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夜太子醉醺醺掀開我的蓋頭:“孤只要你的家族勢力?!蔽椅⑿μ嫠麚跸滤邪禋?,
助他從廢柴登基為帝。他治國無方時,我徹夜批奏折讓王朝起死回生。
直到他摟著新歡說:“皇后干政,打入冷宮?!蔽以诶鋵m收到他立新后的詔書,
終于大徹大悟。那夜我點燃火藥假死脫身,江湖從此多了一位自在女俠。
新帝大婚日收到密報:“冷宮尸骨無存,只余半片鳳袍?!彼偭艘粯泳虻厝邥r,
我正在江南畫舫飲酒。侍衛(wèi)驚呼:“陛下,那好像是先皇后!
”他紅著眼抓住我的手腕:“跟朕回去,你還是皇后。
”我笑著抽出先帝遺詔燒成灰燼:“臟手,別碰我。冰冷的雨水,帶著初冬特有的刻薄,
從冷宮破敗的瓦檐縫隙里鉆進來,砸在青磚地上,也砸在我單薄的肩頭。每一次滴落,
都像是一根淬了寒毒的針,刺穿著早已麻木的皮肉,直抵骨髓。
我蜷在角落里那張吱呀作響的木板床上,身上蓋著一條辨不出原本顏色的薄被,
聽著這永無止境的滴答聲。這聲音,遠比朝堂上那些冠冕堂皇的唇槍舌劍更令人疲憊。
吱呀——沉重的木門被推開一條縫,裹挾著濕冷雨氣的風猛地灌進來。
一個佝僂的身影縮著脖子擠了進來,是老太監(jiān)陳福。他枯瘦的手里捧著一個豁了口的粗陶碗,
碗里盛著一點渾濁的、勉強能稱為粥的東西,上面浮著幾片蔫黃的菜葉。
“娘娘……”他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痰音,像破舊的風箱,“好歹……好歹用一點吧,
暖暖身子。”陳福是這冷宮里唯一還肯喚我一聲“娘娘”的人。他渾濁的老眼里,
藏著一種近乎悲憫的同情。我動了動僵硬的脖子,目光掠過那碗令人作嘔的食物,
落在陳福布滿凍瘡的手上。那雙手曾經(jīng)也干凈白皙,在御前伺候時,
想必也曾為帝王斟過瓊漿玉液。如今,卻和我一樣,困在這方寸囚籠,
被這無情的雨水和世態(tài)炎涼浸泡著?!皵R那兒吧?!蔽业穆曇舾蓾脜柡Γ?/p>
像砂紙摩擦過枯木。喉頭滾動了一下,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又涌了上來,我強行壓了下去。
這身子,早就被經(jīng)年的殫精竭慮和冷宮的磋磨掏空了底子。
陳福默默地把碗放在旁邊一張三條腿、用半塊磚頭墊著的破桌上,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瘦小的身軀蜷縮著,像一片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的枯葉。他咳了好一陣,才喘著粗氣,
從懷里掏出一團被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在那碗“粥”旁邊。
“前頭……今日大喜,”他喘著,聲音低得幾乎被雨聲淹沒,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窺探,
“陛下……冊立新后……詔告天下了……”冊立新后。四個字,輕飄飄的,
卻像淬了劇毒的冰錐,猛地扎進我早已凍結(jié)的心臟深處。沒有預(yù)想中的劇痛,
只有一種徹骨的冰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連指尖都麻木了。
大婚夜的紅燭仿佛又在眼前跳躍。彼時,
他還是個被所有人輕視、甚至自身都放棄掙扎的廢柴太子蕭徹。他帶著一身濃重的酒氣,
踉蹌著闖進洞房,粗暴地掀開我的大紅蓋頭。
龍鳳喜燭的光映著他年輕卻寫滿陰鷙和不得志的臉,那雙醉眼朦朧地在我臉上掃過,
沒有絲毫新婚的喜悅,只有毫不掩飾的算計和冰冷?!吧蛑??”他嗤笑一聲,
濃烈的酒氣噴在我臉上,“孤不在乎你是誰。孤要的,是你父親沈太傅在清流中的威望,
是你母族鎮(zhèn)國公府在軍中的根基。明白嗎?”那時的我,穿著沉重的鳳冠霞帔,
看著眼前這個名義上的夫君,臉上浮起的,是一個無可挑剔的、溫婉順從的微笑。
我輕輕垂下眼睫,遮住眸底深處一閃而過的銳利,柔聲道:“妾身明白。愿傾沈氏之力,
助殿下得償所愿?!眱A沈氏之力……呵。何止是沈氏之力?是無數(shù)次在御花園的假山石后,
在赴宴歸來的馬車里,替他擋下那些淬毒的冷箭和致命的刺殺。利刃破空而來時,
我將他撲倒,鋒刃擦著我的鬢角劃過,削落一縷青絲,溫熱黏膩的鮮血順著我的額角流下,
染紅了半邊臉頰。他驚魂未定地看著我,眼神復(fù)雜難辨,有恐懼,有后怕,
或許還有一絲……一閃而逝的觸動?而我,只是平靜地用手帕按住傷口,
低聲說:“殿下無事便好?!笔撬腔?,
面對滿目瘡痍的國庫、堆積如山的災(zāi)情奏報、虎視眈眈的藩王和貪腐成風的朝堂,束手無策,
徹夜難眠,脾氣暴躁地將奏折掃落一地。是我,在深夜的燭火下,
獨自坐在堆積如山的奏疏后,拿起他慣用的朱筆,一字一句地批閱。
手腕酸痛得幾乎握不住筆,眼瞼沉重得隨時會闔上,但我不能停。我知道,
那些關(guān)乎黎民生死的決策,不能等。我模仿他的筆跡,寫下賑災(zāi)的方略,調(diào)兵的指令,
黜陟官員的決斷。我見過多少次天邊泛起的魚肚白,
才換來朝堂上那些臣子們驚異又敬畏的目光,換來史書上“承平新政”那寥寥幾筆的贊譽?
是我,在江南水患肆虐、流民百萬、地方官隱瞞不報甚至中飽私囊之際,力排眾議,
甚至不惜以皇后鳳印作保,強行開倉放糧,調(diào)動京畿駐軍維持秩序,派遣心腹官員徹查貪腐。
頂著“后宮干政”的罵名,頂著那些老臣在太極殿上聲嘶力竭的“牝雞司晨”的彈劾,
硬生生將一場足以動搖國本的大禍消弭于無形。事成之日,他握著我的手,
眼中似有淚光閃動,低語道:“知意,若無你,朕何以安天下?”那時的淚光,是真的嗎?
還是如同此刻陳福帶來的消息,只是一場精心策劃的、無比諷刺的告別演出?
“娘娘……”陳福擔憂的聲音帶著顫抖,
將我從冰冷刺骨的回憶漩渦里拉回這同樣冰冷的現(xiàn)實。他渾濁的眼睛望著我,
里面是深不見底的憂慮,“您……您可千萬保重啊……”保重?在這被世界徹底遺忘的角落?
我緩緩抬起眼,目光掠過他焦慮的臉,投向那扇糊著破紙、被風雨拍打得簌簌作響的窗戶。
窗紙破了一個洞,像一只嘲弄的眼睛。一滴冰冷的雨水恰好穿過那個破洞,
精準地砸在我的眉心。冰涼刺骨。這一滴雨,像是一道劈開混沌的驚雷,
又像是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我早已凍結(jié)的靈魂上。那些曾經(jīng)被刻意忽視的細節(jié),
那些被“夫妻一體”、“共渡難關(guān)”的假象所掩蓋的真相,如同被這雨水沖刷出來的淤泥,
帶著令人作嘔的腥臭,猛地翻涌上來,清晰地攤開在眼前。他看向新入宮的柳美人時,
眼中那種毫不掩飾的、帶著新鮮感的迷戀,那是我從未得到過的熾熱。
他對我日漸顯露的治國才能,從最初的依賴,漸漸變成了難以言說的忌憚。御書房議事時,
當我的見解無意中蓋過了他的鋒芒,他眼中那一閃而逝的陰鷙和不快,像毒蛇的信子,
冰冷滑膩。還有,當他摟著柳美人纖細的腰肢,在御花園里賞花,遠遠看到我時,
那瞬間僵硬的側(cè)臉和刻意避開的目光……原來,所謂的“干政”,
不過是他早已準備好的、用來粉飾骯臟私心的華麗借口。是我沈知意,
這塊他踩在腳下、助他登上權(quán)力巔峰的墊腳石,如今硌了他的腳,礙了他與新歡的恩愛纏綿,
所以必須被徹底清理掉,像掃走一堆礙眼的垃圾。
“呵……”一聲極輕的、仿佛從碎裂的冰縫里擠出來的笑聲,從我干裂的唇間逸出。
陳福被這突兀的笑聲驚得一哆嗦,布滿皺紋的臉上血色盡褪,驚恐地看著我。我沒有看他。
目光落在那團油紙包上。我伸出手,手指冰冷而穩(wěn)定,解開了那粗糙的麻繩,
剝開了浸著濕氣的油紙。里面是一卷明黃色的絹帛。那顏色,刺得人眼睛生疼。是詔書。
廢后詔書?不,是冊立新后的詔書。昭告天下,他蕭徹,
終于名正言順地迎娶了他的心上人柳氏,
那個嬌柔如水、只懂得依偎在他懷里吟風弄月的女人。那絹帛的明黃,曾經(jīng)是我鳳袍的顏色,
如今,卻成了釘死我過往一切功績與付出的恥辱柱。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的綢緞,
仿佛還能感受到御用織造坊里匠人手指的溫度,感受到它曾披在我肩頭時的分量和榮光。
如今,它被隨意地卷起,丟在這骯臟的冷宮,丟給我這個被遺棄的廢后“過目”。
上面墨跡淋漓,字字句句,都在歌頌新后的溫良淑德,都在宣告我沈知意的時代徹底終結(jié)。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地扎進我的眼睛,刺入我的腦海?!盎屎笊蚴希?/p>
恃功而驕,妄議朝政,擾亂宮闈,不堪母儀天下之重……特廢為庶人,
幽居長門……”“柳氏,性行溫良,克嫻內(nèi)則,淑德含章……可立為皇后……”恃功而驕?
妄議朝政?好一個顛倒黑白!好一個卸磨殺驢!心臟的位置,
傳來一陣尖銳的、幾乎令人窒息的絞痛,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它,用力撕扯。
喉嚨里那股熟悉的腥甜再也壓制不住,猛地涌了上來?!班邸币豢跐L燙的鮮血噴濺而出,
星星點點,落在面前冰冷的青磚地上,也濺落在那卷刺目的明黃詔書上。那鮮紅,
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凄厲、刺眼。“娘娘!”陳福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枯瘦的手顫抖著想要來扶我,卻又不敢觸碰。我沒有倒下。身體晃了晃,
卻硬生生挺住了。那口血噴出后,胸腔里翻江倒海的灼痛感反而奇異地平息了。
一股冰冷、清明、帶著毀滅氣息的力量,從那劇痛的核心升騰而起,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過往的一切,那些所謂的深情厚誼、同舟共濟、帝后和諧的畫面,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琉璃,
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然后徹底化為齏粉。眼前只剩下赤裸裸的、令人作嘔的真相:利用,
榨取,然后無情地拋棄。大徹大悟。原來,心死透了,反而會獲得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一種近乎冷酷的力量。我抬起手,用還算干凈的袖口內(nèi)里,緩慢而用力地擦去唇角的血跡。
動作冷靜得可怕。目光再次落在地上的詔書上,那沾染了我鮮血的明黃,此刻看來,
像一塊骯臟的裹尸布?!瓣惛?,”我的聲音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溫和,
在這死寂的冷宮里顯得格外清晰,“去把西北角,靠墻根那塊松動的青磚……挖開。
”陳福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驚愕和茫然,似乎完全跟不上這突如其來的指令。
但他看著我平靜無波卻深不見底的眼眸,那里面蘊含的某種決絕讓他下意識地感到了恐懼。
他張了張嘴,終究一個字也沒問,只是哆嗦著應(yīng)了一聲:“……是,娘娘。
”然后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踉蹌著撲向那個陰暗的角落。冷宮西北角,終年不見陽光,
潮濕陰冷,墻根下覆蓋著厚厚的苔蘚和霉斑。陳福用他那雙布滿老繭和凍瘡的手,顫抖著,
摳挖著那塊我指定的、邊緣已經(jīng)有些松動的青磚。泥土混著腐爛的苔蘚被一點點扒開,
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窸窣聲。他的指甲縫很快被黑泥塞滿,指尖磨破了皮,滲出血絲,
但他不敢停。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靜靜地看著。胸腔里那股冰冷的火焰在燃燒,
驅(qū)散了所有的虛弱和寒意。時間一點點流逝,只有陳福粗重的喘息和挖土的聲響。終于,
“咔噠”一聲輕響,那塊沉重的青磚被撬動了。陳福用盡力氣,將它從坑里拖了出來,
帶出一股陳年的土腥氣。磚下的坑洞里,
赫然躺著一個用厚厚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長條狀物體。陳福喘著粗氣,
將那油布包拖了出來。油布表面沾滿了污泥,但包裹得極緊,里面的東西似乎保存完好。
“拿過來。”我的聲音依舊平靜。陳福捧著那沉甸甸的油布包,像捧著一個燙手的火炭,
惶恐地遞到我面前。我接過。入手沉重。一層層剝開那浸透了歲月和泥土氣息的油布。
最后一層掀開,昏暗的光線下,露出了里面物體的真容。一把劍。劍鞘古樸,
沒有任何華麗的裝飾,是那種最普通的、江湖人常用的鯊魚皮鞘,顏色深暗,毫不起眼。
但當我握住那冰涼的劍柄,緩緩將其抽出寸許時,
一道幽冷的寒光瞬間映亮了這狹小、骯臟的空間,也映亮了我眼中沉寂已久的鋒芒。
劍身如一泓秋水,光可鑒人,靠近劍格處,刻著兩個細小的篆字——驚鴻。驚鴻一瞥,
亦是絕殺。這把劍,是我少女時期最后的任性。彼時父親尚在,他雖是太傅,
卻因祖上也曾是江湖豪俠,家中頗有些武學淵源。他拗不過我的央求,
請了一位隱退的劍術(shù)名家教導(dǎo)我,又為我尋來了這把“驚鴻”。他說,女子習劍,不求傷人,
但求自保,更求一份心性。后來,我嫁入東宮,成為太子妃,這把代表著自由和不羈的劍,
連同那些江湖舊夢,便被我親手封存在了沈家老宅最隱秘的角落。在我被冊立為皇后的前夜,
不知是出于一種怎樣微妙的預(yù)感,或許是內(nèi)心深處對那座華麗牢籠本能的抗拒,
我命最心腹的陪嫁侍女,偷偷將這把劍帶入了皇宮。
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將到來的無上榮光時,我獨自一人,在深夜無人的后花園,
將它深深地埋在了這座后來成為我囚籠的冷宮之下。仿佛是冥冥中為自己留下的一條退路。
一條通往懸崖峭壁、但至少由自己掌控生死的路。如今,這條路,終于要用上了。
指尖撫過冰涼的劍身,那久違的、屬于兵器的銳利觸感,
瞬間激活了沉睡在血液深處的某些東西。那些年在沈家庭院里揮灑的汗水,那些凌厲的劍招,
那些關(guān)于江湖快意恩仇的遙遠想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清晰地蕩漾開來。
“娘娘……這……”陳??粗@把突然出現(xiàn)的利劍,驚駭?shù)谜Z無倫次,
一個可怕的念頭攫住了他,他噗通又跪下了,“娘娘!您……您萬萬不可想不開?。?/p>
留得青山在……”“想不開?”我打斷他,嘴角勾起一個極淡、卻毫無溫度的弧度,
手指輕彈了一下劍身,發(fā)出一聲清越悠長的嗡鳴,“不,陳福,本宮只是想開了。
”我將劍歸鞘,那寒光瞬間收斂,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目光轉(zhuǎn)向陳福,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去準備些東西?;鹩停蕉嘣胶?,澆在殿內(nèi)所有帷幔、木器上。
還有……”我的聲音壓得更低,語速加快,清晰地交代著每一個細節(jié),
“去找兩樣東西:硝石,硫磺。御花園假山后面,靠近廢棄獸苑的那片亂石堆里,
應(yīng)該能找到散落的。小心些,別被人看見?!标惛D樕系难珡氐淄时M,嘴唇哆嗦著,
眼中充滿了極度的恐懼。他明白了我要做什么。這是滅九族的大罪!他看著我,
像看著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復(fù)仇修羅?!澳锬?!這……這是滔天大禍??!
您……”“滔天大禍?”我輕笑一聲,那笑聲在這凄冷的雨夜里顯得格外瘆人,
“比起被囚禁在這里,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無聲無息地腐爛掉,這禍,又算得了什么?
”我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刀,直刺向他渾濁的眼底,“陳福,你在這深宮熬了一輩子,
熬得油盡燈枯,得到了什么?是尊嚴?是安穩(wěn)?還是……僅僅為了活著而活著?像這樣活著?
”陳福渾身劇震,佝僂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我的話,像一把生銹的鈍刀,
殘忍地剖開了他早已麻木、試圖遺忘的痛處。他渾濁的眼睛里,先是恐懼,然后是茫然,
最后,一絲深埋已久的、被歲月和屈辱磨得幾乎消失不見的悲憤和不甘,
如同火星般微弱地閃爍了一下。他死死地盯著地面,盯著自己那雙沾滿污泥、骨節(jié)變形的手,
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雨聲似乎都變小了。終于,他猛地抬起頭,那渾濁的眼底,
竟燃起了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袄吓靼琢?!”他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額頭撞在冰冷的磚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老奴……這就去辦!”聲音嘶啞,
卻帶著一種豁出性命的狠勁。他不再看我,手腳并用地爬起來,像一只敏捷的老鼠,
無聲無息地溜出了破敗的殿門,迅速消失在冷宮外更加濃重的黑暗和雨幕之中。
殿內(nèi)恢復(fù)了死寂,只剩下雨滴單調(diào)的敲打聲。我抱著冰冷的驚鴻劍,靠墻坐下,閉上眼睛。
腦海中,清晰地勾勒著冷宮的地形圖,
回憶著那些年無意中翻閱過的關(guān)于前朝秘道、關(guān)于火藥配比的零碎記載。時間一點點流逝。
每一刻都像在刀尖上行走。不知過了多久,
門外傳來幾聲刻意壓低的、模仿夜梟的鳴叫——這是我和陳福約定的暗號。緊接著,
是沉重物體被拖拽的細微摩擦聲。我睜開眼。陳福像個從水里撈出來的鬼影,渾身濕透,
臉色慘白如紙,正喘著粗氣,將一個濕漉漉的大木桶和兩個沉甸甸的麻布袋拖進殿內(nèi)。
濃烈的火油味和硫磺、硝石特有的刺鼻氣息瞬間彌漫開來,沖淡了殿內(nèi)原本的霉腐味。
“娘娘……都……都在這兒了……”他癱軟在地上,劇烈地喘著,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鳴?!昂芎谩!蔽艺酒鹕?,走到木桶邊。
濃稠的火油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詭異的暗光。我毫不猶豫地抓起桶里一個破舊的木瓢,
舀起一瓢火油,用力潑灑向那早已腐朽、掛滿蛛網(wǎng)的破舊帷幔。
刺鼻的油味瞬間濃烈得令人窒息?!澳锬?,讓老奴來!”陳福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安?,
”我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又一瓢火油潑向那張吱呀作響的破床,“你歇著。仔細聽我說。
”我的聲音冷靜得像在布置一場尋常的棋局,“等火起,你立刻從后窗翻出去,
沿著墻角往北,一直走到最盡頭那棵枯死的歪脖子老槐樹后面。那里有一段坍塌的宮墻,
外面就是護城河最荒僻的支流。墻根下,我埋了一個包袱,里面有些散碎銀兩和干糧。
拿了它,立刻走,有多遠走多遠,永遠別再回京城。記住,你今晚一直在自己房里睡覺,
什么都不知道?!被鹩屠^續(xù)潑灑,浸透了木柱、門窗、所有能燃燒的東西。
空氣里充滿了濃烈得令人眩暈的危險氣息。陳福聽著我的安排,老淚縱橫,他重重地磕頭,
額頭再次撞擊地面:“老奴……謝娘娘大恩!娘娘……保重!您……您一定要活著出去!
”“我會的。”我拿起那兩個麻袋,走到殿內(nèi)最中央的位置。這里的地磚,有幾塊顏色略深,
縫隙也更大些。我蹲下身,用劍鞘撬開其中一塊,露出下面潮濕的泥土。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