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天色剛蒙蒙亮?xí)r,白玉廣場響起決賽的鐘聲,落云門的弟子們陸陸續(xù)續(xù)到達了這里。他們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看到,修羅魔女——陳韻瑤將林軒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雜役小子,虐的體無完膚的樣子了。
待霧氣消散,天邊的第一縷陽光透進來時,陳韻瑤乘著清風(fēng)款款而來。她發(fā)間簪著支玉質(zhì)蓮釵,手中輕搖一柄繪著墨竹的團扇,傳聞她七歲悟透《清心訣》,十三歲便能以琴音御敵,是宗門里公認(rèn)的“玲瓏心”,連性情孤高的趙乾都曾在她琴下認(rèn)輸。
“陳師姐。”林軒拱手行禮時,鼻尖突然縈繞起一縷冷梅香。這香氣不同于周滄的冰寒,也不似趙乾的凌厲,倒像深冬寒潭上的薄霧,看似溫和,卻帶著拒人千里的疏離。
陳韻瑤的團扇輕輕一合,露出皓腕上串著的七顆琉璃珠?!半s役處,沒想真的來人了?!彼穆曇舯葓F扇上的墨竹更淡,“聽說你懂借力之術(shù),我倒想見識見識,雜役院的力氣,能不能撥動我的琴弦?!?/p>
林軒望著她轉(zhuǎn)身的背影,忽然發(fā)現(xiàn)那七顆琉璃珠在陽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紅、橙、黃、綠、青、藍、紫,恰好對應(yīng)著天地間七種基礎(chǔ)靈力。他摸了摸胸口,神魔之種竟在此刻微微發(fā)燙,像是在預(yù)警。
回想昨夜韓宣靈師姐的話語,林軒想到了關(guān)于她的事情。晚上的星辰格外明亮,兩人營房前的小徑上侃侃而談,韓宣靈一邊走一邊和林軒說著關(guān)于陳韻瑤的往事:“陳師姐的琴,可不是那么好聽的?!?/p>
“師姐認(rèn)識她?”林軒接過韓宣靈遞來的天靈果,滿懷期待的吃了起來。
“也不算,只是聽師父說起過她的事?!表n宣靈望著遠處云霧繚繞的寒音谷,眼神有些悠遠,“十年前她剛?cè)胱陂T時,比你還瘦,抱著架舊琴在雜役院門口哭了三天,說要找能聽懂她琴聲的人?!彼鋈恍α诵?,嘴唇咧開了月牙的形狀?!昂髞碜谥饔H自把她領(lǐng)走,說陳師姐的琴聲里藏著修羅道呢?!?/p>
修羅道?林軒握著果子的手指緊了緊。他在藏經(jīng)閣的殘卷上見過這三個字,說的是一種以情為刃、以心為獄的修行法門,最是傷人傷己。聽到韓宣靈的這番話,林軒若有所思,手里吃果子的動作不由得停了下來。
看到他這副樣子,韓宣靈叫了他一聲林師弟,他才回過神來。看著韓宣靈那如出水芙蓉般俏麗的臉蛋正看著自己時,林軒的臉龐不由得紅了。而韓宣靈也是被他這副樣子弄的不好意思了起來。深夜微風(fēng)漸涼,兩人也到了告別的時候了。那林軒師弟,期待你明天的精彩表現(xiàn)。
面對韓宣靈的期待的話語,林軒也是做出了回應(yīng),放心吧,師姐,你就看好了?!班拧绷艘宦暫?,看到林軒那健朗的笑容,韓宣靈急忙御劍飛走了。望著韓宣靈飛走的背影,林軒只覺得這果子今晚格外香甜。
回過神來,兩人已經(jīng)做完賽前準(zhǔn)備,青石臺上擺著架七弦琴,琴身是罕見的陰沉木,琴弦泛著淡淡的銀光。陳韻瑤坐在琴前,白衣在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倒像畫中走出的仕女。
“師弟可知,這架‘寒音琴’的來歷?”陳韻瑤的指尖輕輕拂過琴弦,一聲清越的琴音便在谷中回蕩,霧氣竟隨著音波泛起漣漪。
林軒搖頭。他能感覺到,琴弦震顫時,周圍的靈力都在跟著共鳴,七種顏色的光暈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
“它曾是南疆一位巫祝的法器?!标愴崿幍穆曇魩еσ?,卻沒看他,“那位巫祝用愛人的指骨做琴身,用七種怨靈的發(fā)絲做琴弦,彈斷第一根弦時,滅了整整一族?!?/p>
林軒的后背突然泛起寒意。
“師弟怕了?”陳韻瑤終于抬眼,眸子里像盛著寒潭,“可你知道嗎,你在演武場用的那縷黑火,比這琴邪性多了?!?/p>
林軒心頭一震。她竟能看出神魔之種的異動?
“別緊張?!标愴崿幹匦碌拖骂^,指尖落在琴弦上,“我對你的秘密沒興趣,只想問你一件事——你贏了周滄,贏了趙乾,是想往上爬,還是只想活下去?”
這個問題像根針,猝不及防地刺入林軒的心口。他想起剛?cè)腚s役處時,被師兄們推搡著去清理妖獸糞便;想起寒冬臘月里,光著腳在溪邊洗草藥;想起李玄的火球術(shù)擦著臉頰飛過的灼熱……
“活下去,找到母親,一起活下去!”他握緊鐵劍道。
“好答案?!标愴崿幮α?,指尖猛地勾動琴弦!
“錚——”
第一根弦震顫的剎那,紅色光暈突然暴漲!林軒只覺眼前閃過一片火海,無數(shù)凄厲的冤魂從火焰中伸出手,拽著他的腳踝往下沉。這不是幻覺!他的道袍竟真的泛起焦痕,皮膚傳來被灼燒的劇痛。
“這是‘焚心調(diào)’,能引動人心底的恐懼。”的聲音從琴音中傳來,帶著一絲悲憫,“周滄的冰能凍住靈力,趙乾的劍能斬斷經(jīng)脈,可我的琴,能讓你自己走進地獄。”
林軒咬著牙后退,鐵劍在地面劃出火星。他突然想起劈柴時,無論木柴多硬,只要找到紋理就能輕松劈開。這些幻象雖真,卻總有破綻!他閉上眼睛,不去看那些冤魂,只憑耳朵捕捉琴音的節(jié)奏——在那急促的弦音里,藏著半拍極細(xì)微的停頓!
就是現(xiàn)在!他猛地向前沖,鐵劍順著琴音的間隙刺出,劍尖直指陳韻瑤按弦的指尖。這一劍用上了“纏”字訣的巧勁,竟帶著幾分繞指柔的意味。
“咦?”陳韻瑤指尖一偏,避開劍鋒的同時,勾動了第二根弦。
“嗡——”
橙色光暈擴散開來,林軒突然感覺四肢像灌了鉛,丹田內(nèi)的靈力竟開始逆流!這是土系靈力的禁錮術(shù)!他想起陳老讓他挑水時,無論水桶多沉,只要找到重心就能穩(wěn)步前行。他深吸一口氣,故意讓靈力順著逆流的方向下沉,在觸底的瞬間猛地反彈——
“喝!”他借著反彈的力道躍起,身體在空中擰出個詭異的弧度,避開了從地面冒出的土刺。這姿勢難看至極,卻是他當(dāng)年為躲避滾落的山石練出的保命本事。
陳韻瑤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指尖連動,黃、綠、青三色光暈接連爆發(fā)!金系的銳刺、木系的藤蔓、水系的冰錐從四面八方涌來,七種靈力交織成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連霧氣都被染成斑斕的色彩。
林軒的鐵劍舞得密不透風(fēng),“挑”字訣卸開金刺,“纏”字訣纏住藤蔓,“躺”字訣避開冰錐。他的招式依舊帶著雜役處的粗糲,卻在生死之間織成了一張獨特的防御網(wǎng)。廣場周圍里不斷傳來兵刃交擊的脆響,夾雜著琴弦的震顫,像一曲狂亂的戰(zhàn)歌。
“鐺!”鐵劍終究沒能擋住一根暗青色的木刺,林軒的左臂被劃開一道口子,鮮血瞬間涌出。更可怕的是,木刺上帶著詭異的麻痹之力,順著傷口往上爬,連握劍的手指都開始發(fā)麻。
“你的借力之術(shù),只能到這里了嗎?”陳韻瑤的聲音里添了幾分冷意,指尖即將觸到第六根弦——那是能引動雷系靈力的“驚蟄調(diào)”,據(jù)說中者會被天雷劈得形神俱滅。
林軒的視線開始模糊,左臂的麻痹感已蔓延到肩頭。他望著陳韻瑤按弦的手指,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細(xì)節(jié)——她的尾指比常人短了半分,而且在撥動第三根弦時,指節(jié)會不自覺地顫抖。
那里的靈力運轉(zhuǎn)有滯塞!是中毒所致!
想到這里,“林軒突然笑了,陳師姐的琴音雖妙,卻彈不出完整的《清心訣》吧?”聲音因失血有些沙啞,“聽說當(dāng)年你為救一位師兄,硬生生用尾指擋住了仇家的毒箭,從那以后,再也彈不了第三弦的泛音?!边@是林軒用神識探查陳老給的月牙令牌,所看到的記憶。
陳韻瑤的指尖猛地頓?。?/p>
這個秘密,她從未對人言說!當(dāng)年她在下山歷練時遇到魔道修士追殺,是雜役處一個叫阿木的師兄替她擋了一箭,而她為了救阿木,用尾指按碎了毒囊,從此那根手指便廢了。此事早已隨著阿木的死,埋進了亂葬崗的泥土里。
就在她分神的剎那,林軒動了。他沒有攻向琴身,反而將鐵劍狠狠擲向空中!劍身在霧氣中劃過一道弧線,恰好撞在懸在谷頂?shù)囊粔K鐘乳石上。
“轟??!”
鐘乳石墜落的巨響,瞬間蓋過了琴音!更關(guān)鍵的是,墜落的石塊激起漫天水霧,恰好擋住了陳韻瑤的視線。
林軒借著水霧掩護,左手在懷中一摸,摸出個油布包——里面是他攢了半年的火硝石,還有平時趕蛇時所用的硫磺粉。他將這些東西一股腦撒向琴弦,同時右手成拳,用上了扛柴時練出的最大力氣,砸向琴身側(cè)面!
“砰!”
陰沉木琴身雖硬,卻經(jīng)不起這般蠻勁。第七根弦應(yīng)聲而斷,紫色的光暈驟然潰散!而那些火硝石與硫磺粉落在斷裂的琴弦上,竟被殘留的靈力引燃,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
“你瘋了!”陳韻瑤失聲驚呼。她不是心疼琴,而是第七根弦藏著她對阿木的一縷殘魂,斷弦的瞬間,那縷殘魂便會煙消云散!
她下意識地?fù)湎驍嘞?,指尖剛觸到琴弦,就感覺一股溫和卻堅韌的力道按住了她的手腕——是林軒!他竟借著她撲過來的力道,用《納氣訣》最基礎(chǔ)的擒拿手法,將她的雙臂反剪在身后。
鐵劍不知何時已回到他手中,此刻正輕輕抵在她的頸側(cè)。劍身還沾著他的血,溫?zé)岬囊后w順著劍刃滑落,滴在她的白衣上,像綻開了一朵紅梅。
“師姐輸了?!绷周幍穆曇艉茌p,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而在周圍的一些觀眾也被林軒的表現(xiàn)折服,響起了對他的歡呼聲。還有一些則憤懣的離場,以表達自己不滿。
但林軒沒有在意,因為他能感覺到,陳韻瑤的身體在微微發(fā)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悲傷——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連神魔之種都無法吞噬的痛楚。
陳韻瑤沒有掙扎,只是望著地上斷裂的琴弦,聲音輕得像嘆息:“你可知,阿木當(dāng)年也總說這句話?他說等他贏了大比,就娶我回鄉(xiāng)下種梅樹?!?/p>
林軒的心猛地一揪。他知道十年前,阿木師兄是為了保護被欺負(fù)陳韻瑤師姐,被打成重傷,最后死在亂葬崗。
“對不起?!彼砷_手,收回鐵劍。
陳韻瑤轉(zhuǎn)過身,眸子里的寒潭已化作淚水?!澳銢]做錯什么?!彼龘炱鸬厣系臄嘞?,小心翼翼地揣進懷里,“是我太執(zhí)著了,總想著用琴音留住些什么,卻忘了修行本就是一路舍棄。”
她望著林軒臂上的傷口,忽然從發(fā)間取下那支玉蓮釵,輕輕放在他手心:“這釵子能安神定魂,或許能幫你壓制體內(nèi)的邪火。”
林軒握著尚有余溫的玉釵,突然明白韓宣靈說的“修羅道”是什么意思——不是殺戮,而是明知會失去,卻依舊要往前走的決絕。
霧氣漸漸散去,陽光透過谷頂?shù)目p隙照下來,在白玉廣場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陳韻瑤抱著斷弦的琴,一步步向場外走去,白衣在風(fēng)中飄動,竟有種釋然的輕盈。
林軒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霧色里。他摸了摸胸口,神魔之種安靜了許多,左臂的麻痹感也因玉釵的靈力漸漸消退。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琴臺上刻著一行小字,是用指甲輕輕劃上去的:“梅花開時,我等你來?!?/p>
字跡娟秀,卻帶著幾分少年人的倔強,想必是很多年前,陳韻瑤師姐和阿木一起刻下的。
林軒握緊玉釵,轉(zhuǎn)身向谷外走去。半決賽勝了,但他心里沒有絲毫喜悅,只覺得胸口沉甸甸的。他好像突然懂了,為什么周滄認(rèn)輸時眼神不甘,趙乾被挑飛佩劍時面色鐵青——他們失去的,或許比勝負(fù)更重要。
決賽的對手,據(jù)說已是凝神境的大長老親傳弟子。但林軒此刻想的,不是如何取勝,而是等這場大比結(jié)束,該去亂葬崗給阿木師兄燒炷香,再去看看,鄉(xiāng)下的梅樹,都什么時候開花。
風(fēng)還在吹,帶著冷梅的香氣,也帶著少年人剛剛懂得的、關(guān)于失去與成長的滋味。鐵劍在陽光下泛著光,仿佛也在等待著,決賽場上那更殘酷的蛻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