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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龍淵驛 狐貍作妖 101779 字 2025-08-02 09:5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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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外的風(fēng)雨聲似乎成了遙遠(yuǎn)的背景,篝火的溫暖像一只無形的手,將張乾從冰冷的深淵邊緣一點點拉回。意識在暖意和黑暗中沉浮,每一次肋下傷口的抽痛都將他從昏沉的邊緣刺醒,提醒他身處險境。

他猛地睜開眼,山洞頂部凹凸不平的巖石輪廓在跳躍的火光中映入眼簾。短暫的茫然之后,驛站的血腥、墜崖的翻滾、冰冷的雨夜、還有那雙清泠的眼睛……記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回涌,讓他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

動作牽動了傷口,一陣劇痛讓他倒抽一口冷氣,悶哼出聲。

“別動?!?/p>

清冷的聲音在身邊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張乾艱難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頸?;鸸馓S下,那個救了他的女子正坐在他對面,背靠著冰冷的巖壁。她臉上和頭發(fā)上的泥污已經(jīng)被簡單地清理過,露出清秀而疲憊的面容。此刻,她正低著頭,專注地處理著張乾肋下的傷口。

之前那粗暴勒緊的細(xì)繩已經(jīng)被解開,濕透的破爛號衣也被小心地剝離。借著火光,張乾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自己肋下的傷——一道寸許長的刀口,皮肉翻卷,邊緣紅腫,雖然涂抹了深褐色的藥膏止住了大部分出血,但內(nèi)里滲出的組織液混著血絲,依舊觸目驚心。更糟糕的是,傷口周圍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不祥的暗紅色,微微腫脹,顯然是滾下山坡時被污物感染了。

女子手中拿著一小塊干凈的、吸飽了清水的白布——那是從她褙子的內(nèi)襯上撕下來的。她動作極輕,卻異常穩(wěn)定,用濕布一點點擦拭掉傷口周圍凝固的血污和之前涂抹的藥膏殘留。每一次擦拭,都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讓張乾的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冷汗瞬間布滿了額頭。

“傷口沾了臟東西,有些紅腫?!迸右贿吳謇恚贿叺吐曣愂?,聲音平穩(wěn)得像在談?wù)撎鞖?,“你運氣好,沒傷到內(nèi)臟,但滾下山時震動了肺腑,內(nèi)里有淤血,所以會咳血。”她頓了頓,拿起旁邊一個用石頭挖出的小凹坑,里面盛著一些搗碎的、散發(fā)著濃烈辛涼氣息的綠色草泥?!叭讨c,這個會有點痛,但能拔毒消腫?!?/p>

說完,不等張乾反應(yīng),她便用一塊削尖的小木片,挑起那墨綠色的、冰涼刺鼻的草泥,精準(zhǔn)而迅速地敷在了張乾肋下紅腫的傷口上!

“呃啊——!”

一股難以形容的、如同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同時扎進(jìn)傷口的劇痛猛地爆發(fā)開來!這痛感比之前被撕開衣服、被勒緊止血時還要強(qiáng)烈十倍!張乾眼前瞬間一片漆黑,身體像瀕死的魚一樣劇烈地彈起,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慘叫,牙齒死死咬住下唇,瞬間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他雙手死死摳住身下的枯葉和泥土,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痙攣。

這哪里是“有點痛”?這簡直是活生生的酷刑!

女子卻仿佛沒有聽到他的慘叫,也沒有看到他扭曲的表情。她只是用一塊干凈的布條,快速而熟練地將敷好藥的傷口包扎起來,動作依舊穩(wěn)定得可怕。做完這一切,她才抬起眼皮,看了張乾一眼?;鸸庀?,她清亮的眸子里映著他痛苦到扭曲的臉,卻依舊平靜無波。

“想活命,就得受著。”她淡淡地說,語氣里聽不出是告誡還是陳述。然后,她拿起旁邊一個用竹筒做成的水杯——那是她之前冒雨出去接的山水——遞到張乾嘴邊?!笆?,把嘴里的血吐掉。”

張乾渾身脫力,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冷汗浸透了單薄的里衣。他顫抖著接過竹筒,含了一口冰冷的山水,漱了漱口,將滿嘴的血腥味和草藥的苦澀味吐掉。冰水刺激著口腔,稍稍緩解了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余韻。

山洞里一時陷入沉默,只有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和洞外依舊淅淅瀝瀝的雨聲。

“你……”張乾喘息稍定,聲音嘶啞得厲害,“叫什么名字?”他盯著火光映照下女子蒼白的臉,終于問出了這個盤旋已久的問題。總不能一直叫她“喂”或者“那個女人”。

女子正在整理藥簍里的草藥,聞言動作頓了一下。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拿起一根枯枝,撥弄了一下篝火,讓火焰跳躍得更旺一些?;鸸庹樟亮怂痛沟拿佳?,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月微。”她終于開口,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落在火堆上,幾乎被噼啪聲蓋過,“月亮的月,微末的微?!?/p>

月微。張乾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一個聽起來有些清冷、有些疏離的名字。

“張乾?!彼麍笊献约旱拿?,又補(bǔ)充了一句,“龍淵驛的驛卒?!彼o緊盯著月微的臉,想從她聽到“龍淵驛”三個字時的反應(yīng),判斷她是否真的與驛站血案無關(guān)。

月微撥弄火堆的手似乎微微滯了一下,但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她只是輕輕“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目光并未離開跳動的火焰。那平靜的反應(yīng),讓張乾心頭那根緊繃的弦稍稍松弛了半分。若她真是白蓮教的人,聽到龍淵驛,不該如此平靜。

“你……”張乾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落在月微那件深藍(lán)色褙子上,那些早已被雨水沖刷得顏色變淡、但依舊清晰可見的暗褐色斑塊上,“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這個問題尖銳而直接,帶著毫不掩飾的懷疑。他必須弄清楚這個救命恩人身上背負(fù)著什么。

月微撥弄火堆的手,徹底停住了。

山洞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篝火的噼啪聲和洞外的雨聲顯得格外清晰。

她緩緩抬起頭,看向張乾?;鸸庠谒辶恋捻永锾S,映照出極其復(fù)雜的神色。那里面有疲憊,有沉痛,有一閃而過的憤怒,甚至……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掙扎?但最終,這些洶涌的情緒都被強(qiáng)行壓了下去,沉淀為一種深不見底的幽暗和沉默。

她沒有回答。

只是默默地拿起一根稍粗的枯枝,用力地折斷,發(fā)出“咔嚓”一聲脆響,然后投進(jìn)火堆里?;鹧婷偷馗Z高了一瞬,又漸漸低伏下去。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那血跡背后,必然有著她不愿提及、甚至難以啟齒的過往或現(xiàn)實。

張乾的心沉了下去。她救了他的命,這是事實。但她身上的謎團(tuán),同樣深重。一個深夜出現(xiàn)在屠戮驛站附近荒山、身染不明血跡、沉默寡言卻身懷不俗醫(yī)術(shù)的女子……他該相信她嗎?

“白蓮教……為什么要屠驛站?”張乾換了個問題,聲音低沉,帶著劫后余生的余悸和深切的恨意,“他們……在找什么東西?”他問出這句話時,心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動,身體也微微繃緊。他下意識地、極其隱蔽地用眼角的余光掃了一眼自己胸口的位置——那塊硬硬的羊皮卷,正隔著薄薄的里衣,緊貼著他的皮膚。

月微聽到“白蓮教”三個字時,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張乾,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平靜或?qū)徱?,而是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仿佛要透過他故作鎮(zhèn)定的表象,看到他內(nèi)心最深處的秘密。

“東西?”月微的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個極淡、極冷的弧度,像冰面上掠過的一絲寒風(fēng),“你看見了什么?或者……你拿了什么?”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精準(zhǔn)地刺中了張乾竭力想要隱藏的核心!

張乾的心猛地一沉,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冷汗瞬間從額角滲出。她知道了?她猜到了?怎么可能?!

他強(qiáng)迫自己迎上月微的目光,努力讓聲音顯得不那么干澀:“我……我能看見什么?差點被滅口,命都差點丟了,只來得及逃命……”他試圖用苦笑掩飾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

月微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雙清亮的眼睛在火光下顯得格外深邃,里面似乎有無數(shù)種情緒在無聲地翻涌、碰撞,最終都?xì)w于一片沉寂的、深不可測的幽潭。她的眼神里沒有逼問,沒有威脅,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與悲哀?

這眼神讓張乾感到一種莫名的窒息,仿佛自己所有的偽裝和心思,在她面前都無所遁形。他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視線,低頭看向自己肋下被包扎好的傷口。那墨綠色的草藥帶來持續(xù)的、冰冷的刺痛,似乎在提醒他此刻的處境。

山洞里的氣氛再次陷入凝滯。篝火的光芒在兩人之間跳躍,將他們的影子長長地投射在冰冷的巖壁上,扭曲晃動,如同潛藏在黑暗中的鬼魅。

過了許久,久到張乾以為她不會再開口時,月微的聲音才幽幽響起,帶著一種近乎疲憊的虛無:

“有些東西,沾上了,就再也甩不掉了。像跗骨之蛆,像……”她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山洞的巖壁,望向遙遠(yuǎn)而黑暗的虛空,聲音輕得如同囈語,“……像宿命?!?/p>

她抬起手,下意識地?fù)嵯蜃约鹤笫值氖滞??;鸸鈸u曳下,張乾似乎瞥見她手腕內(nèi)側(cè),深藍(lán)色的衣料遮掩下,隱約有一道彎月形的陰影一閃而過。

宿命?張乾咀嚼著這兩個字,心頭疑云更重。她到底是誰?她口中的宿命,又是什么?

就在這時——

“嗚——嗚——”

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銅鈴聲,穿透了洞外淅瀝的雨聲和山林的嗚咽,從不知名的遠(yuǎn)處,幽幽地飄了過來!

那鈴聲空靈、清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仿佛不是凡間之物,在寂靜的雨夜山林中回蕩,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和……神圣?

張乾猛地抬頭,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這鈴聲!他記得!驛站血案發(fā)生時,他隱約聽到過類似的鈴聲!是白蓮教?!

月微的反應(yīng)比他更快!在鈴聲入耳的瞬間,她原本疲憊靠在巖壁上的身體驟然挺直!那張一直沒什么表情的蒼白臉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現(xiàn)出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如同看到了世間最不可思議的景象!

她猛地站起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幾步?jīng)_到被蕨類植物和石頭遮擋的洞口縫隙處,側(cè)耳凝神,仔細(xì)傾聽著那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的空靈鈴聲。

“不可能……”一個極低的、帶著劇烈顫抖的聲音從她唇間逸出,充滿了巨大的困惑和某種被打敗的驚惶,“這鈴聲……怎么會……在這里?”

她霍然轉(zhuǎn)身,看向洞內(nèi)篝火旁驚疑不定的張乾,臉上血色盡褪,那雙清亮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張乾從未見過的、近乎茫然的恐懼。

“走!”她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立刻!他們來了!是‘凈世梵音’!”


更新時間:2025-08-02 09:5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