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浪裹挾著濃得化不開的腐臭，鉆進云州府城西穢所的每一道縫隙中。
這里是污穢的終點，罪囚、無名尸、病殍、邪祟殘留物的最終歸宿。
梅笑寒，是這里級別最低的“凈手”，專司處理最污穢的部分。
廢脈之身如同被天道遺棄的殘渣，注定此身絕無可能突破煉體期，加上出身低微，讓她別無選擇。
這份工作雖然污穢，但也算是隸屬刑部的最底層機構(gòu)。
拐幾個彎來看，她也算是最底層的“女吏”。當然，這里也是她唯一能接觸到微末資源的途徑。
她用積攢的尸菌、毒草，甚至從某些“特殊”尸體上刮下的油脂，在黑市換來屈指可數(shù)的幾塊灰色下品靈石。
靠著這些灰色靈石的微末靈力，才支撐著她勉強到了煉體二層。
畢竟，在大嶼神朝連蓋公文，都需用官員的靈力。
手中的骨刀薄而鋒利，刀鋒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幽冷的白。
這是梅笑寒用辛苦攢下的半塊灰色靈石，從一個死去老凈手的遺物里換來的，是她最值錢的家當。
此刻，刀光精準劃開石臺上那具腫脹發(fā)綠尸體的腹腔。
“噗嗤”一聲，更濃烈的惡臭瞬間炸開，混雜著內(nèi)臟腐敗的獨特甜腥氣，直沖腦門。
幾個雜役忍不住干嘔起來，捂著口鼻遠遠避開，臉上是習以為常的麻木。
梅笑寒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屏住呼吸，眼神銳利如鷹，在污穢黏膩的內(nèi)臟間仔細逡巡。這是她賴以生存的本能，尋找任何可能的價值。
廢脈讓她修煉艱難，卻逼出了她對環(huán)境極致的觀察力和在絕境中求生的本能。
每一具尸體，對她而言都是潛在的寶貝，都可能藏著改變命運的微小線索。
突然，她的動作頓住了。
刀尖停在黏膩的腸壁一處褶皺里。
那里，粘著幾粒極其微小的砂礫。
砂礫本身不起眼，但在穢所昏黃搖曳的燈光下，它們竟閃爍著五彩的流光！
當它一暴露在空氣中，周圍駁雜稀薄的灰色靈氣，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微微震蕩起來。
一股狂暴、原始，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陰寒氣息瞬間彌漫開。
“五彩髓砂？”梅笑寒心中劇震，握著骨刀的手差點松開。
不可能！
這是傳說中的靈石礦脈內(nèi)核處，才會伴生的稀有礦物，蘊含著龐大而狂暴的原始靈力。
其珍貴程度超乎想象，受朝廷嚴苛管控。
別說出現(xiàn)在一個穢所的無名尸肚子里，就是放眼整個云州府，也是傳說中的東西！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州府長，也未必有資格擁有一丁點兒。
心臟“咚咚咚”快速跳動著，幾乎要破膛而出。
梅笑寒極速運轉(zhuǎn)練體兩層的氣血，強行壓下狂跳的心臟和指尖的麻痹感，臉上仍維持著凈手特有的麻木。
手腕極其穩(wěn)定地微動，刀尖小心翼翼地將那幾粒砂礫連同周圍一小片組織刮下，動作快如閃電。
袖口內(nèi)襯一個特制的、內(nèi)壁刻畫著簡陋隔絕靈紋的油紙小袋，悄然張開。
砂礫入袋的瞬間，一股陰寒、狂暴的靈力隔著油紙，狠狠沖擊她的內(nèi)側(cè)手腕，帶來針刺般的麻痹感，如同被密密麻麻的螞蟻撕咬著。
她閉上雙眼的一瞬，氣血便壓下手臂的異樣，下一秒便又埋頭繼續(xù)處理尸體。
尸體的右手緊握成拳，指節(jié)因僵硬而發(fā)白。
梅笑寒出于習慣，也是最后一絲探查的念頭，用力掰開那冰冷僵硬的手指。
通常，死者緊握的拳頭里，總會藏著點什么，如遺言、信物、或是值錢的小玩意。
然而，掌心空空如也，只有一片模糊、暗沉的血跡，像是死前自己用力抓撓所致。
“咦？”梅笑寒眉頭微蹙。
這傷口位置和形態(tài)……
不對！
不像是搏斗傷，更像是自己刺上去的？
她立刻將尸體的掌心湊近油燈，借著昏黃的光線，瞇起眼，反復仔細地辨認那被血污覆蓋的皮膚紋理。
梅笑寒指尖沾水，小心抹開黏膩的血痂。
皮肉翻卷的深處，兩個歪歪扭扭、深深刺入的的字跡，如同厲鬼的詛咒，赫然刻在掌心：
“三礦！”
梅笑寒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天靈蓋！
云州地界，官方的靈石礦只有兩處，即西山礦、北嶺礦！
這“三礦”從何而來？
是第三處未被州府掌握的私礦？
還是指代某種隱秘的交易代號？
這具尸體生前是誰？
為何要在臨死前，用如此痛苦的方式，將這兩個字刻在自己掌心？
他想傳遞什么？
給誰？
疑問爆炸式地出現(xiàn)在她腦海中，手也下意識地將“三礦”兩字用尸體上的污物覆蓋住。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穢所那本就破舊的大門，被一股巨力猛地撞成了漫天飛濺的木屑碎片。
“探監(jiān)閣辦案！閑雜人等，滾開！”
一個冰冷肅殺、不帶絲毫人類情感的聲音，如同死神宣告，瞬間凍結(jié)了穢所內(nèi)所有的聲音與生氣。
七、八道玄黑身影，裹挾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煞氣，如同從地獄裂縫中爬出的惡鬼，踏著木屑，碾了進來。
穢所管事連滾爬爬地撲上前，臉色慘白如紙，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趙、趙大人！小的該死！不知大人駕臨，有何吩咐？小的……小的……”
為首之人，正是趙乾。
趙乾的目光掃過，包括梅笑寒在內(nèi)的所有穢所人員，如同被無形重錘擊中，齊刷刷跪倒一片，額頭死死抵住冰冷污穢的地面，連呼吸都停滯了。
他完全無視滿地的污穢和驚惶失措的穢所人員，如鷹的眼睛，瞬間就鎖定了石臺上那具剛被梅笑寒剖開的尸體！
他鼻翼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似乎嗅到了空氣中殘留的那一絲極其微弱、卻狂暴異常的靈力氣息，眼神瞬間變得更加銳利，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令人骨髓凍結(jié)的寒意：
“就是它！帶走！所有接觸過此尸者，原地待命，不得擅離！違者，探監(jiān)閣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