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二，睿親王府里的病秧子世子爺，皇太后的親孫子李墨，又又又又又娶妻了。
與前幾次的偷偷摸摸、無聲無息不同，這回是一路吹吹打打，大張旗鼓到恨不得全京城的人都知曉。
鑲著黃金頂?shù)拇蠹t花轎從腌臜的巷子里抬出來，迎親隊(duì)伍恁老長，甩出去二里地。兩個捧著錢匣子的侍女抓錢，灑錢，再抓，再灑。
街尾賣燒餅的王二麻子噌的鉆出攤子，和圍著看熱鬧的街坊們一起撿錢，一起議論，酸溜溜的，“白家這算是發(fā)達(dá)了呦，以后再也不用賣面賣餛飩討生活了?！?/p>
“誰說不是，王府咋能相中這么窮酸的人家？”
“哎……？不對??！老白家哪里來的女兒，他家的小丫頭片子還沒樹杈高呢?！?/p>
迎親隊(duì)伍繞過大半個京城。到了睿親王府新娘子也沒下轎，八個轎夫直接抬著喜轎越過火盆，連人帶轎一起進(jìn)了王府正門。
睿親王世子大婚，帝、后親臨。能參加這場典禮的，那都是最頂尖的權(quán)貴。
可任誰也沒見過如此奇葩的拜堂場面。別人成婚都是夫妻對拜，世子爺?shù)囊?guī)格硬生生高出來三個檔次，拜堂時(shí)是六個人。兩個喜娘扶著不省人事的新娘子，兩個小廝攙著快要昏倒的世子爺。
禮成！一個送入洞房，一個送入病房。
前廳大宴賓客，酒席從晌午頭持續(xù)到日暮西垂，新娘子也一直暈到天邊擦黑。
喜房里，龍鳳花燭燒了大半。兩個紅裙侍女翹著二郎腿坐在桌邊聊天，時(shí)不時(shí)瞥新娘子一眼，嘖嘖的搖頭。
“世子妃怎么還沒醒？這是給她下了多少迷藥？”
“犄角旮旯里的市井小民，瞅瞅那手糙的。燒了幾輩子高香才能嫁進(jìn)我們睿親王府，竟然還不愿意?！?/p>
“嘖嘖，你看她的胸脯，平的跟搓衣板似的?！?/p>
一身大紅嫁衣、蓋著彩鳳蓋頭的新娘子歪賴賴的靠坐在床棱上。
年紀(jì)小些的侍女突發(fā)奇想，站起來走到床邊，想掀開蓋頭看看新娘子的真容。
“喂，你干什么？”
年長的那個驚出一身冷汗，嗖的沖過去，一把打掉伸到半空的手臂，“你瘋了？萬一有所沖撞，影響了給世子沖喜，你我都不要活了?！?/p>
小侍女不以為意，“那不是正……”
話沒說完，新娘子動了動，喉嚨里溢出模糊的聲音，“唔……唔……！”
好冷！好吵！
白行知迷迷糊糊的。醒了，但是沒醒透，手腳還是麻的。眼皮好像有千斤重，怎么也睜不開。他想講話，卻發(fā)現(xiàn)嘴巴被堵上了。
兩個婢女聽見響動，一起看向他，竊竊低語，“太好了，世子妃醒了?！?/p>
“你在這兒守著，我去前廳告訴王妃，順便把世子請過來?！?/p>
世子妃？王妃？世子？都是什么鬼？
我的頭！頭好重！
白行知并不知道，他一早被親娘哄著喝下的三大碗糖水里，摻了能麻翻三只老黃牛的蒙汗藥。
他的腦子還是暈的，但也能無比清楚的感受到頭上的重量，壓的他脖子都要斷了。
白行知現(xiàn)年二十歲，也做了二十年的和尚，頭發(fā)從來不曾有過一根，腦袋瓜一直都是锃光瓦亮的。這會兒也不知是頂了個什么，又悶又重。心道，莫非是頂棉帽子？
他努力再努力，好不容易才能動動指尖，勉強(qiáng)挑開眼皮。黑暗散去，眼前亮起一片朦朧的紅色。
“你們下去，退出院子，不必守著?！?/p>
一道溫潤清朗、又十分虛弱的男聲在身前響起。接著是兩個侍女回話，“是，奴婢告退?！?/p>
啊啊??！
我到底是在哪里？
白行知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垂下眼眸，驚覺自己身上穿的竟是一條紅裙！一條只有女人才會穿的紅裙！身前站了個男人，紅袍黑靴。
不會吧？我那喪盡天良的爹娘，二十年對我不聞不問，不至于一見面就這么坑我吧？
李墨拿著喜秤在掌心敲了兩下，一伸一挑，大紅蓋頭被挑落在床榻上。兩個人初次見面，大眼瞪小眼。
白行知十二分震驚的打量著眼前的新郎官，比骷髏架子多不上二兩肉，臉色慘白兩頰凹陷，眼眶烏青烏青的，像被人狠狠的揍了一拳。
這還不算，此人印堂發(fā)黑，陰氣入體，竟然還能活著站在這里。阿彌陀佛，真乃神跡。病鬼的身上為何有種招我喜歡的氣息？他若是死了，定然是絕佳的煉化……
善哉善哉，白行知快快打住，我佛慈悲，絕不能這么想。
李墨卻看得呆了，新嫁娘膚若凝脂，云鬢如墨，生了雙多情的桃花眼。正仰著頭和他對視，眼底水光粼粼，格外惹人憐愛。
李墨不由得心想，牛鼻子老道還算做人。白家女雖然家世不堪為配，名字粗陋無比。但是就沖這長相，做本世子的世子妃也勉強(qiáng)夠格了。
“唔……唔……！”
看什么看！色瞇瞇的病秧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
白行知瞪著眼睛，恨不得給他的身上瞪個窟窿出來。沒眼力見的倒霉玩意，不知道幫忙把我嘴里的手巾拽出來嗎？
“愛妃，你口里的帕子，可需要本世子幫你拿出來？”
李墨抬手指了指，逗弄般淺笑。
繼母說過，提親時(shí)，眼前的美人并不愿意嫁，他們連面都沒能見到。是白家夫婦頂不住王府的壓力，頂不住銀子的誘惑，才勉強(qiáng)簽了婚書。
“唔唔！”
白行知點(diǎn)頭。
李墨拽住手巾之前，拇指在白行知的紅唇上輕輕的揉了兩下，柔軟細(xì)膩的觸感讓他有幾分心猿意馬。
“狗屁世子！小僧看你一副病歪歪快升天的鬼樣，莫非是病到眼瞎？！”
嘴巴重獲自由的一瞬間，白行知瞪著美眸怒吼，“還愛妃？看清楚了！小僧是個男人！是和尚！和尚?。 ?/p>
低沉疏離的嗓音里燃燒著熊熊怒火。
李墨一愣，不可置信的脫口而出，“你不是城西打銅巷白家的大姑娘，白大妞嗎？”
白大妞？！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忍住忍住，不能妄動殺念。
白行知閉上眼睛默念清心咒，又過了一會兒，手腳漸漸有了力氣。
李墨無論怎么瞅，眼前嬌滴滴的新娘子也不像是男人。見他一直閉目不語，便上前兩步，準(zhǔn)備驗(yàn)明正身。
他剛剛彎腰，手還沒碰到新娘嫁衣，白行知霍然睜眼，噌的從床上彈跳起來。
“??！……嘶！”
李墨眉毛打結(jié)，捂著下巴連退數(shù)步，鮮血從指縫往下流。他的下巴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撞到了鳳冠上，疼的他差點(diǎn)兒咬了舌頭。
白行知低頭掃了他一眼，抬手舉過腦頂，抓住鳳冠連著頭發(fā)一起往下扯。
“啊啊啊??！疼死我了??！”
這是涂了多少漿糊？差點(diǎn)兒把我的腦瓜皮都粘下來！
一頭烏發(fā)扯掉的同時(shí)，屋子里響起了殺豬一般的嚎叫聲。白行知抱著光溜溜的、頭皮紅腫的腦袋蹲在地上哀嚎，“天殺的！你們給我等著！”
白行知無比哀怨，他是個和師父相依為命的小和尚，每日念念經(jīng)，種種菜。出門捉兩只小鬼什么的積些功德，日子過的快活似神仙。怎么就嫁人了？怎么就成了世子妃了？
李墨一瞅比自己還高上兩寸的“新娘子”，那顆光頭比龍鳳花燭還要耀眼，腦子里立刻涌進(jìn)了泥石流，舉著手臂石化在原地，“白、白、白大妞？”
一撮呆毛忽的跳出發(fā)冠，立在頭頂一搖一搖的。
他就是做夢也不會夢的這么離譜，堂堂睿親王世子的世子妃竟然是個男人？還是個和尚？
不可能！絕不可能！
李墨忽然轉(zhuǎn)身，從墻上抽出寶劍，搭到白行知的脖子上，“大膽狂徒！你究竟是何人？白大妞、我的世子妃，又被你藏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