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里的黑暗濃稠得像化不開的墨，連呼吸都帶著冰冷的腥氣。
金鵬蜷縮在石壁角落，粗糙的巖石硌得舊傷生疼，手腕上的鎖鏈每晃一下，都會在結(jié)痂的傷口上磨出細碎的血痕，那“咔啦”聲在死寂里格外刺耳，像在一遍遍提醒他——這里是永無天日的囚籠。
這已經(jīng)是本月第三次被關進來了。每次他試圖違抗夢之魔神的指令，那團漂浮在黑暗中的虛影就會用更殘酷的方式折磨他，仿佛要一點點啃噬掉他最后一點屬于“自己”的意識。
“金鵬，該進食了喲?！倍赐鈧鱽硭粏〉穆曇?，尾音拖得長長的，帶著令人作嘔的笑意。那是負責看守的魔物，聲音里的惡意像黏膩的蛛網(wǎng)，纏得人喘不過氣。
金鵬閉緊了嘴。
喉嚨早已在無數(shù)次嘶吼中干裂出血，此刻連吞咽都帶著灼痛。
他太清楚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反抗毫無意義，那魔神從不在乎他愿不愿意，她只喜歡看他被迫屈服的樣子。
果然，沉重的石門被推開一線，兩個同樣戴著鎖鏈的夜叉拖進來一個昏迷的凡人。
他們的動作機械得像提線木偶，將那人重重扔在金鵬面前，發(fā)出“砰”的悶響。
“吃吧，嘗嘗這美夢的滋味?！逼渲幸粋€夜叉開口，聲音空洞得像風穿石縫，“大人說，這凡人夢里有妻兒繞膝，甜得很呢?！?/p>
金鵬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他盯著那人平靜的睡顏，指尖剛觸到對方溫熱的太陽穴，一股甜膩的能量就順著指尖涌入，那是美夢的味道，像融化的蜜糖，帶著陽光曬過的麥香，讓他恍惚間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感受過這樣的溫暖。
可這溫暖轉(zhuǎn)瞬即逝。下一秒，劇烈的絞痛從腹腔炸開，像有無數(shù)把小刀在里面翻攪。
金鵬猛地蜷縮成一團，指甲深深摳進石縫，指節(jié)泛白，冷汗混著傷口滲出的血，在地上積成一小灘暗紅。
“享用夠了？”夢之魔神的聲音直接在腦海中響起，冰冷又黏膩，像毒蛇吐信，“現(xiàn)在，該償還代價了?！?/p>
噩夢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又回到了那個燃燒的村落，手中長槍刺穿了一個婦人的胸膛，她懷里的嬰孩哇哇大哭，滾燙的血濺在他臉上。
他想松手，手腕卻被無形的力量攥緊，只能眼睜睜看著槍尖再往前送一寸。
婦人名叫阿禾，夢里她正給孩子喂奶；那個老者叫李伯，夢里他在修補漏雨的屋頂；還有那個穿紅裙的少女，夢里她正對著銅鏡試新簪子……
夢之魔神總在這時讓他看清每張臉，讓那些驚恐、絕望、怨恨的眼神刻進他的骨髓里。
“看看你這副樣子，多完美的殺戮工具。”魔神的笑聲在腦海里回蕩，帶著殘忍的愉悅，“沒有我，你連活下去的資格都沒有。別忘了，是我給了你力量，你就該用鮮血來取悅我。”
金鵬把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面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他想吼出“我不是工具”，想撕碎這該死的幻境，可喉嚨里只能發(fā)出嗬嗬的氣音。長久的折磨早已磨鈍了他的反抗，心像被浸在冰水里，連恨意都變得麻木。
鎖鏈不僅捆著他的手腳，更像無數(shù)根黑線，纏得他靈魂都快窒息了。
洞窟深處傳來其他夜叉的呻吟。
左邊囚室的老夜叉已經(jīng)瘋了，整日對著石壁喃喃自語，說要給兒子織件棉襖；右邊那個年輕些的，眼神早就空了，喂食時會像嚼木頭一樣吞咽生肉，嘴角掛著血也毫無反應。
金鵬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也許明天，也許下一次噩夢醒來，他就會和他們一樣，徹底忘了“金鵬”是誰，忘了陽光的溫度，忘了自己也曾有過不握長槍的日子。
指尖觸到地上的碎石，他無意識地摩挲著。
忽然想起那個雪地里的仙人——南風。
那天風雪很大，他凍得快失去知覺，是那人把他拖進山洞，用體溫焐熱他的手，還煮了罐肉湯。
湯里放了些草藥，苦中帶點回甘，是他記事起喝過最暖的東西。那人的手很軟，揉他頭發(fā)時像春風拂過，說“別怕，有我在”。
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那天自己失控揮出風刃時，好像劃傷了他的手臂……
金鵬的心臟猛地抽痛了一下，比身上的傷更疼。
他一定很失望吧。遇到一個滿身血腥的怪物，還差點被反殺。
“我這樣的人，根本不配被救啊……”金鵬對著黑暗低語，聲音輕得像嘆息。
手上的血債太多了，那些在噩夢里反復出現(xiàn)的臉，每一張都在無聲地控訴他的罪孽。
幾生幾世都還不清的債，憑什么要讓別人來救贖？
“巖之魔神……他們說巖之魔神快打到這里了……”隔壁老夜叉又開始碎碎念，聲音忽高忽低，“他的土地上……沒有魔物……孩子們能光著腳跑……”
金鵬猛地抬起頭。
摩拉克斯？
傳說中那位以契約與力量聞名的巖神？他真的像老夜叉說的那樣，會為凡人撐起一片沒有黑暗的天地嗎？
他想起南風說過的話，想起那人眼里的光，想起雪地里那點微弱卻不肯滅的火堆。
死寂的眼眸里，忽然閃過一絲極淡的光亮，像寒夜里偶然劃過的星子。
也許……也許真的有那樣的地方？
也許……真的有人能斬斷這鎖鏈？
金鵬緩緩松開緊握的拳頭，掌心的血痕印在石地上，像一朵在黑暗里掙扎著要開花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