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自發(fā)分開一條通路。幾個神選軍士兵立刻上前,不由分說,將那還在掙扎叫罵的干瘦漢子和面如死灰、癱軟的小吏一同架起,朝著工賑營邊緣那片臨時劃出的空地走去。
空地中央,陳臨不知何時已站在那里!
他負手而立,身形在初冬的天色下顯得高大威嚴。
林方德、王賀等幾個核心官吏垂手肅立在他身后,臉色凝重,大氣不敢出!
蔣德璟站在土坡上,心臟驟然縮緊!他下意識地向前踉蹌一步,枯瘦的手指死死握住掌中的枯枝。
來了!那三條染血的神律!那懸在所有人頂上的"人間之神!"
被架到空地中央的干瘦漢子似乎被陳臨那平靜無波的目光懾住,先前的暴怒瞬間化為恐懼,身體篩糠般抖起來,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那小吏更是面無人色,癱倒在地,褲襠處迅速洇開一片深色的濕痕,腥臊氣彌漫開來。
陳臨的目光掃過漢子手中緊攥的雜糧餅碎塊,又掃過那癱軟如泥的小吏。
他的超級視力早已洞悉一切,包括那小吏藏在登記桌下瓦罐里、已經(jīng)板結(jié)的濃稠米粥。
“他說的,”陳臨的聲音毫無波瀾,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克扣口糧,以次充好,可是實情?”
聞言,那小吏渾身劇震,如同瀕死的魚般猛地彈動了一下,想說些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剩下恐懼!
陳臨的目光轉(zhuǎn)向那顫抖的干瘦漢子:“你,指認他貪贓克扣,可有憑證?若誣告,同罪!”
那漢子被這“同罪”二字嚇得魂飛魄散,猛地跪下,額頭重重磕在泥地上,帶著哭腔道:“神君大人!小的句句屬實!不敢有半句虛言!那…那罐子!就在他桌子底下!那餅子…是…是他塞給小...的!小的婆娘娃兒都餓得浮腫了…小的…小的實在是沒活路了才…”
陳臨不再看他。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癱軟的小吏身上,聲音依舊平淡,宣判:
“神律第二條!”
“貪贓者——”
他微微一頓。
“死?!?/p>
話音落下的瞬間,沒有任何征兆!
陳臨只是極其隨意地朝著那小吏的方向,輕輕吹了一口氣。
呼——!
一股肉眼可見的、帶著霜白色寒煙的凍氣,瞬間將癱軟在地的小吏完全籠罩!
“呃…啊…?。。 逼鄥柖檀賾K嚎只發(fā)出半聲,便戛然而止!
在周圍數(shù)千道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那小吏的身體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僵硬、結(jié)霜、變得梆硬!
僅僅一個呼吸間,原地便多了一尊栩栩如生、臉上還凝固著極致恐懼和痛苦表情的冰雕!
冰雕在初冬并不強烈的陽光下,反射著詭異的寒光。
死寂!
籠罩了整個工賑營!數(shù)萬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連呼吸都停滯了。
只有那尊散發(fā)著森然寒氣的冰雕,無聲地矗立在那里,如同一個巨大而殘酷的驚嘆號,將“神律如山”四個字,用最冰冷、最血腥的方式,再次印入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
蔣德璟站在土坡上,身體晃了晃,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他看著那尊在寒風中佇立的冰雕,看著周圍流民臉上那混雜著恐懼、敬畏、解恨的復雜神情,看著那些原本眼神麻木、此刻卻噤若寒蟬的降卒俘虜……
恐懼!
“噗通!”
“噗通!噗通!”
不知是誰第一個帶頭,空地周圍,黑壓壓的人群齊刷刷地朝著空地中央那負手而立的身影跪倒下去!
額頭死死抵在冰冷的泥地上,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神律在上!小人再不敢了!”
“神君明鑒!我等絕不敢違逆神律!”
“謹遵神君法旨!”
山呼海嘯般的敬畏之聲,帶著劫后余生的恐懼和徹底的臣服,響徹云霄,久久不息!
陳臨的目光平靜地掃過腳下匍匐的人海,最后,短暫地掠過遠處土坡上那個僵立的身影。
那眼神里,沒有絲毫得意,沒有半分憐憫,只有一種亙古不變,俯視蟻群般的漠然!
夜,已漆黑如墨!
蔣德璟主仆回到客棧,他坐燈前。
木桌上攤著一本翻開的《論語》,書頁泛黃卷邊,那是他畢生信奉的圭臬。
然而此刻,那熟悉的字句卻模糊不清,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冰霜覆蓋。
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那搖曳的燈火,好似穿透重重阻礙,看到了白日里那片喧囂的工賑營!
那被瞬間凍成冰雕、臉上凝固著極致恐懼的小吏,那森然刺骨的寒氣,仿佛透過時空再次侵襲而來,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然而,更讓他靈魂震顫的,是冰雕倒下后,數(shù)萬流民、降卒、工匠,的跪拜!
那山呼海嘯般的“神律在上!”那聲音里,沒有對暴力的控訴,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敬畏和臣服!
這敬畏與臣服,并非源于仁政教化,而是源于那無可匹敵、如天罰般的力量!
“禮樂崩壞,圣人不出,而妖神降世以刑殺立威乎?”蔣德璟干裂的嘴唇喃喃低語。
他想起了一路走來那慘絕人寰的場景,如走馬燈般一幕幕閃過……
但巨大的矛盾拉扯著他!
一邊是根植于骨血的三綱五常、君臣大義;另一邊,卻是眼前這殘酷亂世中,被那所謂“神君”用鐵與血強行撐起的一方茍安之地,和那無數(shù)張在絕望中抓住一線生機、因而頂禮膜拜的麻木面孔。
“老爺……”角落里傳來管家夢囈般的低喚,帶著不安。
蔣德璟猛地驚醒!
良久,那翻涌的情緒緩緩平息,他深吸一口氣,他顫抖著,從貼身的內(nèi)袋里摸出一支小楷筆,一個磨得只剩底子的墨盒。
然后,他拿出一張信紙,就著昏暗搖曳的燈火,一筆一劃,艱難地書寫起來:
“臣,德璟泣血頓首,謹奏吾皇陛下……”
他極力控制著手腕的顫抖,將一路所見所聞,將那“神君”非人的力量、冷酷的鐵律、開封汝州兩府截然不同的秩序、流民歸附的狂熱……以及那工賑營中殘酷的神罰,一一寫上!
“……其威若天罰,其力非人可敵。王撲之敗,非戰(zhàn)之罪,實乃……非人力可抗也。臣觀其治下,雖嚴刑峻法,然百姓竟得喘息,流民稍安……此非王道,乃霸道以力懾之,然于今崩壞之世,竟成一方……茍安之土。”
寫到此處,他筆鋒頓住,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再睜開時,他重重地寫下最后一句:
“陛下!此獠……非人哉!萬勿……萬勿再遣兵將!徒損國威,空耗國力,更……恐招滅頂之禍!唯……唯固守京師,徐圖后計,或……或為上策!臣……萬死!”
他小心地將那頁紙仔細疊好,塞入一個特制的、防水的油布袋中,用火漆封死。
然后,他蹣跚地走到角落,輕輕搖醒了沉睡的老仆。
“老何……”蔣德璟的聲音沙啞。
何管家揉著惺忪的睡眼,看清蔣德璟手中之物和臉上那從未有過的灰敗神色,瞬間明白了什么,渾濁的老眼也涌上悲色:“老爺……”
“你……立刻動身,星夜兼程,將此密信……親手交予王承恩王公公!”蔣德璟將油布袋塞進老仆手中道“記?。〗^不可假手他人!絕不可……有絲毫閃失!”
"老爺……您要留下?"管家緊緊握住油布袋,詢問道。
蔣德璟沒有言語,只是點了點頭!
見此,何管家已明白主人的心意,他重重點頭:“老奴……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