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云頂天宮巨大的落地窗,灑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光帶。
許承舟盤膝坐在那張昂貴的手工地毯上,面前的白玉茶杯里,熱氣裊裊。但他并未入定,一雙深邃的眸子,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客廳另一頭,那個剛剛“脫凡入圣”的少女。
此刻的林清淺,正經(jīng)歷著一場前所未有的“奇妙體驗(yàn)”。
她的視覺被動地提升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境界。她正想伸手去拿桌上的牛奶,恰有一根她自己不經(jīng)意間掉落的長發(fā),被空調(diào)的微風(fēng)卷起,正打著旋,慢悠悠地從她眼前的陽光光帶中飄過。她甚至能清晰地看清那根烏黑的發(fā)絲上,因光線照射而產(chǎn)生的七彩光暈,以及它在空中劃出的、肉眼難以捕捉的優(yōu)雅弧線。
而她的聽覺,則變成了一場災(zāi)難。
最初,她只是聽到了客廳里那臺昂貴的空氣凈化器核心引擎的、一種過去從未察覺的高頻嗡鳴。緊接著,她的聽力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樓板,捕捉到了大樓深處電梯機(jī)房纜繩轉(zhuǎn)動的低沉摩擦聲。
最后,她的聽覺徹底失控,突破了物理的界限,延伸向了整座城市——
她聽到了三條街外,上班族因?yàn)槎萝嚩鵁┰甑匕错懥死?;她聽到了?shù)公里外的江面上,貨輪起航時那悠長而沉悶的汽笛;她甚至能從無數(shù)嘈雜的聲音中,分辨出風(fēng)拂過對面寫字樓玻璃幕墻時,那細(xì)微的、帶著顫栗的呼嘯。
無數(shù)種她本不該聽到的聲音,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不分先后地、無比清晰地、瘋狂地涌入了她的腦海!
“??!”
林清淺終于承受不住,慘叫一聲,雙手死死地捂住了耳朵,痛苦地蜷縮在沙發(fā)上,臉色煞白。
“仙師!救命!我的腦袋要炸了!”她帶著哭腔,幾乎是在哀嚎,“我能聽見……我什么都能聽見!所有聲音都擠進(jìn)我的腦子里!怎么才能讓它們停下來??!”
許承舟端起茶杯,輕輕吹開茶葉,抿了一口。
五感通透,神識初生。這是踏入煉氣期最基礎(chǔ)的表征。這丫頭,現(xiàn)在就像一個剛剛安裝了頂配硬件,卻連開機(jī)鍵在哪都找不到的菜鳥,身體的每一個變化,對她而言都如同靈異事件。
他的一縷神念,如同一支無形的飛劍,瞬間跨越了小半個東海市,精準(zhǔn)地落在了市郊一處戒備森嚴(yán)的地下基地中。
在那里,他“看”到那個名為王帥的“火種”,正一臉茫然地坐在一間純白色的房間里。他的面前擺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以及一份……標(biāo)題印著《國家特殊人才入職意向書》和《終生保密協(xié)議》的文件。而在隔壁的監(jiān)控室內(nèi),一群身穿白大褂的“凡人研究者”,正對著王帥昨夜的身體掃描數(shù)據(jù)圖譜,如癡如醉,仿佛在瞻仰一幅神跡。
許承舟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
而在另一邊,他那更為磅礴的神念,如同無聲的潮汐,緩緩籠罩了整座鋼鐵森林。他并非在漫無目的地炫技,而是在“聆聽”——聆聽這千萬凡人匯聚而成的,那駁雜、喧囂、卻又充滿了勃勃生機(jī)的“人間煙火氣”。
“這,便是林清淺那丫頭‘通靈道體’的‘食物’,亦是‘毒藥’?!?他在心中做出判斷,“在教她之前,本座需先理解這‘食材’的構(gòu)成?!?/p>
他收回神念,目光落回林清淺身上。麻煩,終究是要解決的。
“丫頭,過來?!痹S承舟放下茶杯,聲音聽不出喜怒,“有件事,本座需與你言明?!?/p>
林清淺看他表情嚴(yán)肅,也收起了那副大驚小怪的模樣,乖乖地坐到了他對面的地毯上。
“你可知,”許承舟的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她,“你因一杯茶而獲得的‘仙緣’,在你眼中是奇遇,但在某些凡人組織眼中,你已成了一個必須被‘掌控’的變數(shù)?”
他言簡意賅地向她解釋了101局的存在,以及她此刻“懷璧其罪”的處境。在這個世界上,她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富家千金,而是一本活的、會呼吸的“修仙秘籍”。
“……擺在你面前有兩條路?!痹S承舟用一種超然物外的語氣,為這次談話做下總結(jié),“一,是接受他們的邀請,入他們的體制,能得到凡間官方的庇護(hù)。二,是留在我身邊?!?/p>
他頓了頓,端起茶杯,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小事:“去留,在你。本座,不強(qiáng)求?!?/p>
林清淺的大眼睛眨了眨,那點(diǎn)小聰明在眼底一閃而過。她忽然笑了,像一只狡黠的狐貍,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甜甜地問道:
“仙師~ 您這么說……是希望我留下呢,還是希望我趕緊被他們接走,好樂得清凈呀?”
許承舟的呼吸,出現(xiàn)了一剎那的停頓。
他平靜地看著她,可袖袍下的手指,卻不自覺地微微蜷縮。一股久違的、名為“棘手”的感覺涌上心頭。這丫頭,總能用最天真的語氣,問出最致命的問題。
清凈?他當(dāng)然想??梢幌氲矫魈炀鸵约好鎸δ切﹤€叫“APP”的符文程序,自己去研究怎么獲得更多的人氣……他的元神就開始隱隱作痛。
見他不語,林清淺膽子更大了,她作勢就要起身,語氣卻故作委屈:“既然仙師您這么為難,那清淺還是不給您添麻煩了,這就去收拾東西,等那個‘101辦公室’的人來接我……”
“胡鬧!”
許承舟終于無法維持那份淡定,聲音陡然轉(zhuǎn)厲。他自己都未曾發(fā)覺,自己的語氣中,竟帶上了一絲連他自己都陌生的急切。
林清淺停下動作,回過頭,笑得像一只偷到腥的貓:“哦?怎么胡鬧了?”
許承舟被她看得有些狼狽,強(qiáng)行把目光轉(zhuǎn)向窗外那片云海,聲音生硬地解釋道:“你……你那‘通靈道體’,古怪至極!若無人看護(hù),必生大亂!本座只是……只是不想自己親手救回來的人,轉(zhuǎn)頭就走火入魔,污了本座的因果!”
“那就是要親自引導(dǎo)我咯?”林清淺立刻抓住了他話里的漏洞,語氣瞬間變得無比崇敬和激動,“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說罷,她膝蓋一軟,作勢就要當(dāng)場跪下,行那拜師大禮!
“住手!”
許承舟的反應(yīng)比他的腦子還快,幾乎是本能地一步上前,伸手就扶住了林清淺的胳膊,阻止了她跪下去的動作。
這一刻,空氣凝固了。
他堂堂仙師,此刻像個被抓了現(xiàn)行的毛頭小子,窘迫到了極點(diǎn)。他內(nèi)心的小人正在瘋狂咆哮:“拜不得!這一拜下去因果就定了!我的丹藥!我的修為!啊啊啊??!”
看著許承舟那副想刀人又不敢動、想松手又怕她真跪下去的滑稽模樣,林清淺眼底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她知道,火候到了。
她順著許承舟的力道站直了身子,還貼心地幫他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然后用一種“唉,真拿你沒辦法”的寵溺語氣,嘆了口氣。
“哎呀,行了行了,看把你給急的。不拜師就不拜師嘛,這么小氣。”
她退后一步,雙手背在身后,歪著頭,煞有其事地宣布道:
“那這樣好了,我呢,就委屈一下,先不當(dāng)你的徒弟了。我給你當(dāng)個‘唯一的指定繼承人考察對象’,考察期嘛……就先定個五百年!這期間,我?guī)湍愦蚶矶锤?,策劃直播,你呢,偶爾指點(diǎn)我兩句,就當(dāng)是付給我的‘咨詢費(fèi)’和‘房租’。咱們這叫‘雙向奔赴的戰(zhàn)略合作’,不沾因果,只談利益,怎么樣,仙師老板?”
許承舟張了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感覺自己好像是被這個小丫頭繞進(jìn)了一個圈套,但詭異的是,這個圈套的最終結(jié)果,竟然完美地解決了他的所有難題。
他輸了,但好像又贏了。
這種感覺,讓他無比憋屈,又……無可奈何。
最終,在林清淺那雙寫滿了“快夸我機(jī)智”的期待目光下,他從牙縫里,擠出了兩個字:
“……隨你?!?/p>
“好嘞!”林清淺立刻歡呼一聲,仿佛生怕他反悔,馬上進(jìn)入了新角色,“仙師老板!作為您的金牌戰(zhàn)略合作伙伴,現(xiàn)在我正式向您提交第一個‘技術(shù)咨詢’的需求——”
她指著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苦著臉說道:“我這五感太靈敏了,吵得我一晚上沒睡好,您得先教我,怎么把這該死的‘神通’給關(guā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