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酒館,徹底炸了。
數(shù)十道被貪婪點燃的身影,裹挾著刀光劍影、符箓火光,甚至腥臭的妖氣,如同失控的洪流,狠狠撞向中央那一抹破舊的僧袍!桌椅被撞得粉碎,碗碟化作齏粉,空氣被暴戾的殺氣切割得嗤嗤作響。那根貼著金榜的柱子,在混亂的沖擊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來得好!來得好?。 ?/p>
面對這足以撕碎一支精兵的狂潮,血手人屠非但沒有半分懼色,那張悲憫的佛面上,反而綻放出一種近乎癲狂的狂喜!
“貧僧正愁齋飯清淡!爾等血肉,正當供奉!”
他雙手合十,口中誦念的,卻不是佛號,而是一段詭異、邪惡、充滿了墮落意味的魔咒。
“嗡——”
一股肉眼可見的血色氣浪,以他為中心,轟然炸開!
沖在最前面的幾個江湖客,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一聲,身體便如同被投入了煉鋼爐的蠟像,瞬間融化、干癟,化為一灘灘膿血,被血手人屠腳下的地面盡數(shù)吸收。
而他們的兵器,則在半空中失去了主人的控制,叮叮當當?shù)氐袅艘坏亍?/p>
這恐怖絕倫的一幕,讓后面沖上來的眾人動作猛地一滯。
“妖…妖法!他用妖法??!”有人聲音發(fā)顫地嘶喊。
“怕…怕個卵!他就一個人!堆也堆死他!為了《地煞術(shù)》?。。 绷硪粋€被貪婪燒紅眼的刀客咆哮著,揮舞著鬼頭刀再次撲上!
短暫的遲疑后,更加瘋狂的攻擊,再次席卷而來。
而陳十三,則在喊出那句話的瞬間,便拉起重傷的說書人,利用【尸煞役法】帶來的僵直之軀,硬扛著幾道飛濺的刀氣,撞破了酒館的后墻,滾了出去。
他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拖著說書人,朝著鎮(zhèn)子深處那迷宮般、彌漫著污穢氣味的狹窄巷道亡命狂奔!
身后,酒館方向傳來的聲音,已非人間所有。
那是血肉被撕裂的悶響!是骨骼被碾碎的脆鳴!是瀕死前絕望的慘嚎!是兵器碰撞又折斷的哀鳴!而在這片地獄交響樂之上,始終盤旋著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血手人屠那混合著莊嚴佛號和瘋狂大笑的詭異誦念!
“老瞎子!撐??!”陳十三嘶吼道。
說書人胸口塌陷了一大塊,顯然受了極重的內(nèi)傷,此刻已是氣息奄奄,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咳……咳……”他咳出幾口帶著內(nèi)臟碎塊的黑血,抓住陳十三的胳膊,艱難地說道,“別……別管我……你快走……那妖僧……他……他的‘血佛陀’大法已經(jīng)練到了第七重……你不是他的對手……”
“血佛陀?”
“他……他每殺一人,便能將對方的精血煞氣煉化為己用……殺得越多,他就越強……你把他引到這人多的地方……正中了他的下懷……”
陳十三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他本想禍水東引,借刀殺人,卻沒想到,自己竟是給這頭絕世兇魔,送上了一桌豐盛的血肉大餐!
就在此時,身后那座酒館的方向,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轟隆——!”
整座木質(zhì)的酒樓,被一股龐大的力量從內(nèi)部徹底引爆,無數(shù)的殘肢斷臂混合著破碎的桌椅木屑,沖天而起,下起了一場血腥的“雨”。
煙塵與血霧彌漫中,一個巨大的、高達三丈的恐怖身影,緩緩從廢墟中站起。
那是一尊由無數(shù)粘稠的鮮血、翻滾的怨念、尚未完全消融的殘骸碎片強行糅合而成的——血佛陀!
它通體赤紅,肌肉虬結(jié)賁張,充滿了力量。腦后懸浮著一輪由無數(shù)張痛苦哀嚎、扭曲變形的人臉組成的“佛光”,兀自發(fā)出無聲的尖嘯。而它的面容,正是血手人屠那張帶著慈悲微笑的臉!只是此刻,這微笑在巨大的血臉上,顯得無比猙獰和褻瀆!
酒館內(nèi)所有的亡命徒,他們的血肉、他們的恐懼、他們的不甘,都成了這尊邪佛的養(yǎng)料,化作了它力量的源泉!
“阿——彌——陀——佛——”
血佛陀開口,聲音如同萬千冤魂齊聲哭嚎,又似古寺洪鐘在血海中震蕩,瞬間傳遍整個鬼愁鎮(zhèn)!房屋簌簌發(fā)抖,瓦片紛紛墜落。
“還有…兩只小蟲子…”
它那雙巨大眼球,緩緩轉(zhuǎn)動,精準地鎖定了巷道深處那兩個渺小的身影。沒有絲毫猶豫,它抬起那如同廟宇石柱般的巨腿,一步跨出!
轟?。。。?/p>
地面劇烈震顫,如同地龍翻身!巨大的、燃燒著暗紅色血焰的腳印,深深烙印在它踏過的石板路上,散發(fā)出焦臭和硫磺的氣息。它龐大的身軀以一種與其體型極不相稱的恐怖速度,碾碎擋路的一切,朝著陳十三和說書人追來!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陳十三的心口!
“完了……”說書人看著那迅速逼近的血色巨人,眼中露出了絕望之色。
陳十三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力。
面對這種級別的怪物,任何計謀,任何掙扎,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他懷中的《斬勘圖》燙得驚人,書頁瘋狂翻動,最終停在了【血手人屠】那一頁。
圖譜上,血佛陀的輪廓已經(jīng)徹底清晰,但旁邊,卻沒有任何關(guān)于“役法”的記載。
只有一行用鮮血寫就的、充滿了絕望意味的批注:
【不可力敵,不可勘破,不可斬之。遇之,速逃。】
這是《斬勘圖》第一次,給出了“逃”的指令。
連這本兇書都認為,眼前的怪物,是無法戰(zhàn)勝的!
“十三…”說書人枯瘦冰冷的手,突然死死抓住了陳十三的胳膊,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一塊冰冷、堅硬、帶著復雜古老刻痕的龜甲碎片,塞進他染血的懷里?!皫熼T…‘替死龜甲’…能…擋一次死劫…”他的聲音微弱下去,氣若游絲,“拿著…往‘陰兵道’跑…那里煞氣…能暫時…隔斷他的感應…活…活下去…”
說完,他猛地用盡最后殘存的力量,狠狠推了陳十三一把!
“走——?。?!”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佝僂的、瀕死的身體,面向那尊碾壓而來的血佛陀。那張布滿皺紋和血污的臉上,竟浮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近乎解脫的平靜笑容。
他扔掉了從不離身的棗木盲杖。顫抖著,從懷里掏出那面沾滿血污和油膩的銅算盤。沒有猶豫,他咬破舌尖,將最后一口滾燙的、蘊含著殘存生命本源的心頭精血,盡數(shù)噴在了算盤之上!
精血瞬間被算盤吸收,黯淡的銅色亮起一層妖異的血光。
“天道無情,以萬物為芻狗!我石道人今日,便以我殘軀為祭,以我殘魂為引,恭請——”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嘶吼出那禁忌的名字:
“——五雷正法!誅邪——!??!”
“轟隆——!!咔——嚓——!??!”
鬼愁鎮(zhèn)上空,原本被瘴氣和血光籠罩的天空,瞬間被一股無上偉力撕裂!厚重如鉛的烏云瘋狂匯聚、旋轉(zhuǎn),形成一個覆蓋整個鎮(zhèn)子的巨大漩渦!漩渦中心,刺目的電光瘋狂閃爍、匯聚!
下一秒,數(shù)道粗如水缸、纏繞著毀滅性紫色雷光的煌煌天雷,如同九天神龍的震怒,撕裂蒼穹,帶著凈化世間一切污穢的至陽至剛之力,狠狠地、毫無偏差地劈向那尊頂天立地的血佛陀!
這是陳十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這世間真正的“道法”。
那不是江湖術(shù)士的把戲,不是血肉獻祭的巫術(shù),而是能引動天地之威的、真正的“法”!
“不——!”
血佛陀發(fā)出一聲驚恐的咆哮,它能感覺到那紫色神雷中蘊含的、足以將它徹底抹殺的毀滅之力。
它瘋狂地催動血煞之氣,試圖抵擋。
但一切都是徒勞的。
在煌煌天威面前,任何邪祟,都顯得如此渺小。
紫色的雷光,將整個世界都染成了一片末日的色彩。
陳十三被那股力量的余波震得飛了出去,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說書人那枯瘦佝僂的身影,在璀璨到極致的雷光中,如同風化的沙雕,寸寸碎裂、分解、化作最細微的光塵,徹底消散于天地之間。沒有痛苦,只有一種歸于天地的寧靜。
而那尊頂天立地的血佛陀,在無盡的紫色雷暴中,發(fā)出了一聲貫穿靈魂、充滿了不甘與怨毒的終極咆哮!它龐大的身軀被狂暴的雷霆之力一寸寸撕裂、瓦解、凈化!粘稠的血漿在高溫中蒸發(fā),哀嚎的人臉在雷光中湮滅…那令人窒息的滔天邪氣,如同烈日下的冰雪,飛速消融…
黑暗,吞噬了陳十三的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萬年。
陳十三被刺鼻的焦糊味嗆醒。
他掙扎著,從冰冷的、覆蓋著厚厚一層灰燼和碎骨的地面上撐起身體。
眼前,是一片死寂的焦土。
鬼愁鎮(zhèn)…沒了。
曾經(jīng)喧囂的酒館、街道、房屋…都消失了。只剩下冒著縷縷青煙的斷壁殘垣,焦黑扭曲的金屬,以及地面上那些巨大、焦黑、如同隕石坑般的雷擊痕跡??諝庵袕浡鴿庵氐某粞跷?、血肉焦糊味和一種…奇異的、被徹底凈化后的空曠感。
血手人屠…沒了。
那個貪財、怕死、滿嘴黑話、關(guān)鍵時刻卻比誰都硬氣的老瞎子…也沒了。
陳十三顫抖著手,摸向懷中。那塊冰冷的、刻著古老符文的龜甲碎片,還在。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說書人最后的體溫。
他的眼眶干澀發(fā)燙,卻沒有淚。他和老瞎子,一路算計,互相提防,談不上什么深厚情誼??勺詈竽且豢?,那個猥瑣的老頭,用自己僅剩的一切,魂飛魄散,為他炸開了一條生路。
陳十三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如同從墳墓里爬出的行尸。他站起身,辨認了一下方向,向著那座黑壓壓的、如同巨獸般匍匐的“鬼見愁”山脈,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
他邁開腳步,一步,一步,朝著那彌漫著更濃死亡氣息的山脈走去。腳步踉蹌,卻異常堅定。
他要去陰兵道。
他要活下去。
然后,他要找到《斬勘圖》的秘密,找到回家的路。
最后,他要找到“血手人屠”的師門,或是與他相關(guān)的一切。
他要讓那些創(chuàng)造出這種魔頭的家伙,付出代價。
這是他對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卻用魂飛魄散為他換來一線生機的老瞎子,唯一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