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
是兵部來人了!
是圣上,聽到了這位老英雄的冤屈嗎?!
靖安王劉正峰,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整個人幾乎要虛脫。
救星。
他的救星,終于來了!
這燙手的山芋,總算可以交出去了。
人群的議論聲,也瞬間變了風向。
“看見沒!圣上是圣明的!”
“兵部都驚動了!這下,那柳家和考官,死定了!”
“英雄不會蒙冤!公道,要來了!”
百姓們歡呼著,期待著。
他們期待看到,兵部的大人,將如何雷霆震怒,將那些奸佞小人,就地正法。
然而。
那頂威嚴的官轎,并沒有在秦蒼面前停下。
它甚至,沒有看秦蒼一眼。
它只是從秦蒼的身邊,緩緩駛過。
最后,停在了人群的另一側(cè)。
停在了書院院長和主考官李建德的面前。
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是什么情況?
在所有人不解的注視下。
轎簾,被一只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緩緩掀開。
走出來的,不是什么兵部的大官。
而是一個穿著華貴,滿身銅臭的胖商人。
那胖商人,正是柳承嗣早已安排好的,負責攪動輿論的棋子之一。
他一下轎,便立刻對著院長和主考官,拱手作揖,臉上帶著夸張的憤慨。
“院長!李大人!”
“你們可要為我們這些良善百姓,做主??!”
院長和李建德對視一眼,立刻心領(lǐng)神會。
柳老爺?shù)暮笫郑瑏砹恕?/p>
院長立刻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何先生,此話怎講?”
那何商人,指著遠處秦蒼的身影,聲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好讓周圍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就是那個老騙子!”
“他手里的令牌,是假的!是我一個遠房親戚,在西市的地攤上,花三兩銀子買的!”
“他腰里那塊破木頭,也是假的!上面的功勛,全是他自己瞎刻的!”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就是一個想錢想瘋了的,老無賴!”
這番話,如同在燒開了的油鍋里,潑進了一瓢冷水。
瞬間,炸開了。
“什么?假的?”
“不可能吧?那王府的護衛(wèi),都被嚇得槍都掉了!”
“那有什么不可能的?”
柳承嗣雇傭的那些地痞流氓,在這一刻,全面發(fā)力。
他們混在人群的各個角落,同時開口,帶起了節(jié)奏。
“我早就說了,功臣錄上查無此人!你們還不信!”
“就是!一個連官方檔案都找不到的人,他拿什么證明自己是英雄?”
“他要真是英雄,國家會不給他養(yǎng)老?會讓他住那種破田莊?”
“我看啊,他就是個老騙子!眼看柳家小姐高中會元,風光無限,就想來碰瓷訛錢!”
“那個什么秦清然,指不定就是跟他一伙的!演戲呢!博同情呢!”
一句句,一聲聲。
質(zhì)疑,像毒藥一樣,開始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那些原本還義憤填膺的百姓,開始動搖了。
“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啊?!?/p>
“是啊,他除了那塊令牌,也沒別的證據(jù)了?!?/p>
“萬一真是個騙子,那我們豈不是被當槍使了?”
輿論的風向,在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內(nèi),發(fā)生了驚天的逆轉(zhuǎn)。
原本一邊倒支持秦蒼的聲音,開始出現(xiàn)了無數(shù)的雜音。
一道道懷疑的,審視的,甚至是不屑的視線,像針一樣,扎向那個依舊沉默地,扛著血旗的老人。
英雄。
在申冤的路上。
又蒙受了,被他曾用生命守護的百姓,誤解和污蔑的羞辱。
……
遠處,那輛真正屬于柳家的,無比奢華的馬車內(nèi)。
柳承嗣透過特制的琉璃窗,滿意地看著外面那混亂的一幕。
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爹,您真是太厲害了!”
柳飛絮那張已經(jīng)消腫的臉上,重新掛上了得意的笑容。
她趴在窗邊,看著被人群質(zhì)疑的秦蒼,嘴里發(fā)出惡毒的咒罵。
“那個老不死的東西!就該這樣!”
“讓他嘗嘗,被千夫所指的滋味!”
“等這事過去了,我一定要找人,把他那雙招子挖出來,舌頭割下來!看他還怎么狂!”
她的母親王氏,則在一旁,用一方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自己的指甲。
“一個老狗,一個賤婢,還妄想跟我們柳家斗?”
“真是,不自量力?!?/p>
柳承嗣端起一杯由西域進貢的葡萄酒,輕輕晃了晃。
猩紅的酒液,在杯中,像血一樣搖曳。
“這就叫輿論?!?/p>
他看著自己的妻女,用一種教導的語氣,悠然說道。
“百姓,是最愚蠢的?!?/p>
“他們沒有腦子,只會跟風?!?/p>
“你只要給他們一個懷疑的理由,他們自己,就會把英雄,撕成碎片?!?/p>
他抿了一口酒,嘴角的笑意,愈發(fā)冰冷。
“只要否定了他的英雄身份,那他所有的指控,就都成了笑話?!?/p>
“一個騙子說的話,誰會信?”
“到時候,所謂的‘科場舞弊’,就成了‘惡意誣告’。”
“所謂的‘綁架’,就成了‘無端誹謗’?!?/p>
“我們,不僅無罪,反而有功?!?/p>
“是揭穿了一個驚天騙局的,大功臣?!?/p>
王氏的眼睛亮了,她湊了過來,聲音里帶著一絲興奮的殘忍。
“老爺,那等風波過后,那個小賤人……”
柳承嗣的臉上,閃過一絲令人作嘔的淫邪之色。
“殺了?太便宜她了?!?/p>
他放下酒杯,壓低了聲音,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買賣。
“城西的富商,張員外,你還記得嗎?”
“他那個天生癡傻的寶貝兒子,不是一直想討一個讀過書的漂亮小妾嗎?”
“我看,秦清然就不錯?!?/p>
“把她洗剝干凈,賣過去?!?/p>
“讓她這輩子,都去伺候一個傻子?!?/p>
“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p>
“哈哈哈哈……”
柳飛絮聽完,拍著手大笑起來。
“爹!您真是太聰明了!”
“這個主意好!這個主意好!”
“我要親眼看著她被送進張家的門!看她那副清高的樣子,怎么被一個傻子糟蹋!”
一家人的笑聲,在密閉而又奢華的車廂里,回蕩著。
充滿了冷血,與歹毒。
仿佛在他們眼中,秦清然,早已不是一個人。
而是一件,可以隨意處置,隨意販賣的,貨物。
……
皇宮,御書房。
當今圣上夏啟,正一臉陰沉地,看著宗人府遞上來的,加急密報。
密報上,只有寥寥一行字。
“遍查大明開國至今所有宗卷、兵冊、功臣錄,均無‘秦蒼’此人。”
“砰!”
夏啟將那份密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沒有。
竟然,真的沒有。
一個手持鎮(zhèn)龍令的男人,在官方的記錄里,竟然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幽靈!
這讓整件事情,變得愈發(fā)撲朔迷離。
也愈發(fā),棘手。
如果秦蒼是假的,那他就是犯了欺君罔上,偽造信物的滔天大罪。
可萬一……
萬一他是真的呢?
萬一他的身份,特殊到,連宗人府的最高檔案里,都被人為地抹去了呢?
那這背后,又牽扯著何等驚天的,前朝秘辛?
夏啟感覺自己的頭,又開始疼了。
……
靖安王府門口。
太陽,越升越高。
炙烤著大地。
也炙烤著那個,已經(jīng)站了兩個多時辰的老人。
秦蒼的嘴唇,已經(jīng)干裂。
額頭上的汗,流了又干,干了又流。
他依舊站得筆直。
像一桿,插在天地之間,永不彎折的標槍。
可周圍那些質(zhì)疑的聲音,卻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揮之不去。
“老騙子!還不滾下來!”
“就是!你倒是拿出證據(jù)啊!除了那塊破牌子,你還有什么?”
“我看他就是心虛了!說不出話來了!”
院長和主考官,在人群中,一唱一和,煽風點火。
“大家看!他不敢說話了!”
“他要是真英雄,為何功臣錄上沒有他的名字?為何國家不給他俸祿?”
“依我看,他就是個亂匪!是前朝余孽!想借機,擾亂我大明江山!”
“亂匪!”
“騙子!”
“滾出京城!”
污蔑,吶喊,咒罵。
像無數(shù)的,骯臟的石塊,從四面八方,朝著那個孤獨的身影,狠狠砸去。
英雄,在流血。
小人,在狂歡。
在這場有預謀的輿論圍剿之下。
這位曾為國除奸,為民立命的老人。
在申冤的路上,又一次,被釘在了恥辱柱上。
就在這片最喧囂,最混亂的時刻。
一個被柳承嗣花重金雇來的地痞,分開眾人,走到了最前面。
他指著秦蒼的鼻子,用一種最輕蔑,最無賴的語氣,高聲質(zhì)問道。
“老東西!別裝死了!”
“你說你是英雄,誰信?!”
“既然令牌證明不了你的身份,那你倒是拿出點別的證據(jù)來??!”
“有本事,你把衣服脫了!讓我們看看,你身上,到底有沒有英雄的印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