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海，和想象中不太一樣。
我抵達這座海濱小城時，正趕上一場持續(xù)的海霧。鉛灰色的霧靄把天空壓得很低，海水是渾濁的藍綠色，拍打著礁石，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空氣里彌漫著咸濕的氣息，鉆進鼻腔，帶著點微苦的涼意。
租的房子在離海不遠的一條老街上，是一棟兩層小樓的頂層，帶一個小小的露臺。房東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說話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語速很慢，卻透著一股親切。她幫我搬行李時，一個勁地說：“我們這地方偏，住慣了大城市的人，怕是會覺得悶哦?！?/p>
“不會的，”我笑著說，“我就想找個安靜的地方?！?/p>
老太太瞇著眼笑了，露出沒剩幾顆牙的牙床：“那正好，我們這最不缺的就是安靜?！?/p>
收拾好房子的那天傍晚，我搬了把椅子坐在露臺上。海霧還沒散，遠處的海平面和天空連成一片，看不真切。樓下傳來鄰居炒菜的香味，夾雜著幾句模糊的方言對話，有種煙火氣的溫暖。
這是我第一次獨自生活在陌生的城市，沒有朋友，沒有熟悉的街道，甚至連方言都聽不太懂。可奇怪的是，我沒有感到害怕，反而有種前所未有的放松。
或許是因為，這里沒有任何關于楊清青的痕跡。
不用再路過那家老槐樹，不用再去郊外的河灘，不用再在人群中下意識地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在這里，我只是林清煬，一個普通的、想重新開始的陌生人。
第二天，我去了海邊。
霧已經(jīng)散了，陽光穿透云層，灑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沙灘上沒什么人，只有幾個早起趕海的老人，彎著腰在沙灘上撿著什么。海浪一次次涌上沙灘，又退下去，留下濕漉漉的痕跡，很快又被新的海浪覆蓋。
我脫了鞋，光著腳踩在沙子上。沙子很軟，帶著點陽光的溫度，海浪漫上來時，冰涼的海水沒過腳踝，又迅速退去，留下一絲癢意。
我沿著海岸線慢慢走，聽著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看著遠處的海鷗盤旋。楊清青以前總說，海是最包容的，無論你有多少煩惱，只要看看海，就會覺得都不算什么了。
以前我不信，現(xiàn)在信了。
看著無邊無際的大海，那些纏繞了我七年的執(zhí)念、痛苦、不甘，好像真的被海浪一點點卷走了，心里空蕩蕩的，卻又很平靜。
在海邊待了整整一個上午，直到肚子咕咕叫才想起該吃飯了。
鎮(zhèn)上的餐館不多，我隨便找了一家看起來干凈的海鮮館，點了一份海鮮面。老板娘是個爽朗的中年女人，看我一個人，熱情地多送了一碟小魚干：“外地來的吧？我們這的海鮮新鮮，多吃點。”
“謝謝。”
“來旅游？”
“不是，想在這住一陣子。”
“哦？”老板娘眼睛一亮，“那是打算找工作？”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來的時候太匆忙，只想著逃離，根本沒想過之后要做什么。
“還沒找到?！?/p>
“我們這有個書店，老板最近在招人呢，”老板娘指了指街對面，“就在那，你可以去看看?；畈恢?，就是看看店，整理整理書，適合你們讀書人?！?/p>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街對面果然有一家小小的書店，招牌上寫著“聽潮書店”，字體是手寫的，有點潦草，卻透著一股隨性的溫柔。
吃完飯，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書店不大，只有一個書架從門口一直延伸到里面，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舊書和陽光混合的味道，很舒服。
一個穿著淺藍色圍裙的男人正站在書架前整理書籍，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
他看起來三十多歲，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眉眼溫和，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您好，想看點什么書？”
“我……”我有點不好意思，“聽說您這招人？”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對，是在招人。你是？”
“我叫林清煬，剛到這邊，想找份工作。”
“我叫周航，這家店的老板?！彼斐鍪?，“你以前做過類似的工作嗎？”
“沒有，”我有點緊張，“但我喜歡看書，應該能做好?！?/p>
周航笑了笑，沒在意：“沒關系，不難的。主要就是整理書籍，接待客人，偶爾進點貨。工資不高，包一頓午飯，你覺得可以嗎？”
“可以！”我連忙點頭。
“那你明天就可以過來試試?！?/p>
“謝謝！”
走出書店時，陽光正好，我抬頭看了看“聽潮書店”的招牌，心里有種莫名的踏實。
也許，在這里，真的可以重新開始。
晚上，我又坐在露臺上。海風吹拂著窗簾，發(fā)出輕微的聲響。手機安安靜靜地躺在桌上，那個陌生的號碼再也沒有發(fā)來任何消息。
我想，就這樣吧。
楊清青想起也好，想不起也罷，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終于離開了那個困住我的地方，來到了這片他曾經(jīng)向往的海邊。
雖然，是我一個人。