,這所謂的‘天生劣根’,就像一個千瘡百孔、布滿裂隙的破瓦罐!魔龍精血這等‘瓊漿玉液’倒入其中,九成九都從那些裂隙里漏掉了。剩下滲入罐壁的那一絲,也只能勉強讓這破瓦罐看起來不那么易碎而已。修復(fù)點皮肉小傷?呵,那不過是這‘破瓦罐’被那‘瓊漿’無意浸潤了一下表面。其內(nèi)在,依舊是破瓦罐!朽木!爛泥!不堪造就!”
他的目光掃過趙不凡身上那些緩慢愈合的暗沉傷痕,仿佛在印證自己的論斷。
“暴殄天物,簡直是暴殄天物!”
獨孤麟的聲音里充滿了痛惜,是對那魔龍精血的痛惜,更是對自己“白跑一趟”的惱怒。
“如此逆天造化,竟落在一個天生斷絕道途的廢物身上。天道何其不公,何其荒謬!”
他看趙不凡的眼神,再無半分價值可言,只剩下純粹的、看待垃圾般的厭棄。
就在獨孤麟那蘊含著龐大精神威壓、如同無形海嘯般的神識粗暴地席卷過趙不凡體內(nèi)每一個角落,帶著滔天的失望與鄙夷準備退潮之際。
在趙不凡胸口檀中穴深處,那枚靜靜懸浮、與丹田新生暖流隱隱相連的黑色珠子,其表面流淌的暗金色紋路,極其隱晦的加速流轉(zhuǎn)了一瞬。
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能撫平一切波瀾的神秘韻律,自黑珠核心無聲蕩漾開來。
這股韻律極其微弱,微弱到如同宇宙背景輻射般難以察覺,卻又帶著一種超越此界法則的深沉與玄奧。
它并非主動防御,更像是一種“存在即合理”的法則體現(xiàn)。
獨孤麟那足以洞察虛妄的神識洪流,在觸及這股韻律的瞬間,其攜帶的探查意志仿佛被投入了無垠的宇宙深空,又像是撞上了一層絕對光滑、絕對致密的“維度隔膜”。
神識中蘊含的關(guān)于“探查”、“分析”、“鎖定能量源”的意圖,被這股韻律悄無聲息地“接納”,然后“消融”。
如同光線射入絕對的黑暗,沒有反射,沒有折射,沒有留下任何可供回溯的“異常”痕跡。
它完美地模擬、融入了趙不凡體內(nèi)因魔龍精血而生的那縷微弱暖流的氣息。
甚至模擬了那劣質(zhì)經(jīng)脈特有的阻滯與混亂感,成為這具“破敗容器”背景噪音的一部分。
在獨孤麟和清荷大師的感知中,趙不凡的胸口區(qū)域,除了那縷微弱、帶著魔龍氣息的暖流在極其艱難地流轉(zhuǎn)外,再無其他。
那枚蘊含奧秘的黑珠,就這樣安然的隱匿于獨孤麟和清荷大師的眼皮底下。
清荷大師微微蹙眉。
她方才似乎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妙、難以言喻的“平滑感”,在獨孤麟神識掃過趙不凡胸口時一閃而逝。
但那感覺太微弱,太短暫,更像是神識在探查那劣質(zhì)經(jīng)脈時產(chǎn)生的阻滯感本身的某種奇特反饋。
她再想細細感應(yīng),那感覺已消失無蹤,只剩下趙不凡體內(nèi)那清晰得令人嘆息的“廢根”現(xiàn)實。
她最終也只能將這絲異樣歸于錯覺。
“罷了?!?/p>
獨孤麟徹底失去了興趣,仿佛多看趙不凡一眼都會污了自己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