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怒喝,“你與靈兒說這些作甚?”
二人一個仰頭,一個俯首,鼻尖離的極近。白行知看著他眨了眨眼,卻沒有說話。
靈兒艱難的睜開眼睛,臉色已然白的透明,慘然一笑,“墨哥哥,你快放開大師?!闭f完看向白行知小幅度的搖了搖頭,“大師,小女子不愿意?!?/p>
李墨緩緩松手,悵然下垂,呢喃道:“靈兒……”
蛇女拼湊的靈魂走到了盡頭,連動一動都不能了。
白行知輕輕嘆了口氣,緩緩站直,對李墨道:“李施主,世間萬物皆有定數,強求不得。許姑娘已表明心意,便是最好的選擇?!?/p>
“小僧雖不能救她,卻能讓她與蛇靈分開,干干凈凈的離去?!?/p>
李墨臉白的跟蛇女不相上下,仰頭睇了他一眼,輕輕點頭,“你說的對。”而后拄著大腿踉蹌著起身,退到一旁,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那就勞煩你最后送靈兒一程,讓她往生極樂。”
如此殘魂,何來極樂?
雖不能超度亡魂,但是能安慰生者,錢還是要賺的。
“二兩銀子。”
說罷,白行知右手端在身前,左手垂向蛇女,雙手皆是拇指與無名指相捻,呈下品下生阿彌陀印。開始低聲吟誦往生經。
在低沉的誦經聲中,人首蛇身的許靈兒開始逐漸虛化,最后化作兩股相互纏繞的青灰色煙霧。兩縷殘魂終于得以分離,一抹輕盈如紗,化作點點星辰飄散于浩瀚夜空;另一抹則沉重似塵,化為細碎的沙粒,消逝得無影無蹤。
破廟內死寂無聲,唯有寒風穿過破門爛窗的嗚咽。余下那盞長明燈的火苗掙扎了幾下,徹底熄滅??樟粢豢|刺鼻的青煙裊裊升起,融入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里。
李墨僵立在原地,仰著頭,保持著雙手合十的姿勢。
巨蟒、毒蛇、蛇羹、飼蛇的女尸、靈兒……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聯想,他立刻沖出破廟,彎著腰在墻角嘔吐不止。
白行知收回雙手,跟著李墨出去,那雙慣常含笑的桃花眼里難得的沒有戲謔,只有一片沉靜的疏離。
“阿彌陀佛?!彼偷湍盍艘宦暦鹛枺曇粼诳諘绲纳侥_下清晰而淡漠。
蓮華一直警惕的盯著四周,此刻湊近白行知,小巧的鼻子微微聳動,嗅著空氣中混雜的味道,圓瞳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真難聞。人死了就死了,還搞得這么麻煩?!?/p>
白行知不輕不重的拍了下他的頭,“休要胡說?!?/p>
李墨好不容易止住嘔吐,抬袖狠狠擦去唇邊的污漬,喘息著抬起頭。他臉色灰敗,眼底盛滿了憤怒與自責,盯著白行知:“他們是不是沖我來的?五蛇羹就是靈兒失蹤后王氏那個賤婦給我吃的!”
“宮里的太醫(yī)瞧過,說是沒問題我才吃,沒想到還有這般陰毒的手段!”
他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刻骨的恨意,“靈兒是因為我才死的!還有那些無辜的女子!”
病秧子還挺聰明,小僧我也是這么想的。
白行知迎上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輕嘆一聲,平靜地搖了搖頭,安慰道:“世子爺,你冷靜些?,F在一切都沒有定論,也許只是巧合?!?/p>
蓮華盯著李墨看了又看,嗅了又嗅,唇瓣翕動,最終什么也沒有說。甩著虎頭玉佩往山腳走,抬頭望向漆黑的山林。
“哪有那么多巧合?定是賤人找來的妖道!”
李墨的臉上稍稍有了些血色,因為氣的。他雙手扣住白行知的肩膀,目光灼灼充滿了期待,“你能幫我查嗎?找到害靈兒的人,找到賤婦害我的證據!”
勞什子的蛇尊尚且不說,就那只銀鱗巨蟒少說千年道行,那種妖物會幫王氏害人?圖什么???
想歸想,白行知卻并未說破,誰會跟銀子過不去呢?
“之前說好的,找出許姑娘的下落,助她解脫。如今這兩件事小僧都已辦妥。至于追查兇手嘛……那就是另外的價錢了?!?/p>
他話鋒一轉,桃花眼微微瞇起,那熟悉的、帶著幾分狡黠的精光重新浮現:“您看,小僧這趟可是玩命了,式神召了,法寶用了,法力耗了,還被你妹咬了?!?/p>
“與那黑衣老道隔空斗法時,差點兒把小命都搭進去。”
他攤開手,玄色的袖子抖啊抖的,一臉的無辜和理所當然,“這后續(xù)的麻煩事,風險只會更大,您看……”
李墨呆毛直豎,被他這副見縫插針,一心向錢的嘴臉氣得眼前發(fā)黑,深深吸了幾口冰冷的空氣,勉強壓下怒意。
他知道這小禿子貪財無度,更知道此刻除了他,自己根本找不到第二個人,能避開王氏的耳目處理這等詭譎之事。
“好!”
李墨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聲音因為虛弱而微微發(fā)顫,“你要多少?開個價!只要能找到幕后黑手,你要多少都行!但是??!”
他陡的加重語氣,枯瘦的手指點著白行知的胸口,“若是你拿錢不辦事,或者敢耍什么花樣……”
“善哉善哉?!?/p>
白行知立刻雙手合十,打斷了他的威脅,臉上堆起人畜無害的笑容,“世子爺放心,小僧向來童叟無欺,誠信為本。再說你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活你才活,你好我才好?!?/p>
切,小樣!病秧子還敢威脅我?要不是看你財大氣粗,小僧才不趟這趟渾水,讓你哭都找不到墳頭。
寒風如刀,呼嘯著卷起地上薄薄的積雪,刮得人臉頰生疼。
李墨裹緊了身上的狐裘,卻仍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枯瘦的身子在風中搖搖欲墜。他瞥了一眼身旁的白行知,那小禿子正搓著手,哈著白氣。
“吶,你的斗篷還你!”
李墨把外面那件厚重的斗篷扔給白行知,“別凍著了,我們現在進山嗎?靈兒嘴里掛著女尸的荒山會不會就是這里?”枯瘦的手指顫巍巍地指向眼前黑黢黢的鹿臺山。
白行知接住斗篷,隨手披上,帶著一股“算你還有點良心”的懶散勁兒。他順著李墨的手指望去,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蹙。
那山在夜色里如同蟄伏的巨獸,陰氣沉沉,邪門的很。不禁心道:大傻子才稀里糊涂的往里闖,小僧我這條小命金貴得很。
他果斷搖頭,“不行不行,我們得回去了,再耽擱天就亮了。”他瞥了眼李墨,又補了一句,“再說就你這副小身子骨,再折騰就散了?;厝ニ弦挥X才是正經?!?/p>
李墨仰頭看了看夜空,“我不要緊,而且離天亮還早著呢。”
“你不要緊我要緊。”
白行知翻了個白眼,抖了抖帶著一圈齒痕的左臂,“感情耗心耗力,被咬的都不是你,是吧?小僧要累死了,需要睡覺!”
“等回去買些上好的黃紙朱砂,小僧多畫些符咒,準備充足了再來,才是上策?!?/p>
忽的想起剛才被保護的場景,胸口又燙了起來。李墨張了張嘴,聲音小小的,“謝謝你?!彼辉賵猿诌M山,他是個拖油瓶,哪兒能那么不知好歹呢。
蓮華甩著玉佩,不耐煩的催促:“快走快走,這破地方臭死了!蛇腥味混著死人氣,熏得我鼻子都要掉了?!?/p>
三人不再耽擱。
蓮華化作猛虎伏下,只等二人騎到背上,便蹬腿躥躍出去。
哪知異變陡生!
“呼——!”
破廟里,那兩盞早已熄滅的長明燈,毫無征兆的、猛烈的自燃了起來!火焰并非尋常的顏色,而是極其詭異的兩抹極盛的幽綠,如同無數把鬼火聚攏而成,將破廟內外映照得一片慘綠!
說時遲那時快。
兩道綠光瘋狂的扭曲、膨脹,頃刻間便朝著兩人一虎兇猛撲來!火焰交纏,赫然化作一條猙獰咆哮的綠色巨蛇,獠牙畢露,蛇瞳正是那兩點跳躍的綠焰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