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終于搞明白了一件事。原來，在這個家里，我連一張吃飯的椅子都不配擁有。
第一章：風(fēng)雪夜歸人今年的雪，下得特別早，也特別狠。臘月二十八，
我開著那輛陪我跑了快十萬公??破大眾，載著王雪，在白茫茫的世界里往她娘家挪。
車窗外的風(fēng)跟鬼哭似的，刮得車身都在哆嗦?！袄瞎?，開慢點，不著急。
”王雪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像剛出鍋的年糕。她把暖氣口掰向我這邊，
又把自己的羽絨服緊了緊。我嗯了一聲，眼睛死死盯住前面幾乎快要看不清的路。這條路，
我走了三年。每年春節(jié)，雷打不動。我叫劉錚，三十二了，在個清水衙門一樣的國企混日子，
一個月工資卡上不多不少，就七千塊。在這個不大不小的三線城市，餓不死，也發(fā)不了財。
王雪，我老婆，銀行柜員，人長得跟畫兒里走出來似的，性子也好，溫吞水一樣。
我們結(jié)婚三年，孩子還沒要，日子過得不好不壞。唯一讓我有點膈應(yīng)的，就是每年過年，
必須回她娘家。我爹媽走得早，按理說，在哪兒過年都是過?？蛇@事兒，
總覺得有那么點不對勁。王雪是獨生女，心疼她爸媽。“老公，我媽就我一個閨女，
過年咱們不回去，她一個人多冷清?！泵看嗡@么一說，我就沒轍了。再說了，
岳父岳母對我，面上也挑不出什么錯。岳母王淑芬，退休前是小學(xué)教導(dǎo)主任，那派頭，
拿捏得死死的。說話辦事，一是一，二是二，條理清晰得像教科書。也強(qiáng)勢得像個女王。
岳父呢，就是女王身邊那個鋸了嘴的葫蘆，大部分時間負(fù)責(zé)點頭和“嗯”。
家里還有個寶貝疙瘩，小舅子王昊，在省城念大學(xué)，計算機(jī)專業(yè)，
是岳母掛在嘴邊、捧在手心的未來之星。對我這個女婿嘛，王淑芬女士總是客客氣氣。
但那種客氣，就像冬天門把手上的涼氣，你一摸，就一個激靈。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膜。
我沒計較過。真的。哪個當(dāng)媽的不希望自己閨女嫁個金龜婿，一步登天？我這條件，
她沒當(dāng)著我面說“你配不上我女兒”，已經(jīng)算給面子了。只要她不做啥過分的事，我都能忍。
我以為我能一直忍下去。直到今年。二零二四年的這個春節(jié)。車子在縣城的老小區(qū)里停穩(wěn)，
我熄了火，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只剩下雪花落在車頂上“沙沙”的輕響?！暗嚼?！
”王雪解開安全帶，臉上漾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我?guī)退研欣钕鋸暮髠湎淅锿铣鰜恚?/p>
輪子在雪地里壓出兩道深深的轍?！白撸丶?！”王雪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像個孩子。
我看著她的背影，心里那點不痛快，好像也被這雪給埋了。也許，今年會不一樣呢？
我拖著箱子，跟在她身后，深一腳，淺一腳。第二章：暗流涌動岳母家的門一開，
一股混合著飯菜香和暖氣的熱浪就撲面而來。
王淑芬女士正系著圍裙在廚房里“叮叮當(dāng)當(dāng)”地交響?！皢?，回來啦！”她擦著手走出來，
臉上掛著標(biāo)準(zhǔn)的、無可挑剔的微笑。那笑容，精確到嘴角上揚的每一個角度?！板P錚來了，
路上累不累？”她的方言尾音微微上揚，聽著還挺親切。“不累，阿姨。您忙您的，
別管我們?！蔽亿s緊把手里的禮品遞過去，兩瓶茅臺，一條軟中華，都是托人搞來的硬通貨。
她眼睛掃了一眼，點點頭，“你這孩子，每次都這么客氣?！弊焐险f著客氣，
手卻很誠實地接了過去，順手就放在了客廳最顯眼的那個酒柜上?！巴跹烊バ?，
臉都凍白了。我和你爸等會兒再去買點菜。”“好嘞，媽！”小t雨換了鞋，
就跟只小貓似的鉆進(jìn)了我們的房間。那個房間，是岳母專門給我倆留的，朝南，帶個小陽臺，
收拾得一塵不染。床單被套都是新?lián)Q的，帶著一股陽光和洗衣粉混合的好聞味道。
我把行李箱立在墻角，剛想坐下喘口氣。王雪就湊了過來，神秘兮兮地眨眨眼。
“我媽今天心情好像不錯哦。”“是嗎？我咋沒瞅出來?！蔽掖妨舜酚悬c發(fā)酸的腰。
“你沒聽見？她昨天打電話還在跟我抱怨，說今年的豬肉價漲得比天還高，今天一句都沒提。
”我心里“咯噔”一下。事出反常必有妖。往年我們回來，岳母那盤問，
比派出所查戶口的還細(xì)。“錚錚啊，單位年終獎發(fā)了多少啊？”“王雪啊，
你們行長是不是又給你穿小鞋了？”“你們倆打算啥時候要孩子??？
我同學(xué)的孫子都會打醬油了！”今年倒好，輕飄飄一句“累不累”，就完事了。
這不像是王淑芬同志的風(fēng)格。晚飯，岳母果然露了一手。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大桌子菜，
紅燒肉燉得油光锃亮，清蒸鱸魚鮮得掉眉毛，還有好幾樣都是我愛吃的重口味。
岳父破天荒地開了瓶好酒，非要跟我碰一個?！板P錚，來，走一個！這一年也辛苦了！
”酒過三巡，氣氛熱絡(luò)起來。岳母的話匣子也打開了，但火力全都集中在王雪身上。
“王雪啊，你們那個新來的副行長，人怎么樣?。俊薄肮ぷ魃蟿e太實在，該是你的功勞，
半點都不能讓?！薄斑€有啊，生孩子這事兒，得抓緊了。女人啊，過了三十，
恢復(fù)起來就慢咯?！蓖跹┍徽f得臉頰緋紅，一個勁兒地往我碗里夾菜，嘴里嘟囔著：“媽，
知道了知道了?！蔽遗浜系攸c點頭，“是的阿姨，我們已經(jīng)在計劃了?！薄坝媱澤队媱潱?/p>
趕緊生！生下來我跟你爸給你們帶，保證帶得白白胖胖！”岳父一拍桌子，中氣十足。
那一瞬間，我真的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我好像，真的，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了。那種溫暖，
就像冬夜里的一盆炭火，烤得人心里暖洋洋的。我甚至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
人家可能就是退休了，性子變了，沒那么多閑心管東管西了。是我自己，
把人心想得太復(fù)雜了。第三章：天才小舅子和他的“奔馳”同學(xué)第二天，臘月二十九。
我起了個大早，想去廚房幫幫忙，刷刷存在感。結(jié)果剛一進(jìn)廚房門，就被岳母給推了出來。
“錚錚，你去歇著，廚房里油煙大，熏著你。”“沒事的阿姨，我?guī)湍虼蛳率郑?/p>
洗個菜啥的?！蔽覉猿值?。“哎呀，不用不用，你是客，哪有讓客干活的道理。
”她嘴上這么說，但架不住我臉皮厚，硬是擠了進(jìn)去，搶過一盆青菜就開洗。
我們在廚房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板P錚啊，你們公司今年效益咋樣？”來了，經(jīng)典問題。
“還行，比去年強(qiáng)點兒?！薄澳枪べY漲了沒？”“漲了一丟丟，不多。”“國企嘛，
就是個穩(wěn)定。想發(fā)大財是沒指望了?！彼贿吢槔厍兄猓贿吙偨Y(jié)陳詞。我干笑了兩聲，
沒接話。這話里的意思，我用腳指頭都能聽出來。嫌我掙得少，
給不了她女兒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我能咋辦？我爹又不是李嘉誠。就在這時，
王雪睡眼惺忪地趿著拖鞋進(jìn)來了?！皨專€真讓我老公干活??？他做菜可比我厲害多了！
”王雪一臉驕傲地挽住我的胳膊。岳母眉毛一挑，似乎來了興趣?！笆菃?？那敢情好。錚錚，
來，給阿姨秀一個，切個土豆絲我瞅瞅?！蔽倚恼f，機(jī)會來了。接過菜刀，我深吸一口氣，
拿出了當(dāng)年在新東方廚師學(xué)校門口看了半小時宣傳片學(xué)來的手藝。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刀光閃爍，案板上響起一陣富有節(jié)奏感的清脆聲響。不過一分鐘，
一個滾圓的土豆，就變成了一堆粗細(xì)均勻、薄如蟬翼的土豆絲。岳母湊過來看了看，
捏起一根，對著光。她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隨即點點頭：“嗯，不錯，
是比王雪那個狗刨的強(qiáng)?！蓖跹┰谂赃呅Φ没ㄖy顫：“我就說嘛，我老公十項全能！
”那一刻，我感覺我跟岳母之間的那層冰，好像……融化了一點點。也許，人心都是肉長的。
我多表現(xiàn)表現(xiàn)，她總能看到我的好。下午，家里的“天才”回來了。小舅子王昊，
拖著一個大號的行李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了進(jìn)來。一米八的大個子，長得白凈帥氣，
穿著潮牌衛(wèi)衣，渾身散發(fā)著青春荷爾蒙的氣息。“姐夫好！”他一進(jìn)門就沖我咧嘴笑，
露出一口大白牙。“昊昊回來啦，快坐快坐?！蓖蹶灰黄ü上葸M(jìn)沙發(fā)里，
就開始滔滔不絕地匯報他這學(xué)期的“豐功偉績”。“姐，我跟你說，
我們這學(xué)期新開的那個AI課，教授都夸我有天賦?！薄斑€有啊，我參加了學(xué)校的編程大賽，
拿了第二名！第一名那個是個變態(tài)，大四的學(xué)長，整天泡在實驗室里那種。
”岳母端著一盤洗好的草莓出來，臉上那驕傲的表情，藏都藏不住?！拔覀兗谊魂痪褪锹斆?，
隨我！”“媽，您就別吹我了，我還差得遠(yuǎn)呢?！蓖蹶蛔焐现t虛，嘴角卻快咧到耳根了。
“啥差得遠(yuǎn)？你們輔導(dǎo)員不是都打電話給我，說你這成績，保研是板上釘釘?shù)氖聝毫藛幔?/p>
”“哎呀，那還沒定呢，得看最后的大作業(yè)?！蓖跹┮苍谂赃厧颓唬骸瓣魂皇钦鎱柡?，
上次我們銀行系統(tǒng)升級，好多問題都是我問他的呢?！薄澳鞘牵∥业艿?，咱們家的門面！
”岳母一錘定音，自豪感爆棚。我坐在旁邊，像個忠實的觀眾，微笑著，鼓著掌。
心里也由衷地為這個家感到高興。一家人，其樂融融，這不就是我一直渴望的嗎？
晚上吃飯的時候，王昊突然宣布：“媽，明天下午我?guī)讉€同學(xué)要來家里坐坐，
都是從小玩到大的發(fā)小?！痹滥敢宦?，立馬來了精神：“那敢情好啊！
我明天多整幾個拿手菜，好好招待招待你同學(xué)！”“不用太麻煩，媽，隨便弄點就行。
”“那哪兒成！都是客，必須得隆重！”王昊又補(bǔ)了一句，像是在不經(jīng)意間扔下了一顆炸彈。
“對了，李駿也回來。他爸那個公司，今年在市里又拿了好幾個大項目，
他前兩天剛提了輛大G?！薄氨捡Y大G？”岳母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
跟倆二百瓦的燈泡似的。“是啊，白色的，帥得一塌糊涂?！薄芭秵?，那可了不得。那明天，
我必須得拿出看家本領(lǐng)了！”我心里跟明鏡似的。岳母這不是為了給兒子招待同學(xué)，
這是要借著這個機(jī)會，辦一場小型的“家庭實力展”。展出的核心，
自然是她那個前途無量的兒子。而那個開大G的李駿，就是最重要的“目標(biāo)觀眾”。
我甚至主動請纓：“阿姨，明天我給您打下手，咱倆一起，保證讓他們吃得走不動道。
”“好好好，錚錚是真懂事。”岳-母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得前所未有的真誠。那天晚上，
我們一家人坐在客廳看春晚。王雪靠在我肩上，王昊在旁邊打游戲，岳父泡的茶香氣四溢。
我看著電視里歌舞升平，聽著身邊家人的笑語。我以為，我已經(jīng)用三年的時間和耐心，
成功地“上岸”了。我以為，明天的年夜飯，將是我在這個家里，
地位得到最終確認(rèn)的“加冕儀式”。我真是，太天真了。第四章：最后的晚餐除夕，
決戰(zhàn)之日。我天不亮就爬了起來，跟打了雞血似的。
岳母已經(jīng)在廚房里奏起了鍋碗瓢盆交響曲。她看到我，又想把我往外推：“錚錚，
你去陪你爸看看電視，殺盤棋，這兒我一個人就搞定了。”“阿姨，人多力量大，我?guī)湍?/p>
咱中午就能開飯！”我死皮賴臉地留下了。岳母拗不過我，遞給我一張長長的購物清單。
我一看，好家伙，雞鴨魚肉，海鮮蔬菜，恨不得把整個菜市場都搬回家?！鞍⒁?，
您這是要弄滿漢全席啊？”“今天人多，必須得準(zhǔn)備周全了?！彼^也不抬地回答。
我開著我的小破大眾，奔赴菜市場。人山人海，跟打仗似的。我拎著大包小包，
擠出一身臭汗，好不容易才把單子上的東西買齊。路過煙酒店，我想起岳父愛喝兩口，
又咬牙買了兩瓶五糧液?；氐郊?，岳母看著我買回來的“戰(zhàn)利品”，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錚錚你這孩子，就是心細(xì)，連酒都想到了?！薄皯?yīng)該的，這不是過年嘛。
”我把東西歸置好，就成了岳母的首席大弟子兼唯一副廚。洗菜，切菜，配料，
我干得不亦樂乎。王雪也來湊熱鬧，被岳母嫌棄地趕去“剝蒜，只準(zhǔn)干這個”。
一家人圍著廚房忙活，倒是真有過年的氣氛。下午三點，門鈴響了。王昊的“親友團(tuán)”到了。
四個年輕小伙子，一個個精神抖擻，穿著打扮，一看就不是我們這種工薪階層的路子。
領(lǐng)頭的，就是那個李駿。他開著一輛嶄新的白色奔馳大G，就停在樓下，霸氣側(cè)漏。陽光下，
那車漆白得晃眼。岳母幾乎是小跑著去開的門?！瓣魂唬?，讓你同學(xué)都進(jìn)來坐！
”李駿人長得挺精神，也很有禮貌，一進(jìn)門就喊：“阿姨好，過年好，打擾您了。
”“不打擾不打擾，歡迎歡迎！快坐快坐！”岳母的熱情，簡直能把這屋頂給點著了。
又是倒茶，又是遞水果，又是拿堅果。拉著李駿問長問短，從學(xué)校專業(yè)問到家庭成員，
從個人愛好問到未來規(guī)劃。那架勢，比我們單位人事部面試還詳細(xì)。當(dāng)李駿謙虛地提到，
他爸那個建筑公司“也就一般般，這兩年跟著國家政策喝了點湯”的時候，岳母的眼睛，
亮得像探照燈?！鞍?，建筑公司好??！那可是朝陽產(chǎn)業(yè)，前途無量?。 薄斑€行吧，阿姨，
都是辛苦錢?！蔽易谏嘲l(fā)的角落里，像個隱形人。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岳母的每一句話，
每一個眼神，都像一把無形的尺子。一頭量著李駿，一頭量著我。然后，
得出一個讓她心痛不已的差距。她在想什么，我用后腳跟都能猜到。她肯定在想，
要是當(dāng)初王雪嫁的是李駿這樣的人，那該多好。開名車，住豪宅，家里有公司，
前途一片光明。哪像我，一個月就那幾千塊死工資，開著一輛快報廢的大眾，
連套自己的房子都沒有。我心里有點堵，但沒生氣。真的。我甚至有點可憐她。
可憐她被這種世俗的、虛無的“面子”給綁架了。晚上六點整，年夜飯準(zhǔn)時開席。
長方形的餐桌上，鋪著大紅的桌布，擺了足足十六個菜。冷盤熱炒，雞鴨魚肉，蒸的炸的，
琳瑯滿目，香氣撲鼻。所有人都圍了過來，準(zhǔn)備入座。岳父喜滋滋地打開我買的五糧液，
準(zhǔn)備給大家滿上。王昊的同學(xué)們一個個都看傻了，驚嘆道：“阿姨，您這是國宴標(biāo)準(zhǔn)啊！
太豐盛了！”岳母臉上笑開了花，嘴上還謙虛著：“瞎弄弄，瞎弄弄，大家別客氣，
就跟到自己家一樣?！蔽野ぶ跹┳拢瑒偰闷鹂曜?。“叮咚——”門鈴又響了。
岳母一臉疑惑地去開門，回來的時候，身后跟了兩個人。大姨，王桂芝。大姨夫，陳志偉。
我見過他們，去年也來過，是岳母的親姐姐和姐夫。王桂芝在市里做服裝生意，家里有錢，
穿金戴銀的。陳志偉開了家4S店，能說會道，八面玲瓏?！敖?，姐夫，你們怎么來了？
”岳母的語氣里，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驚喜和炫耀?！奥愤^，順道上來看看你們。喲，
這么熱鬧啊，準(zhǔn)備吃年夜飯呢？”王桂芝的目光在滿桌的菜和李駿他們身上掃了一圈。
“是啊是啊，快坐快坐，正好一起吃，人多熱鬧！”岳母高興壞了，趕緊招呼他們。但是，
問題來了。桌子是挺大，但已經(jīng)坐滿了。岳父岳母，我和王雪，王昊和他四個同學(xué)，
正好八個人，把桌子圍得嚴(yán)嚴(yán)實實?，F(xiàn)在，又來了兩個。十個人。這桌子，
無論如何是擠不下了。岳母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她看了看桌子，又?jǐn)?shù)了數(shù)人頭，
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王昊反應(yīng)快，說：“媽，要不我們幾個小的去客廳茶幾上吃吧？
”“那哪兒成！你們是客！”岳母立刻否決。李駿也客氣道：“阿姨，沒事的，
我們站著吃都行，您別為難。”岳母擺擺手：“都坐下，都坐下，我想想辦法。
”我看著她為難的樣子，心里一軟。我尋思著，我是女婿，半個主人，這種時候，
理應(yīng)站出來解圍。于是，我站了起來，臉上帶著自以為最體貼的微笑?！鞍⒁蹋?，
我去廚房吃吧？廚房里不是還有張小桌子嘛?！蔽艺f出這句話的時候，是真心實意的。
我以為，岳母至少會客氣一下，說“那怎么好意思”，或者“大家擠一擠就行了”。
哪怕是假的，也算是個臺階。但是，我錯了。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滿桌的“貴客”，
然后，她點了點頭。那個點頭的動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耙残?。
錚錚你先去廚房吃，或者，等他們吃完了，你再吃下一輪?！彼脑挘f得云淡風(fēng)輕。
就像在說“錚錚，幫我遞一下醬油”一樣，自然，且隨意。那一瞬間，整個世界，
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我愣住了。我手里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王雪也愣住了，她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媽，桌子不是挺大的嗎？擠擠不就行了？
”王雪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顫抖?！皵D不下了，你沒瞅見這么多人嗎？
”岳母的語氣，開始有點不耐煩了?！澳俏腋依瞎黄鹑N房吃！”王雪站了起來，
想來拉我?！澳愫[什么！你是女兒，是主人，當(dāng)然要坐在桌上陪客！”岳母的聲調(diào)，
陡然拔高。我站在那里。站在一片死寂里。我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
都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我身上。王昊那幾個同學(xué)，臉上寫滿了尷尬，手足無措。
李駿張了張嘴，想說什么，被王昊用眼神給按了回去。大姨王桂芝和大姨夫陳志偉，
抱臂坐在沙發(fā)上，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看好戲的笑。岳父低著頭，
一個勁兒地擺弄著他的酒杯，仿佛想在上面盯出個洞來。王雪拉著我的手，手心冰涼，
全是汗?！袄瞎覀円黄鹑?，我陪你?！蔽揖従彽兀瑩u了搖頭。我把她的手，輕輕地推開。
“你留下?！蔽业穆曇簦届o得連我自己都感到害怕?！澳闳ヅ憧腿税桑胰N房就行。
”“那怎么行！這算什么事??！”王雪急得快哭了?！皼]關(guān)系?！蔽铱粗?，又重復(fù)了一遍。
“真的，沒關(guān)系?！蹦且豢?，我心里所有的委屈、憤怒、不甘，都像被抽干了一樣。
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荒蕪的虛空。我突然覺得，跟她爭，跟她鬧，
一點意義都沒有。就像一個笑話。我終于看清了?？辞辶嗽谒跏绶业男睦铮覄㈠P，
到底是個什么東西?？辞辶嗽谶@個我努力了三年的“家”里，我到底算個什么角色。
我就是一個，可以為了“面子”，隨時被犧牲掉的，多余的道具。我彎下腰，
撿起地上的筷子，輕輕放在桌上。然后，我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走向廚房。身后，
傳來岳母故作輕松的聲音。“錚錚啊，別生氣，啊？就這一次，委屈你了。明年，
明年咱家就換個能坐二十個人的大圓桌！”我沒有回頭。我一句話都沒有說。因為我知道。
不會再有明年了。第五章：一個人的年夜飯廚房里，確實有張小不點的方桌。
平時是岳母用來放剛摘好的菜，或者揉面團(tuán)用的。上面還沾著些白色的面粉。我找了塊抹布，
仔仔細(xì)細(xì)地，把桌子擦了三遍。然后，我給自己盛了一大碗米飯。我走回客廳門口，
像個服務(wù)員一樣，從那張熱鬧非凡的餐桌上，夾了幾筷子菜。一筷子紅燒肉，一筷子炒青菜，
還有幾塊我最愛吃的糖醋排骨。我把它們裝在一個干凈的小盤子里。全程，沒有人看我。
或者說，他們都在假裝沒有看我。他們高聲談笑，推杯換盞，
氣氛熱烈得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岳母在眉飛色舞地介紹她每道菜的“獨家秘方”。
王昊在跟李駿吹噓他那個編程大賽有多牛逼。大姨夫陳志偉在傳授他賣車的“生意經(jīng)”。
王雪坐在那里，像個木偶，不說話，也不動筷子。我端著我的小盤子和我的大碗飯，
回到了我的“專屬餐廳”。我坐下來，開始了我的年夜飯。一個人的年夜飯。
客廳里的歡聲笑語，像潮水一樣，一陣一陣地涌過來。每一聲笑，都像一根針，扎在我心上。
我吃得很慢。很安靜。菜，還是那個菜。是王淑芬女士的拿手好菜，味道無可挑剔。
可我吃在嘴里，卻像在嚼蠟。一點味道都沒有。我看著窗外，天已經(jīng)全黑了。遠(yuǎn)處，
開始有零星的鞭炮聲響起?！芭椋 薄芭?！”一朵朵絢爛的煙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綻放，
又迅速地凋零。真美啊。也真短啊。就像我這三年的婚姻，和我那可笑的“家庭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