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冰冷,毫無溫度地潑灑下來,映照著穢所院內(nèi)新添的兩具尸體。
白日里蒸騰的熱浪,已被深沉的夜徹底吞沒。
空氣混雜著新鮮的血腥、陳腐的尸臭、生石灰的嗆辣以及油脂燒焦的糊味,沉甸甸地糊在口鼻間,令人窒息。
黑熊像一頭瀕死的野獸在地上翻滾、抽搐,凄厲的哀嚎混合著惡毒的咒罵,在空曠的穢所墻壁間撞出回響。
他的臉部和抓撓的手指,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溶解、流淌。
原本兇悍的眼珠早已化開,成了兩團(tuán)正冒著白煙、帶有皮肉焦臭味的膠狀物,正順著他扭曲痙攣的指縫往下淌。
每一次抓撓,都帶下自己正在腐爛融化的皮肉,景象駭人,遠(yuǎn)甚酷刑。
梅笑寒對身后地獄般的景象與聲響,充耳不聞,視若無睹。
她的全部心神都在屋頂那抹玄色身影上。
木臨川。
他立在那里,便是懸于頭頂?shù)陌僬杀ā?/p>
那無聲無息彌漫開的冰冷威儀,源自絕對的力量,讓梅笑寒靈魂深處都泛起本能的顫栗。
木臨川身形紋絲未動,只是極其隨意地抬了抬手指。
指尖一縷微不可察的波動掠過,帶著純粹的、湮滅一切生機(jī)的氣息。
“呃!”
地上翻滾的黑熊,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精準(zhǔn)砸中頂門,哀嚎驟停。
身體猛地一挺,七竅中瞬間涌出粘稠的黑紫色污血,隨即徹底癱軟,生機(jī)斷絕。
那張溶解了大半、露出空洞眼窩的臉,在慘白的月光下凝固,定格成一幅無聲的恐怖畫卷。
干脆,利落,冷酷得令人心膽俱裂。
抹殺一條生命,于他,不過是拂去一粒礙眼的塵埃。
死寂,徹底籠罩了穢所。
木臨川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梅笑寒的右手腕上。
那目光沒有溫度,像是在審視一件剛從污濁泥沼里撈出、外表粗陋不堪卻可能內(nèi)蘊(yùn)珍寶的物件,冷靜,疏離,不帶絲毫情感。
下一刻。
梅笑寒眼前驟然一花,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憑空而生。
她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攫住,雙腳瞬間離地,失重感瞬間將她吞沒。
她被硬生生從冰冷污穢的地面拔起,懸停在離地三尺的虛空,被迫與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平視。
腳下空懸,毫無憑依,這種徹底失去掌控、生死懸于一線的感覺,比冰冷的刀鋒貼上脖頸更讓她心膽俱寒。
夜風(fēng)毫無阻礙地穿透她單薄破爛的衣衫,涼意刺骨,讓她抑制不住地顫抖。
每一次細(xì)微的顫抖,都狠狠撕扯著右臂的傷口,劇痛伴隨著強(qiáng)烈的眩暈感陣陣襲來,五臟六腑都跟著翻攪。
如此近距離地直面木臨川,那雙眼眸帶來的壓迫感呈幾何級數(shù)暴漲,仿佛要將她渺小的意志、連同她的存在本身,都徹底碾碎。
“名字?!?/p>
木臨川開口。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奇異力量,冰冷、清晰,直接在她腦海深處響起,隔絕了任何被外界窺聽的可能,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志。
“梅……梅笑寒。”
她強(qiáng)迫自己從幾乎痙攣的喉嚨里擠出聲音,報(bào)出這個在云州府最底層穢所中如同微塵般的名字。
梅笑寒那點(diǎn)可憐的煉體氣血之力,在對方深淵般的氣息壓制下,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隨時都會徹底熄滅。
木臨川那深淵般的視線,在她沾滿污垢和冷汗的臉上短暫停留,便輕易穿透了那層強(qiáng)撐的鎮(zhèn)定與卑微的偽裝,洞悉了她最核心、最不堪的本質(zhì)。
“穢所凈手。廢脈之身。煉體二層。”
平淡的語調(diào),陳述著冰冷刺骨、不容辯駁的事實(shí)。
每一個詞,都像一把精準(zhǔn)的冰錐,狠狠鑿在梅笑寒最脆弱的痛處。
“夠聰明,也夠狠?!?/p>
木臨川的聲音里聽不出褒貶。
“以己身為餌,用那毒粉直擊獵物最脆弱之處,讓其在極致的痛苦與恐懼中消亡……倒也不枉你在這穢所里浸染多年?!?/p>
他沒有追問毒粉的來路,仿佛那不過是螻蟻掙扎時無足掛齒的小伎倆,根本不值一問,或者說,一切早已在他眼中無所遁形。
“告訴我?!蹦九R川向前微微傾身,那雙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深淵之眸,牢牢鎖定了梅笑寒的眼睛。
一股比趙乾強(qiáng)大百倍、帶著探監(jiān)閣特有冰冷與穿透力的神識,如同實(shí)質(zhì)的百丈冰川轟然壓下!
在這令人絕望的神識探查下,梅笑寒感覺自己的思維被凍結(jié),意識被洞穿,正在瓦解。
那些深藏的記憶碎片,仿佛正被一只無形的手從她的腦髓深處撕扯出去,脫離掌控。
“你從那具尸體上,拿走了什么?”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她那藏著油紙袋的右手袖口。
此刻,那袖口正因?yàn)閭诘膭⊥?、?nèi)心被徹底看穿,而劇烈地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