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金針蝕骨宴中藏
“燭龍耀世”的恢弘光影漸漸消散在夜空中，余韻卻如同無形的漣漪，依舊在臨水軒的每一個角落蕩漾?？諝庵蟹路疬€殘留著那股由精純內(nèi)力激蕩起的、令人心潮澎湃的灼熱氣息。然而，盛宴并未停歇，場中的焦點迅速從集體的磅礴轉(zhuǎn)向了個體的鋒芒。
妃嬪們輪番登場，各展所長，將這場中秋武學宴推向了更為精妙紛呈的環(huán)節(jié)。有擅長暗器的妃嬪，纖纖玉指翻飛，數(shù)道銀芒如同流星趕月，精準地射中十丈開外隨風搖曳的柳葉，引來陣陣驚嘆；有身法柔美的，配合著悠揚的笛聲，在內(nèi)力灌注下衣袂飄飄，如同月宮仙子臨凡，足尖點地之處，竟有細小的冰晶凝結，旋生旋滅，美輪美奐；還有精于劍術的，與尚武司女官演示精妙的劍招拆解，劍光霍霍，寒氣逼人，金鐵交鳴之聲清脆悅耳，盡顯巾幗不讓須眉的英姿……一時間，臨水軒內(nèi)流光溢彩，勁風暗涌，喝彩聲、贊嘆聲伴隨著絲竹管弦，交織成一幅盛世武宴的繁華圖卷。琉璃宮燈的光芒流淌在每一張或興奮、或矜持、或暗藏算計的臉上，觥籌交錯間，暗流涌動。
淑妃端坐在皇帝身側(cè)稍下的位置，距離象征著權力巔峰的龍椅僅一步之遙。她臉上掛著精心雕琢的、無可挑剔的雍容笑容，那雙描畫精致的鳳目，卻如同淬了劇毒的蛇信，時不時地、極其隱蔽地掃過最末席那個幾乎被滿堂珠光寶氣淹沒的身影——豆綠色的宮裝，低垂的頭顱，安靜得如同不存在。慕青霜越是表現(xiàn)得低調(diào)蟄伏，淑妃心頭的這根刺就扎得越深！那方詭異的、能反噬“胭脂殺”的錦帕，御花園里那個如同泥鰍般滑溜逃脫的“小翠”，還有賢妃那看似溫和實則暗藏機鋒的警告……所有的一切，都指向這個看似無害的“青常在”！中秋盛宴，群臣矚目，眾目睽睽之下，正是動手的絕佳時機！混亂之中，一個“意外”失手，足以讓這個礙眼的東西徹底消失，永絕后患！殺心，如同毒藤，在她心底瘋狂滋長，幾乎要破胸而出！
機會，很快被她捕捉到。輪到她獻藝了。
淑妃裊裊起身，蓮步輕移，對著高臺之上的皇帝和皇后盈盈一拜，身段柔媚無骨，聲音更是甜膩得能滴出蜜來：“陛下，皇后娘娘，臣妾才疏學淺，不敢與諸位姐妹爭鋒。唯有一曲自幼習得的‘霓裳羽衣舞’，愿獻于陛下與娘娘駕前，為這中秋佳節(jié)增添幾分喜樂，也略表臣妾拳拳之心?！彼揪妥巳萜G麗，此刻更是特意換上了一身輕薄如蟬翼的七彩云錦舞衣，綴滿了細碎的寶石，在燈火下流光溢彩，襯得她肌膚勝雪，身段妖嬈曼妙，甫一出場，便吸引了絕大部分的目光。
絲竹聲陡然一變，從之前的激昂轉(zhuǎn)為悠揚婉轉(zhuǎn)，帶著盛唐遺韻的靡靡之音流淌開來。淑妃翩然起舞，身姿搖曳生姿，如同月下踏波而來的精靈。水袖翻飛，如同流云舒卷，又似彩霞漫天，每一次甩袖、每一個旋轉(zhuǎn)，都帶著一種勾魂攝魄的韻律。濃郁的、屬于淑妃特有的甜膩熏香隨著她的舞動彌散開來，混合著舞衣上寶石折射的璀璨光芒，營造出一種如夢似幻的感官盛宴。舞姿確實美艷絕倫，引得高座上的皇帝頻頻點頭，龍顏愉悅，席間眾妃嬪和命婦們，無論心中作何感想，此刻也不得不違心地奉上贊嘆之聲。
慕青霜在淑妃起身獻舞的瞬間，全身的神經(jīng)便已繃緊到極致！低垂的眼簾下，寒潭般的瞳孔深處，警惕的光芒如同最鋒利的刀鋒！她看似隨意擱在膝上的雙手，指尖已悄然扣住了袖中暗藏的“幽魄針”針尾，冰冷的觸感刺激著她的神經(jīng)。她不敢直視舞動的淑妃，眼角的余光卻如同最精密的羅盤，死死鎖定著淑妃每一個細微的動作！空氣仿佛凝固，絲竹聲、喝彩聲都變得遙遠模糊，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個旋轉(zhuǎn)飛舞、如同致命罌粟般的身影！
就在淑妃完成一個極盡華麗的高難度旋轉(zhuǎn)，七彩水袖如同兩道絢爛的匹練，帶著驚人的氣勢和視覺沖擊力，猛地甩向高臺皇帝和皇后方向，引得滿堂彩聲如雷貫動的剎那！
借著水袖翻飛形成的完美視覺遮擋，借著所有人（包括皇帝）的目光都被那華麗甩袖吸引的瞬間！淑妃隱藏在寬大舞袖下的右手小指，極其隱蔽地、如同毒蛇吐信般，猛地一彈！
嗤——！
一聲極其細微、如同繡花針穿透薄絹、幾乎完全被震耳欲聾的喝彩聲和絲竹聲淹沒的破空聲響起！
一點比米粒還要細小、在璀璨燈火下閃爍著妖異幽藍光澤的寒芒，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死亡之吻，撕裂了喧囂的空氣！其速度快到了極致，在空氣中只留下一道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淡淡的藍色殘影！角度刁鉆至極，從淑妃舞袖的陰影中射出，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目標精準無比地鎖定在角落席位上，那個“毫無防備”、依舊低垂著頭的“青常在”慕青霜的心臟位置！——正是淑妃壓箱底的絕命暗器，淬了見血封喉、中者立斃的劇毒“蝕骨金針”！
這一擊，狠毒！精準！迅疾！時機更是拿捏得妙到毫巔，堪稱刺殺藝術的巔峰！獻舞是完美的掩護，水袖是天然的屏障，滿堂喝彩是絕佳的噪音掩蓋！若非被攻擊者本身便是暗器大家且早有防備，或者有絕頂高手時刻關注，絕難察覺這隱藏在盛世歡歌下的致命毒刺！
當那點幽藍寒芒撕裂空氣的瞬間，慕青霜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致命的危機感如同萬載玄冰凝聚的尖錐，瞬間從頭頂貫入，凍僵了她的四肢百??！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枚金針在燈火下閃爍的、代表著死亡與痛苦的幽藍光澤，能“聽”到它撕裂空氣發(fā)出的、只有她能感知的凄厲尖嘯！冰冷刺骨的死亡氣息，已經(jīng)觸及了她的肌膚！
躲？來不及了！金針的速度超越了人體反應的極限，距離太近，角度更是刁鉆到封死了所有常規(guī)閃避的空間！她此刻“青常在”的身份，絕不允許她展露出任何超越常人的驚世身法！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設想！
硬擋？金針淬有“蝕骨”劇毒，據(jù)說能蝕骨融筋，觸之即死！就算她能用暗器格擋，毒物飛濺，同樣致命！而且格擋動作本身就會暴露她的身手！
千鈞一發(fā)！生死一線！無數(shù)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在她腦海中炸開！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她能感覺到那冰冷的針尖攜帶的死亡之風，已經(jīng)刺破了她的宮裝外襟，即將吻上她的心臟！
就在這萬念俱灰、慕青霜幾乎要不顧一切催動《寒月訣》拼死一搏的瞬間！
一道清冷、從容、如同玉磬敲擊冰泉般的聲音，帶著沛然渾厚的內(nèi)力，瞬間壓過了震天的喝彩與悠揚的絲竹，清晰地響徹整個臨水軒：
“淑妃姐姐舞姿絕世，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真乃人間難覓！妹妹不才，見獵心喜，愿以一曲粗淺的‘流云劍舞’為姐姐助興，錦上添花！亦借此良辰，恭祝陛下、皇后娘娘中秋吉慶，福澤綿長！”
聲音響起的剎那！
一道水藍色的身影已如驚鴻破浪、白鶴掠空般，從席間疾掠而出！正是沈蘭漪！
她的動作看似是受到淑妃絕美舞姿的感染，興致所至即興獻藝，突兀卻又不失禮數(shù)。然而，這掠出的時機、角度、速度，都拿捏得妙到毫巔！就在她身影閃動的瞬間，其位置恰好精準無比地擋在了那枚蝕骨金針射向慕青霜心臟的必經(jīng)之路線上！并且，她并非僵硬地阻擋，而是以一種極其玄妙的韻律在“動”！如同她話語中所言的“劍舞”！
“流云引”心法瞬間運轉(zhuǎn)至巔峰！沈蘭漪并未拔劍，皓腕輕抬，以指代劍！她的身姿隨著指尖的引動而舒展，動作流暢優(yōu)美，飄逸靈動，仿佛真的在月下舞動一柄無形的長劍。水藍色的廣袖隨著她的動作翩然翻飛，每一個看似隨意的轉(zhuǎn)身，每一個優(yōu)雅的拂袖，都帶動著周遭的空氣形成一股無形的、柔和卻異常堅韌粘稠的力場！這力場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風，又如同深海中最強大的暗流，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將她自身與身后的慕青霜籠罩其中！
那枚快如閃電、攜帶著致命殺機的蝕骨金針，如同射入了無形無質(zhì)卻又無處不在的流云沼澤！它那恐怖的速度驟然銳減！妖異的幽藍針尖在距離沈蘭漪舞動的水袖不足三寸之處，被那精純渾厚、流轉(zhuǎn)不息、充滿韌性與引力的“流云引”內(nèi)力場強行捕獲、牽引、偏移！
金針仿佛被一只無形而溫柔的大手輕輕撥弄了一下，帶著一絲不甘的、幾乎微不可聞的厲嘯，險之又險地擦著沈蘭漪翻飛的、水藍色的袖角邊緣飛過！
奪！
一聲沉悶的輕響。
那枚蘊含著致命劇毒的幽藍金針，深深地釘入了沈蘭漪身后不遠處、一根支撐臨水軒的粗大朱漆廊柱之上！針尾兀自劇烈地嗡嗡顫抖，在璀璨的琉璃宮燈照耀下，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妖異幽藍光澤！針身入木近半，足見其發(fā)射時的力道之強、速度之快！
這一切，從淑妃彈指發(fā)針，到沈蘭漪突然掠出“獻舞”，再到金針被內(nèi)力偏移釘入廊柱，整個過程快得如同白駒過隙，驚雷掣電！場中絕大多數(shù)賓客，包括大部分妃嬪，甚至尚未從淑妃那驚艷的甩袖舞姿中完全回神，只看到蘭嬪沈蘭漪如同月下仙子般飄然入場，姿態(tài)優(yōu)美地開始舞劍助興。他們只當是蘭嬪一時興起，錦上添花，渾然不覺方才那擦肩而過的死亡陰影。
然而，高臺之上，一直平靜無波的皇后慕容氏，珠簾后的目光驟然變得銳利如九天寒星！那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探針，瞬間掃過舞姿微僵的淑妃、翩然“舞劍”的沈蘭漪，以及那枚深深釘入朱漆廊柱、兀自顫動的幽藍毒針！雖然只是一瞥，卻仿佛洞悉了所有！皇帝眼中也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訝異，他似乎覺得沈蘭漪這突然掠出的動作有些過于迅疾突兀，與平日的溫婉嫻靜略有不同，但旋即被淑妃的舞姿和沈蘭漪的“劍舞”吸引，并未深究。
而賢妃，捻動著白玉佛珠的手指，在沈蘭漪出聲的瞬間，便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她溫婉如蓮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仿佛對一切都了然于胸，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深處，卻已掀起了不易察覺的波瀾，幽深如寒潭。
場中，淑妃的舞姿在沈蘭漪聲音響起的瞬間，便出現(xiàn)了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凝滯！雖然她憑借著強大的控制力瞬間調(diào)整，強作鎮(zhèn)定地繼續(xù)旋轉(zhuǎn)、甩袖，但那雙描畫精致的鳳目之中，驚怒、怨毒、以及幾乎要噴薄而出的瘋狂殺意，如同翻滾的巖漿！她死死盯著場中那個水藍色、如同流云般舞動的身影，銀牙暗咬，恨不得立刻撲上去將其撕成碎片！又是她！又是這個該死的沈蘭漪！又一次！又一次在關鍵時刻壞了自己的好事！這賤人到底是誰？她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淑妃心中的怒火幾乎要將她焚燒殆盡！
慕青霜在死亡陰影擦身而過的瞬間，身體如同被冰封般僵硬，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內(nèi)衫，緊貼在冰涼的肌膚上，帶來一陣陣戰(zhàn)栗。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喉嚨！劫后余生的冰冷后怕，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但在這冰冷的深處，卻涌動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極其復雜的暖流。她看著擋在自己身前、正以指代劍、翩然“起舞”的那道水藍色身影，看著那枚深深釘入廊柱、距離自己原本心臟位置只有咫尺之遙、閃爍著妖異幽藍光芒的毒針，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在心底翻涌——是感激？是震撼？還是某種更深沉的、連她自己都尚未明了的羈絆？
沈蘭漪仿佛渾然不覺方才那驚心動魄的兇險，也完全無視了淑妃那淬毒的目光。她舞姿不停，水袖翻飛如云卷云舒，身姿輕盈曼妙如同月宮飛仙。她對著高臺方向，迎著皇帝略帶欣賞和皇后深不可測的目光，嫣然一笑，清越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內(nèi)力清晰地傳遍全場，瞬間將所有人的注意力牢牢地吸附在她身上：
“陛下，娘娘，臣妾獻丑了。愿這流云之舞，能拂去塵埃，滌蕩濁氣，佑我大雍風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 她的笑容清雅，眼神清澈，仿佛真的只是在為這中秋盛宴增添一抹亮色。
然而，那枚深深釘在朱漆廊柱上的幽藍金針，如同一個無聲的、冰冷的嘲諷，在璀璨的燈火下，閃爍著不祥的光芒，昭示著這場盛宴之下，潛藏的致命殺機遠未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