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藍(lán)業(yè)火……回不了頭了……”
月微那冰冷徹骨又帶著無盡疲憊的話語,如同最后的判決,狠狠砸在張乾心上。他看著灌木叢下老六頸后那個深藍(lán)色的扭曲火焰印記,又猛地看向月微轉(zhuǎn)身時那決絕冰冷的側(cè)臉,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
巡狩使直屬的暗樁!白蓮教最隱秘的爪牙,竟然已經(jīng)像毒蛇般悄無聲息地滲透到了這偏遠(yuǎn)的山民之中!那個看起來市儈精明的老六,竟是索命的無常!而那個逃走的藥農(nóng)王三,更是一顆隨時會引爆的火雷!一旦他將消息帶出去……張乾不敢再想下去!
月微不再多言,甚至沒有再看張乾一眼。她俯身迅速從散落的藥簍里抓起幾塊剩下的、散發(fā)著濃烈辛辣氣味的黑色膏藥塞進(jìn)懷里,然后一把拽起張乾的胳膊,動作比之前更加粗暴,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急迫!
“跟上!”她的聲音短促而冰冷,如同刀鋒刮過骨頭。
兩人再次一頭扎進(jìn)狂暴的風(fēng)雨和濃稠的黑暗。這一次,月微的速度明顯加快,幾乎是拖著張乾在崎嶇濕滑的山路上狂奔!她不再刻意尋找相對平緩的路徑,而是近乎直線地朝著更高、更陡峭、林木更加茂密幽深的方向攀爬!
張乾感覺自己像一片狂風(fēng)中的落葉,被月微拖著,身不由己。肋下剛剛敷上“血竭斷續(xù)膏”的傷口,在劇烈的顛簸和拉扯下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那霸道的藥力帶來的清涼感,此刻完全被翻江倒海的痛楚淹沒!他咬緊牙關(guān),喉嚨里全是血腥味,眼前陣陣發(fā)黑,全靠一股求生的本能和月微那幾乎要將他胳膊拽脫臼的力量支撐著,才沒有倒下。
雨水冰冷刺骨,沖刷著身體,帶走僅存的熱量。腳下的路越來越難行,嶙峋怪石如同猙獰的獸牙,濕滑的苔蘚和腐葉下隱藏著深不見底的陷阱。粗壯的藤蔓如同攔路的巨蟒,盤繞在參天古木之間。月微手中的匕首此刻成了開路的工具,幽黑的刃鋒在黑暗中劃出一道道冷冽的弧線,堅(jiān)韌的藤蔓應(yīng)聲而斷!她的動作精準(zhǔn)而高效,沒有絲毫多余,每一次揮匕都帶著一種冰冷的、令人心悸的殺伐之氣。
張乾心中翻涌著驚濤駭浪。月微展現(xiàn)出的對山林的熟悉、超凡的體力、狠辣果決的殺人技巧、以及此刻這如同軍中斥候般的開路手段……這絕不是一個普通鄉(xiāng)野女醫(yī)師所能擁有的!她更像一個……一個被追殺的、經(jīng)驗(yàn)豐富的亡命之徒!或者……一個深藏不露的……白蓮教高層叛徒?!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迷霧,讓張乾渾身冰冷!驛站里那個藍(lán)布頭巾的“引魂使”對她視若無睹?她對“巡狩使”和“凈世梵音”了如指掌?她手腕上那個一閃而過的彎月刺青?還有她此刻展現(xiàn)出的能力……一切線索都指向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張乾在劇烈的喘息和顛簸中,終于忍不住嘶聲問了出來!聲音在風(fēng)雨中斷斷續(xù)續(xù),充滿了恐懼和質(zhì)問,“白蓮教的妖女?!是不是?!”
月微拖著他攀上一塊巨大的、濕滑的巖石,動作沒有絲毫停頓。聽到張乾的質(zhì)問,她甚至連頭都沒有回,只有冰冷的聲音如同寒風(fēng)般刮過:
“現(xiàn)在問這個,有意義嗎?”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知道了,你就能活命?還是能把這‘血髓拓’拱手送人,換你妹妹平安?”
阿秀!這個名字像一把重錘,再次狠狠砸在張乾的心上,瞬間將他所有的質(zhì)問和憤怒都砸得粉碎!是??!有意義嗎?知道了她的身份又能怎樣?他現(xiàn)在如同溺水之人,唯一能抓住的,就是眼前這根不知是稻草還是毒蛇的救命繩索!
就在這時!
“轟隆隆——!?。 ?/p>
一聲沉悶至極、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恐怖巨響,猛地從他們腳下的山體深處爆發(fā)出來!緊接著,整座大山都開始劇烈地、瘋狂地?fù)u晃!
山崩地裂!
“不好!”月微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驚惶!她猛地將張乾往旁邊一塊相對凸出的巨石下一推!“抓住石頭!”
張乾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力量推得一個踉蹌,重重撞在冰冷的巖石上,肋下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他下意識地死死抱住了身邊一塊棱角分明的山巖!
腳下的地面如同沸騰的開水般劇烈起伏、扭曲!參天古木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粗壯的樹干瘋狂搖擺,無數(shù)枝葉如同暴雨般噼里啪啦砸落!大大小小的石塊從上方山崖滾落,帶著沉悶的轟響砸進(jìn)下方的密林,激起一片泥水和碎木!
“咔嚓!”一聲巨響就在他們頭頂不遠(yuǎn)處炸開!一棵數(shù)人合抱的巨大古松,被狂暴的地力生生撕裂了根基,帶著萬鈞之勢,緩緩地、無可阻擋地朝著他們所在的斜坡傾倒下來!巨大的陰影瞬間籠罩!
死亡的氣息,從未如此刻般清晰!
“走!”月微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厲喝!她不再顧及張乾的傷勢,幾乎是連拖帶拽,將他從藏身的巨石下扯了出來,用盡全身力氣,朝著旁邊一處相對陡峭、但林木稀疏的山壁方向猛沖!
兩人如同狂風(fēng)中的螻蟻,在瘋狂搖晃、隨時可能崩塌的山體上亡命奔逃!身后,是那棵巨樹傾倒時發(fā)出的、如同天柱崩塌般的恐怖轟鳴!頭頂,是不斷滾落的碎石和斷木!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
張乾的肺部如同風(fēng)箱般拉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肋下撕裂的劇痛。視線因劇痛和脫力而模糊,只能憑借本能死死抓住月微的胳膊,機(jī)械地邁動著灌了鉛的雙腿。求生的欲望壓倒了恐懼,壓倒了傷痛,壓倒了所有疑問!
不知奔逃了多久,身后巨樹砸落引發(fā)的恐怖震蕩終于漸漸平息,但整座山體依舊在余震中微微顫抖。月微拖著張乾,終于沖到了一處相對開闊、背靠著一面巨大垂直崖壁的狹小平臺。平臺邊緣,就是深不見底的斷崖!
兩人如同虛脫般撲倒在冰冷的、被雨水沖刷得光滑的巖石平臺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冷的雨水無情地澆在身上。
張乾感覺全身的骨頭都散了架,肋下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氣都像有刀子在肺里攪動。他趴在冰冷的石面上,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月微的狀態(tài)稍好,但也臉色煞白,胸膛劇烈起伏。她掙扎著坐起身,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平臺很小,三面是陡坡,一面是垂直的崖壁,暫時沒有滾石和倒木的危險(xiǎn)。但這里,也如同一個絕境中的孤島。
“暫時……安全了?!彼穆曇魩е俸笥嗌纳硢『推v。
張乾艱難地翻過身,仰面躺在冰冷的巖石上,任憑雨水沖刷著臉龐。他看著頭頂陰沉如墨、依舊電閃雷鳴的天空,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攫住了他。驛站驚魂,墜崖重傷,亡命深山,遭遇追殺,險(xiǎn)死還生,又遇天崩地裂……短短一夜,如同在十八層地獄里滾了幾遭!
“咳……咳咳……”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血沫子混著雨水從嘴角溢出。
月微默默地看著他,眼神復(fù)雜。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懷里掏出一塊之前從藥簍里拿的黑色膏藥,走到張乾身邊蹲下,撕開他被雨水泡得發(fā)白、又被劇烈奔跑撕裂的包扎布條。
傷口果然又裂開了,邊緣紅腫,混合著血水和泥污,在慘淡的天光下顯得觸目驚心。
月微沉默地用匕首割下一塊膏藥,動作不再像之前那般粗暴,反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生澀?她小心地將那散發(fā)著濃烈辛辣氣味的黑色膏藥敷在張乾裂開的傷口上。
一股比之前更加強(qiáng)烈的、如同無數(shù)鋼針攢刺的劇痛猛地襲來!張乾身體猛地一弓,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哼,牙齒死死咬住下唇。
“忍著?!痹挛⒌穆曇粢琅f清冷,但似乎少了些之前的冰寒,“‘血竭斷續(xù)膏’藥性猛烈,能強(qiáng)行催合傷口,但……很痛?!?/p>
劇痛如同潮水般沖擊著張乾的神經(jīng),也沖垮了他最后一絲強(qiáng)撐的意志。他看著月微低垂的、被雨水打濕的睫毛,看著她沾滿泥污卻依舊穩(wěn)定敷藥的手,一個壓抑了太久的問題,終于伴隨著劇烈的喘息和痛楚,沖口而出:
“為……為什么……救我?”他死死盯著月微的眼睛,聲音嘶啞破碎,“你……你明明可以自己走……帶著那……那邪門的圖……或者……或者干脆殺了我……拿走它……為什么……要帶著我這個……累贅?!”
月微敷藥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風(fēng)雨似乎在這一刻小了一些。雷聲在遠(yuǎn)方的山巒間滾動。狹小的平臺上,只有兩人粗重的喘息聲和雨水敲打巖石的滴答聲。
月微緩緩抬起頭。雨水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落。她看著張乾因劇痛和絕望而扭曲的臉,看著他那雙布滿血絲、卻燃燒著不甘和質(zhì)問的眼睛。那清冷的眸子里,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情緒,如同深潭下的暗流。掙扎、痛苦、一絲深藏的悲哀……最終,都化為一種近乎虛無的平靜。
她避開了張乾的目光,視線投向平臺外那深不見底、被雨霧籠罩的黑暗深淵。沉默了片刻,她才用一種極其平淡、卻又帶著千鈞重量的聲音,緩緩開口:
“因?yàn)椤乙苍谔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