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南王府的騎士踏碎晨霧時,江離正在聽雨軒的廊下喂魚。
紅漆欄桿外的錦鯉被投下的魚食驚得四散,尾鰭掃過水面,蕩開一圈圈漣漪,像極了此刻青陽城的局勢——一點動靜,就能攪起千層浪。
“三少爺,王府來人了!”福安氣喘吁吁地跑進來,手里還攥著塊沒吃完的桂花糕,“領頭的是個獨眼龍,看著好兇!”
江離慢悠悠地直起身,用玉簪將散落的發(fā)絲別到耳后:“慌什么,客來了,總得迎客。”
他轉身回屋,換上一身月白錦袍,領口繡著暗金色的云紋——這是江家子弟見外客時的禮服,卻被他穿出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
剛走到前廳,就聽見院里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
“江家就是這么待客的?”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刺耳,“讓你們家主滾出來!”
江離挑了挑眉,推門而出。
院里站著七個騎士,都穿著玄色勁裝,腰間佩著王府的銀狼令牌。領頭的男人左眼戴著眼罩,臉上有一道從眉骨劃到下頜的疤痕,正一腳踩著碎裂的茶杯,眼神像淬了毒的刀。
“閣下是?”江離故作驚訝地后退半步,恰到好處地露出幾分怯懦,“家父今早去靈礦巡查了,怕是要晚些回來?!?/p>
獨眼龍上下打量他一番,嘴角勾起嘲諷的笑:“你就是那個只會斗雞走狗的三少爺?江家沒人了,讓個廢物出來擋駕?”
身后的騎士們哄笑起來,笑聲里滿是輕蔑。
江離像是被戳中痛處,臉漲得通紅,攥著袍角的手指微微發(fā)抖:“你……你敢罵我?我爹可是江家家主!”
“家主?”獨眼龍嗤笑一聲,從懷里掏出塊腰牌,“鎮(zhèn)南王親授的‘巡城使’令牌在此,別說你爹,就是青陽城知府見了,也得客客氣氣的?!?/p>
他把腰牌往江離面前一晃,銀狼浮雕在陽光下閃著冷光:“聽說你們江家有人得了光明神殿的金符?叫江浩的那個,在哪?”
江離“怯生生”地往側院指了指:“二……二哥在那邊練劍,您要找他?”
獨眼龍沒再理他,帶著人徑直往側院走,路過江離身邊時,故意撞了他一下。
江離踉蹌著扶住廊柱,望著他們的背影,眼底的怯懦瞬間褪去,只剩一片冰湖般的平靜。
獨眼龍,本名雷猛,鎮(zhèn)南王麾下的“狼牙衛(wèi)”統(tǒng)領,三階聚氣境,以狠辣出名——老刀昨晚的情報里提過。這種人,最吃“囂張跋扈”那一套,也最容易被表面的順從麻痹。
“三少爺,您沒事吧?”福安跑過來扶他,眼里滿是擔憂。
“沒事?!苯x拍了拍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快速敲了三下——這是影閣的暗號,意為“按計劃行事”。
福安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點頭如搗蒜:“那我去給您端點茶水壓驚。”
他轉身往后廚跑,路過假山時,悄悄將一塊刻著“狼”字的木牌塞進石縫里——這是給鼠兒的信號,告訴她“目標已入側院”。
而此刻的側院里,江浩正拿著那枚金符,在幾個仆婦面前炫耀。
“看見沒?這可是光明神殿的信物!”他把金符舉得老高,陽光透過符面,在地上投下細碎的金光,“過幾天,神殿的仙師就會親自來見我,到時候,我讓你們都跟著沾光!”
劉氏坐在一旁的美人靠上,手里捏著串佛珠,臉上笑開了花:“我兒有出息,比那個只會敗家的老三強多了?!?/p>
話音剛落,獨眼龍就帶著人闖了進來。
“誰是江浩?”
江浩被嚇了一跳,手里的金符差點掉在地上。看清來人的令牌后,他立刻換上諂媚的笑:“小人就是江浩,不知巡城使大人駕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獨眼龍沒廢話,直勾勾地盯著他手里的金符:“這東西哪來的?”
“是……是光明神殿的仙師賜的!”江浩挺了挺胸膛,故意提高聲音,“仙師說我有慧根,讓我替神殿在青陽城行事!”
“哦?”獨眼龍?zhí)裘迹跋蓭熓裁磿r候來的?在哪見的你?”
江浩的笑容僵住了。他哪見過什么仙師,這話不過是吹牛。
就在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時,院墻外忽然傳來一陣鴿哨聲。
江浩像抓住救命稻草,指著墻外:“仙師就在城外!他說……說讓我先拿著金符熟悉事務,過幾日再來帶我去神殿修行!”
獨眼龍的獨眼里閃過一絲懷疑,卻沒再追問,只是冷冷道:“跟我回王府一趟,王爺要親自問你話。”
江浩臉色發(fā)白:“去……去王府?”
“怎么,不敢?”獨眼龍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還是說,這金符是假的,你在騙王爺?”
“不不不!我去!我去!”江浩嚇得連忙擺手,偷偷往劉氏身后縮了縮。
劉氏也慌了,想替兒子求情,卻被獨眼龍一個眼神逼退,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江離站在月洞門后,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
雷猛這趟來,明著是“核實”,實則是想把江浩拿捏在手里,既試探光明神殿的反應,又能借機敲打江家??上?,他算錯了一步——江浩這草包,根本經(jīng)不住嚇。
“三少爺,二少爺被帶走了……”福安湊過來,聲音發(fā)顫,“要不要告訴家主?”
“告訴什么?”江離轉身往回走,袍角掃過開得正艷的月季,帶落幾片花瓣,“王府請人做客,是抬舉江家,該高興才是。”
他走到聽雨軒的暗門前,敲了三下,又頓了頓,再敲兩下——這是召喚老刀的暗號。
石門緩緩打開,老刀從陰影里走出來,臉上的刀疤在昏暗的光線下更顯猙獰。
“雷猛帶江浩走時,讓副將留在了綢緞莊,說是‘監(jiān)視神殿動向’?!崩系兜穆曇魤旱脴O低,“鼠兒說,那副將腰間有枚青銅令牌,不是王府的樣式。”
江離挑眉:“青銅令牌?”
大乾皇室的監(jiān)察司,成員就戴青銅面具,用青銅令牌。
看來,皇室的人也來了。青陽城這潭水,比他想的還要渾。
“讓鼠兒盯緊那個副將?!苯x指尖在石桌上輕輕敲擊,“另外,給燼日傳信,讓他‘恰好’在三日后路過青陽城,去王府‘拜訪’一下鎮(zhèn)南王?!?/p>
老刀點頭:“明白?!?/p>
“還有,”江離補充道,“讓陳老把那塊融了玉墜的鐵牌送來,就說是……我給雷猛準備的‘賠禮’?!?/p>
老刀眼里閃過一絲疑惑,卻沒多問,躬身隱入陰影。
石門關上的瞬間,江離望向城南的方向。
字畫鋪的沈老板,此刻應該也察覺到王府的動靜了吧?南江的宗門最擅長從細微處窺探局勢,說不定,她已經(jīng)開始查雷猛的底細了。
有趣。
多幾方勢力攪局,他才能更快地從江家這灘泥里脫身,去做更重要的事。
而城南的字畫鋪里,沈月正站在窗前,望著王府的方向。
她剛用陣法感知到,有兩股陌生的靈力波動進入了青陽城——一股屬于王府騎士,帶著蠻橫的殺伐氣;另一股藏在綢緞莊附近,氣息陰冷,像毒蛇潛伏在暗處。
“監(jiān)察司的人也來了?!彼吐曌哉Z,指尖在窗臺上的陣盤上輕輕一點,“大乾、王府、神殿、江家……還有那個神秘的影閣,這青陽城,要變天了?!?/p>
窗外的風忽然轉向,卷起一片落葉,撞在掛著的《青陽晚秋圖》上。畫中角落的山石陣眼微微發(fā)燙,映出一道極淡的黑影,正翻墻進入綢緞莊的后院——是鼠兒。
沈月的眼神沉了沉。
看來,她得親自去會會那位“王府副將”了?;蛟S,能從他身上,扒出更多影閣的秘密。
而此時的鎮(zhèn)南王府馬車上,江浩正縮在角落瑟瑟發(fā)抖。雷猛坐在對面,獨眼龍盯著他手里的金符,眼神陰晴不定。
他不知道,自己這枚燙手的金符,正把他,把江家,甚至把整個青陽城,都拖向一場更大的風暴。
馬車碾過青石板路,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像在為這場風暴,敲響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