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風(fēng)裹挾著水汽撲面而來,但遠不及艙內(nèi)殘留的血腥氣刺骨。
小舟靠岸,趙允真背著昏睡過去的如蘭走下船,顧廷燁攙扶著臉色依舊蒼白的盛長柏緊隨其后。
長柏的雙腿還在微微發(fā)顫,眼神有些發(fā)直,顯然尚未從剛才的生死搏殺中完全回神。
“懷真兄,此地不宜久留,我們……”
顧廷燁警惕地掃視著空曠的湖岸,剛開口詢問去向。
“等著?!?/p>
趙允真打斷他,聲音沉穩(wěn)得沒有一絲波瀾。
他小心地調(diào)整了下背上如蘭的位置,讓她睡得更安穩(wěn)些,目光沉靜地望向揚州城的方向。
“清風(fēng)明月會找到這里?!?/p>
長柏大口喘著氣,冰冷的空氣刺激著肺腑,讓他混亂的思緒稍微清晰了些。
他看著趙允真依舊穩(wěn)穩(wěn)地背負著妹妹,那份從容仿佛剛才在刀光劍影中搏殺的不是他,心中既感激又震撼。
果然,不過一刻鐘光景,一陣急促而沉悶的車輪碾過土路的聲音由遠及近。
健馬拖著一輛寬大結(jié)實,掛著厚實青布帷幔的馬車,沿著湖岸快速駛來。
駕車之人正是清風(fēng),他遠遠便鎖定了岸邊的身影,手中韁繩一緊,馬車穩(wěn)穩(wěn)停在眾人面前。
車剛停穩(wěn),清風(fēng)便躍下車轅,明月也同時從車廂內(nèi)掀簾跳下。
兩人臉上都帶著難以掩飾的焦慮與后怕,目光第一時間落在趙允真身上,見他雖然衣衫染血,但氣息平穩(wěn),眼神清明,這才長舒一口氣。
“公子!屬下等探得瘦西湖畫舫血案,打聽到公子在其中,沿途搜尋而來,萬幸公子無恙!”
清風(fēng)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隨即目光掃過趙允真背上的如蘭和坐在石上臉色慘白的長柏,立刻明白了狀況,
“屬下與明月想著或有傷患,便駕了馬車前來。”
趙允真微微頷首,
“嗯,來得正好。把盛家五姑娘和二公子安全送回府?!?/p>
長柏此時也掙扎著站起來,看著清風(fēng)明月駕來的馬車,心中更是感佩趙允真這兩位隨從的細心周到。
若非這馬車,他和昏迷的妹妹如何回府都是難題。
趙允真看向驚魂未定但已勉強站穩(wěn)的長柏,語氣鄭重,
“長柏弟弟,今日之事,待你回府,如實稟告老太太和盛大人即可,不過,需額外說明一事....”
他目光轉(zhuǎn)向顧廷燁,
“白燁公子為躲避追殺,情急之下跌入湖中,不知所蹤?!?/p>
他頓了頓,補充道,
“記住,是落水失蹤?!?/p>
長柏一怔,隨即明白這是要替顧廷燁掩飾行蹤。
他雖然滿腹疑竇,但今日趙允真舍身相救,護住了如蘭的性命,這份恩情和信任讓他毫不猶豫地點頭,聲音還有些發(fā)緊,
“趙家兄長放心,長柏明白,定當(dāng)…定當(dāng)如實相告?!?/p>
顧廷燁站在一旁,沉默不語。
他雖不解趙允真為何要制造他“失蹤”的假象,但多年的默契和對這位童年玩伴兼身份尊貴之人的信任,讓他選擇無條件配合。
“好?!?/p>
趙允真頷首。
長柏此刻也已勉強穩(wěn)住心神,看著在趙允真背上睡得沉沉、眼角還掛著淚痕卻因過度驚嚇和疲憊而睡去的妹妹,心中百感交集。
他上前一步,想將如蘭接過來,
“趙家兄長,我來抱如蘭……”
然而,如蘭的小手如同鐵箍,即使睡著了,也牢牢揪著趙允真肩頭的衣料,嘴里還無意識地嘟囔著什么,顯然在極度恐懼后,將他視為了唯一的依靠和庇護。
趙允真微微搖頭,動作極輕地將如蘭小心地放入馬車?yán)铩?/p>
果然,如蘭一離開他的背,小手便不安地抓撓著,眉頭也蹙了起來。
長柏連忙俯身,輕輕握住妹妹的手,低聲安撫,
“如蘭,如蘭,是二哥,我們回家了……”
在他的安撫下,如蘭緊繃的身體才稍稍放松,小手也松開了趙允真的衣襟,轉(zhuǎn)而抓住了長柏的手指。
“快帶如蘭回去,好生安撫?!?/p>
趙允真拍拍長柏的肩膀。
隨著盛長柏上車,明月利落地放下車簾,隔絕內(nèi)外。
清風(fēng)躍上車轅,一抖韁繩,馬車轆轆,迅速而平穩(wěn)地駛離了岸邊,朝著盛府的方向疾馳而去。
岸邊,趙允真目送馬車消失在視線盡頭,這才收回目光,對顧廷燁道,
“顧二,跟我走?!?/p>
不多時,兩人便抵達了福運茶樓。
皇城司主事曹琰見到趙允真帶著一個陌生卻氣度不凡,身上還帶著些微血腥氣的青年進來,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立刻垂首行禮。
“曹主事,不必多禮?!?/p>
趙允真徑直走到主位坐下,顧廷燁則在一旁落座,神情沉肅。
“給顧二公子看茶。”
趙允真吩咐道,隨即看向曹琰,
“把你手上關(guān)于揚州白家的那份卷宗,尤其是白老太爺身亡前后的詳細記錄,給顧二公子過目。”
曹琰心頭劇震!白家?顧二公子?!寧遠侯府的顧二郎?!他瞬間明白了眼前這青年的身份。
他不敢怠慢,立刻從隨身攜帶的密匣中取出一份用火漆密封的厚厚卷宗,恭敬地呈給顧廷燁。
顧廷燁眉峰緊鎖,接過卷宗,心中不祥的預(yù)感越發(fā)濃重。
他深吸一口氣,撕開封口,快速翻閱起來。
雅間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顧廷燁翻動紙張的沙沙聲。
起初,他眉頭緊鎖,越看,臉色越是陰沉。
當(dāng)他看到關(guān)于白老太爺死因的詳細調(diào)查記錄,并非急癥,而是中毒!
下毒者正是那幾個在他外公病榻前殷勤侍奉的二房!
他們?yōu)榱搜谏w侵吞巨額鹽引贓款、轉(zhuǎn)移白家資產(chǎn)的罪行,也為了除掉他這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竟能狠下如此毒手!
“砰!”
顧廷燁猛地一拳砸在堅實的紫檀木茶幾上,茶杯震得跳起,茶水四濺!
他雙眼赤紅,額頭青筋暴起,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股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悲憤幾乎要沖破胸膛。
“外公…外公竟是…竟是他們害死的!”
他的聲音嘶啞,充滿了痛苦和難以置信的狂怒,
“好…好得很!為了那些腌臜銀子,為了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連血脈親情都…都敢下此毒手!畜生!一群畜生!”
他猛地抬頭,赤紅的眼睛死死盯住趙允真,
“懷真兄,我要他們血債血償!
趙允真靜靜地看著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將手邊那杯曹琰新斟的茶推到他面前。
顧廷燁此刻的情緒爆發(fā)在他意料之中。
“血債血償,天經(jīng)地義?!?/p>
趙允真終于開口,聲音沉穩(wěn),
“但二郎,憤怒解決不了問題。你此刻若貿(mào)然現(xiàn)身,打草驚蛇不說,反而可能將自己再次置于險地?!?/p>
他身體微微前傾,
“白家只是冰山一角,他們背后,是整個揚州鹽務(wù)的巨蠹網(wǎng)絡(luò),鹽運使司、揚州府衙…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今日刺殺你的人,不過是白家旁支豢養(yǎng)的亡命徒,真正的幕后黑手,還穩(wěn)坐釣魚臺?!?/p>
顧廷燁胸膛劇烈起伏,努力壓抑著沸騰的殺意,
“那您的意思是?”
“讓你失蹤兩天?!?/p>
趙允真端起自己的茶杯,輕輕啜了一口,
“就在今日,讓所有人都以為你顧廷燁,已經(jīng)葬身瘦西湖底,尸骨無存?!?/p>
“為何?”
顧廷燁追問,眼中怒火未消,但理智已開始回歸。
“第一,麻痹對方?!?/p>
趙允真放下茶杯,指節(jié)在杯沿輕輕敲擊,
“讓他們以為最大的威脅已除,放松警惕,第二,方便我收網(wǎng)?!?/p>
他看向曹琰,
“曹主事,證據(jù)鏈最遲何時能完全固定?”
曹琰立刻躬身,
“回稟郡王,最遲后天午時,所有涉案人員名單、贓款流向、關(guān)鍵人證物證,屬下必能梳理清楚,確保鐵證如山!”
趙允真滿意地點點頭,目光重新落回顧廷燁身上,
“聽到了?兩天,兩天后,便是雷霆掃穴之時,屆時,所有魑魅魍魎魎,包括害死你外公的真兇,一個都跑不掉,而你,”
他盯著顧廷燁的眼睛,
“需要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以白家唯一合法繼承人的身份出現(xiàn),接收證據(jù),配合清算,將白家徹底從這灘污泥中拔出來,為你外公討回公道,也為自己正名!”
顧廷燁眼中的怒火漸漸沉淀,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胸中翻涌的悲憤,端起那杯早已微涼的茶,仰頭一飲而盡,隨后,他重重地將茶杯頓在桌上,
“好!懷真兄,我聽你的!這兩天,我就是個‘死人’!兩天后,我要親眼看著他們,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