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安在學生會辦公室待到晚上九點。
當他合上最后一頁安全記錄時，校園早已陷入寂靜。走廊的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聲一盞盞亮起，在空蕩的教學樓里投下長長的影子。經過7班教室時，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腳步——靠窗的最后一排座位上，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趴在桌上奮筆疾書。
周野的校服外套隨意搭在椅背上，只穿著黑色短袖T恤。他咬著筆帽的樣子與球場上意氣風發(fā)的模樣判若兩人，額前的碎發(fā)垂下來，在臺燈下泛著柔軟的棕色光澤。桌上攤著幾張皺巴巴的稿紙，旁邊放著那個畫著骷髏頭的籃球。
周予安站在走廊陰影里看了會兒，轉身要走時踢到了一個易拉罐。"哐當"一聲在寂靜的走廊格外刺耳。
"誰？"周野警覺地抬頭，看到周予安時明顯愣了一下，"喲，大學霸也留堂？"
"學生會工作。"周予安簡短地回答，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那疊稿紙上——最上面那張已經寫滿了歪歪扭扭的字跡，標題赫然是《檢討書》。
周野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突然咧嘴一笑："怎么，想看我寫什么？"他舉起稿紙，用夸張的播音腔念道："'親愛的老陳，我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
"不必。"周予安打斷他，轉身要走。
"等等！"周野突然翻窗而出，動作敏捷得像只豹子。他擋在周予安面前，身上飄來淡淡的薄荷香氣，顯然是剛洗過臉。"那個...手好點沒？"
周予安下意識摸了摸創(chuàng)可貼："不勞費心。"
"嘖，你這人..."周野抓了抓頭發(fā)，突然從褲兜掏出什么塞過來，"給。"
是一顆水果糖，包裝紙上印著檸檬圖案。
"醫(yī)務室順的。"周野補充道，眼睛卻看向別處，"甜的能止疼。"
周予安盯著那顆糖看了兩秒，最終還是接過放進口袋。兩人之間陷入一種奇怪的沉默，只有遠處保安的手電光在走廊盡頭晃動。
"你..."周予安剛開口，周野的手機突然響了。
"喂？王醫(yī)生？"周野接起電話的瞬間整個人都緊繃起來，"對，我是周雅琴的兒子...什么？明天就要交？可是..."
他的聲音突然低下去，轉身背對周予安。走廊昏暗的燈光下，周予安看見他的肩膀微微發(fā)抖，握手機的手指關節(jié)發(fā)白。
"...我明白了，明天放學后一定湊齊...拜托您別停藥..."
掛斷電話后，周野深吸一口氣才轉回來，臉上已經重新掛上那種滿不在乎的笑容："那啥，我先回去寫檢討了..."
"醫(yī)藥費？"周予安突然問。
周野的笑容僵在臉上："你聽到了？"
"猜的。"周予安推了推眼鏡，"需要多少？"
"關你什么事？"周野的語氣突然尖銳起來，"學霸還管這個？"
周予安沒理會他的敵意，從錢包里抽出一張卡："預支的學生會經費，可以先借你。"
周野盯著那張卡，喉結滾動了幾下，最終卻后退一步："不用。我自己能解決。"他轉身翻回教室，籃球服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紅色。
周予安站在原地，聽見里面?zhèn)鱽?啪"的關燈聲。那顆檸檬糖在口袋里硌著他的大腿，散發(fā)出若有若無的酸甜氣息。
第二天清晨，周予安比平時早半小時到校。
學生會辦公室的門還沒開，他靠在走廊窗邊背單詞，目光卻不自覺地飄向操場——晨訓的籃球隊已經開始熱身，周野正在指導新生做拉伸。陽光下，他示范動作時的側臉線條格外清晰，完全看不出昨晚的陰郁。
"看入迷了？"
林小雨的聲音嚇得周予安差點摔了單詞本。她順著周予安的視線望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在看7班的晨訓啊。"
"沒有。"周予安合上單詞本，"只是在等學生會開門。"
"是嗎？"林小雨拖長聲調，"那你知不知道，周野每天早上五點半就來學校加練了？我聽7班女生說，他還要打兩份工..."
周予安想起昨晚那通電話："他母親...什么??？"
"好像是胃癌中期？"林小雨壓低聲音，"他從來不跟人說這些，有次7班班長想組織捐款，被他當場摔了募捐箱。"
上課鈴打斷了對話。周予安走進教室時，發(fā)現(xiàn)桌上多了瓶牛奶——最便宜的那種袋裝鮮奶，瓶蓋上用馬克筆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太陽。
"誰放的？"他問前桌。
"不知道啊，我來的時候就有了。"前桌聳聳肩，"不過昨天放學后看見周野在咱們班門口晃悠..."
周予安拿起牛奶，發(fā)現(xiàn)下面壓著張紙條：「賠你的玻璃」。字跡潦草得幾乎難以辨認，但那個熟悉的骷髏頭涂鴉毫無疑問屬于周野。
他猶豫片刻，還是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冰涼的奶香在口腔擴散，莫名讓他想起小時候發(fā)燒，母親也是這樣悄悄在他床頭放一杯熱牛奶。
第三節(jié)課的安全會議上，周予安的提案獲得全票通過。
"操場西側立即加裝防護網，籃球隊訓練時間調整為放學后四點到六點。"學生會主席宣布決定時，周予安的筆尖在紙上無意識地畫著圈。他想起周野那個三分球劃出的完美弧線——新的訓練時間意味著他們將錯過黃昏時分最佳的光線條件。
"周予安？"主席敲了敲桌子，"德育處讓你去趟吳主任辦公室。"
德育處的門半掩著，周予安剛要敲門，就聽見里面?zhèn)鱽碇芤暗穆曇簦?憑什么扣我十五分？玻璃我賠了，檢討也交了！"
"這是累積扣分。"吳主任的聲音不緊不慢，"上周你在食堂打架，上上周逃課去打工..."
"那次是送我媽去醫(yī)院！"
"有假條嗎？"
一陣沉默。周予安從門縫看見周野攥緊的拳頭，紅色護腕下隱約露出猙獰的疤痕。
"扣滿二十分就停賽。"吳主任推了推眼鏡，"市選拔賽就在下周，你自己掂量。"
周予安后退幾步，故意加重腳步聲才敲門。門開的瞬間，周野與他擦肩而過，丟下一個冰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